"错!再猜。"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得意。
他皱着眉,这可不好,薛无瑕的这座小楼人口简单,总共就只有他、红绢、以及薛无瑕本人。红绢已经猜过了,剩下就是薛无瑕了,但是他又不愿意说出她的名字,那代表着游戏终止,他也将失去她柔软双手的碰触,但总不能回答自己的名字吧!
"再让我想一想,我一定可以想出是谁的……"他只好装模作样地这么说。
"想出来了吗?"
"快了……"
"现在想出来了吗?我可以给你一点提示。"
"不用,"他急忙阻止。"我是说千万不要提醒我,相信我,我总是有办法想出来的……"
"到底想出来了没有啊?"
他已经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她没剩多少耐心了,于是他只好迟疑地道:
"应该不是……无瑕小姐吧!"
"猜对了!你真聪明。"她像个孩子般兴奋,用力地自背后搂住他的脖子。
成为朋友以来,她经常这样毫无顾忌地碰触的身体,完全没有察觉他痛苦地
抑制着欲望的双眼。这其实是很无聊的游戏,但如果搂抱是玩这游戏的奖品,他是很愿意一直玩下去的。
最近他们之间发展迅速,他指的是友情,而令他心情沉重的是,促成这段友情蓬勃发展的原因是『那位公子』,也就是他原来的身分。薛无瑕把『他』当成偶像般的崇拜着,她被『他』给彻底迷住了,整副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她之所以这么殷勤地在自己身边打转,只是为了不想错过任何一样有关『他』的事情,当然,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他』什么时候会来找他。为此,她终日处于一种奇怪的紧张状态,有时焦躁不安,有时情绪低落。
他犹豫着,在两种情况之间犹豫不决。一是让薛无瑕小姐继续每天来围绕在他身边,那种感觉很好,尤其又有这种让他心跳加速的肌肤接触;二是干脆一点,让她跟『那位公子』见面,以减除自己因她的情绪低落所引起的愧疚感。
"看看这个。"
她绕到他面前蹲下来,同样忘了让自己的脚避开刚冒出头的花朵,而他的心情也已经由原来的心痛变成麻木,到现在则是变成习惯了。如果薛无瑕不每天来这里破坏一点,那里破坏一点的话,他反而会觉得很奇怪例!
盯着眼前的白色手绢,他有些迟疑。
"要让我猜这是什么吗?"
"我怎么可能会那么无聊,我是要让你看这个,看的出我在上面绣了什么吗?"
他看见手绢的角落绣着一个X和一个=……他想这一定是某种新发明的花样,虽然它是那么的简单,但一定存有某种意思,他绞尽脑汁地想着。
"你看得出来吗?"她的眼神充满期待。
"唔……是花,盛开的花和含苞待放的花,妳绣得很好,很……别致。"他极力配合着她的热情,他想女孩子总喜欢在手绢上绣些花花草草的。
她没了笑容,声音也变的有点沮丧。
"你是在开玩笑吗?这明明是刀和枪啊!"
"刀?枪?"
"对啊,是交叉的刀枪,和并排放的刀枪。"她把那个花样拿到眼前仔细审视,并且发出纳闷的声音。"我觉得很像啊,你怎么会看成是花呢?这哪一点像花了?"
"的确是一点都不像,我是开玩笑的,我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刀和枪。"他笑说。和她相处久了,他学会在必要时睁眼说瞎话,这让他觉得自己大概离童善那一类的人不远了,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我就说嘛!你是故意开玩笑的。"
为了这么可爱迷人的笑容,他宁愿当个傻瓜。
她站起来,走到一边低下头,表情忽然有点不自在。
"薛文,你想……"她的声音里流露出忐忑不安的心情。"你们公子会喜欢我为他绣的手绢吗?"
这句话让他失去了所有愉快的心情,他站起来,很不是滋味地看着薛无瑕羞怯的背影,因为他发觉自己居然在跟自己吃醋而觉得愚蠢至极。
她满脑子都在想他,无时无刻!他对自己造成的这种情形越来越感到生气,而现在,他甚至有一种怒吼的冲动,但是现在的他也只能站在原地,费尽力气地压抑住这种冲动。
当薛无瑕转过身来时,看见的就是这种怪异的表情。
"你怎么了?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她甜甜地问。
"回答妳什么话?"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差,而他显然没有注意到。
"就是……关于我绣的手绢,你们公子会不会喜欢啊?"她看了他一眼,因为他恐怖的表情使得她的声音到后来愈变愈低。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我们家公子,更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薛无瑕显然被他这么冲的口气给吓到了,她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你……怎么了?"
从薛无瑕胆怯的语气与神情他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心慌意乱地移开目光,他烦躁地挥了挥手。
"没什么,我不该用这种口气跟小姐说话,对不起。"
"没什么好道歉的,"薛无瑕天真地笑着。"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假如你有什么事情,你应该告诉我,我可以──"
"我并不希望跟妳成为朋友──"话就这么无意识地脱口而出了,等到他发觉薛无瑕一脸受伤的表情以及泛着泪光的眼睛时,他恨不得当场咬掉自己冲动的舌
"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委屈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老天!他居然把她弄哭了,他目瞪口呆,一会儿才想起必须迅速弥补。
"我……我从来没有说过不想跟妳做朋友啊!"这次他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音量与情绪。
"你没有说过,但是你的语气是这样表示的……"那条手绢刚好拿来作为她擦泪的工具。
"我的语气──"他挫败地叹气,撒了一个明显的谎。"跟妳无关,我只是被这些杂草给弄得很烦。"
"被这些草?"她暂时止住泪,低头看了看那些代罪羔羊。"真是这样吗?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天天来打听你们家公子。"
"不是。"他试图回答的很坚定。
"那我就放心了。"她重新绽出笑容。"其实你真不该被这些草左右你的心情,它们就是这样的,每天趁你不注意时悄悄地长,拼命地长,你想彻底消灭它们根本是不可能的,之前的那个长工为了扑灭它们努力了很多年,但它们仍是长得很茂盛,话说回来,我从来也没有见过哪一个花园没有杂草,你应该把它视为一种正常的现象……"
她很努力很认真地试图化解他的烦躁,他则是忍不住地抚着额头叹气。
他得感谢薛无瑕这种个性,不只注意力容易被引开,更因为个性中善良的一面而容易对别人的话深信不疑。否则万一她仍不停的哭泣着,那他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薛文!"她忽然走近他,并且执起他的双手,很诚恳地道:"下次你有这种心事一定要坦白说出来,我是你的好朋友,应该与你共同分担这种痛苦的,你说对吗?"
"对……"他回答的声音变得很沙哑,因为这种亲密的距离,正严重地考验着他的自制力。
她仰起脸注视着他,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她细致的五官和娇嫩白净的皮肤就在自己的呼吸底下,还有那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也在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只要伸出手,他就能轻易感一受到它们的光滑。最该死的是她的唇,那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邀请,他只要低下头,就能完全享受它的柔软。
但是由于她的神情是那样纯洁高贵,使得他的想法相对的显得十分可耻。
她怎么能用这么天真,这么毫无防备的表情看着他,怎么能?他原本就薄弱的意志力就快被彻底击溃了。
薛无瑕单纯的眼神逐渐转为迷惑,她从来没有仔细去注意薛文的长相,在她的脑海里薛文始终是一个长工的样子。一个长工,一个长工给她的印象就是长相普通,被大量阳光曝晒过的锄黑皮肤,还有一张笨拙而卑微的笑容。
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使得整天在她眼前晃过来晃过去的薛文理所当然地被冠上这种面貌,若不是她自己把距离给拉得这么近,她可能永远都不会发觉薛文原来有着如此白皙干净的五官和英俊出尘的脸孔。
虽然他现在的表情有些紧绷,下颚因为收缩而变得严肃,但他无疑是个俊美的男子。
薛无瑕那颗平静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们的目光在彼此眼中停留,单纯的友谊在互相的凝视中逐渐变质,直到一阵寒风呼啸着朝两人台来,使得他们同时哆嗦了一下。
"啊……"她发出尴尬的低喊,目光出现反常的紧张情绪,同时让自己的手立即松开,她为自己瞬间迸发的情感感到羞愧,双颊顿时染上玫瑰色。
她手松开的瞬间,薛文也不得不将自己从欲望的边缘拉回,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闯进了他脑子里。
他要让薛无瑕见『他』,这荒谬的一切该结束了,是他让自己陷入这种充满挣扎的处境中,也只有他能将自己从这种难堪的处境中解放出来。
"妳不是一直很想见我家公子吗?"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很清晰。
"什么?"公子二字立刻让她从迷思中跳脱出来,她脸红地点点头。
"虽然我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会出现,但是中秋节是一个月圆人团圆的夜晚,我想公子应该会选往这一天来看我吧……"
"中秋节?"薛无瑕扳起手指仔细地算着,眼中逐渐出现兴奋的光彩。"还有五天。"
他点点头。"是的,五天。"
"那就糟了!"她忽然发出一声喊叫,一副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表情。
"怎么了?"跟她相处多天,他早已习惯她动不动的喊叫声,所以他还能不慌不忙地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已的衣服,神情非常懊恼。
"只剩五天耶,要做新衣、做新桂,还要去选头饰,这样……一定来不及啦!"她急得眼眶都红起来了
"拜托!"他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呢。"妳随便穿就很美了,无瑕小姐。"
"哎呀!你根本就不懂。唉,我不跟你在这儿瞎扯了,我得赶紧回去作准备。"说完,她急急忙忙地走回自己的小楼。
薛文目送着她的背影远离,因为完成了一项困难的任务而整个神情变得轻松起来。但是……瞎扯?他皱眉,他什么时候跟她瞎扯过了?
*****
薛文意兴阑珊地拔着草,他将拔掉的草用力地抛到身后,就像要将烦恼用力地抛开一样。
这算什么?他不只一次地问自己,这到底算什么?自己跟自己呕气,自己吃自己的醋吗?当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有这种倾向时,他大大的吃了一惊,并且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最后在发现他的确有这种荒唐的念头之后又颓然地坐回床上。
一想到这儿,他不禁又皱起了两道浓眉,想了很多的理由试图安抚自己,不过他的情绪却依然低落。
是啊,他再度叹了一口气,谁会把心思放在一个下人身上呢?薛无瑕看着他的眼神就跟看着红绢是一样的,就如同她自己所说,他是她的朋友,而以她一个大小姐的身分,能把一个地位低下的长工视为朋友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但是该死的!他不是为了要来当她的朋友而混入薛家当长工的,他有着比当朋友更伟大的目的,那就是──当她的丈夫。
但是瞧瞧自己,他现在的处境像什么样子?他居然得扮起红娘的角色为原本的他和薛无瑕牵线,而如何以自己的真面目去见薛无瑕的这个问题已经足足困扰了他
四天,四天!他没有一天不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中度过的,有几次他甚至要从床上跳起来咆哮了。
对于薛无瑕的一颗心全系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上,他感觉既懊恼又无奈。
这是同一个人,薛无瑕爱上的人既是他薛文也是他文雍熙,他这么安慰自己。
但是另一个声音立即跳出来反驳。不!不一样的,她喜欢的是文雍熙,是一个武功高强、风度翩翩的人,不是他现在这个老实笨拙、整天只会锄草种花的人,这实在是令人深感挫折。
他明明就每天跟她相见,也跟她相处得很融洽,为什么她就是没有按照当初自己的设想,因为他的老真诚恳、勤劳认真而喜欢上他呢?当她喜欢上他之后他再告知她自己真实的身分,她在吃惊之余将会大为感动,然后就决定以身相许,这样的结局不是很美好吗?
现在怎么样?完全荒腔走板了。更糟糕的是,他居然没有勇气告诉薛无瑕真相,因为他害怕结果是自己最不愿见到的那种,被人欺骗的感觉毕竟是很糟的,他不敢期待薛无瑕会原谅一个整天在眼前欺骗着自己的人。
那怎么办?明天的约会到底是去还是不去?他的脑袋快想破了。
他把这几天睡不好的怒气全发泄在杂草上面,完全无意识地拔着,手碰到什么就拔什么,然后他皱起了眉头,该死!这株怎么特别顽固,根茎还长得这么粗,他一只手照法将它完全握起来,只好用另一只手来帮忙。
当红绢尖叫着朝薛文冲过来时,因为瞧见他太不寻常的举动,而使她暂时忘了令她捧着脑袋尖叫的事情。
"你怎么了?这株玉兰花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让你非得把它拔起来不可?"
被拉回思绪的薛文低头看着与自己对抗许久的『杂草』,自己也吃了一惊。更吃惊的是当他抬起头时,发现眼前视野特别的空旷,因为所有的植物,包括有用的花和无用的草都已被他拔个精光。
红绢的舌头发出啧啧的声音,惊讶地环视着这个凄惨的『命案现场』。
"这种情形似曾相识,好像有一回小姐在大喊无聊之后突然兴起整顿花园的念头,最后的结果就跟你今天所做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