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准备!她轻拢眉。“什么意思?”
“他在内厅等着。”
“谁?”
“殷品尧。”
又为了他所谓的责任?文莞眉头紧锁。“肯定是慰问来的,他一向很有责任感。我不;想见他,叶姐,帮我谢辞、”
“可能不这么简单。”她有所保留。
“家毁人伤,除了慰问还有什么?”
“阿莞,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同时也欢迎你留在我这儿,你一定要相信我,叶姐绝对是诚心诚意。”恐怕她误会,叶韶一直强调。
不寻常,叶姐今日说话拐弯抹角。“叶姐,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
她沉默了会儿。“殷品尧要带你回去。”
这算什么!“我不要。”
“他那人,你看也知道态度强悍。”她提醒她。
“叶姐……”
房门猛然“碰”地一声,殷品尧一马当先,掌柜的紧跟在后,诚惶诚恐。“老板娘,我拦不住殷大少。”
“叶老板,请容我与文莞独处。”
如鹰般傲然的神采,叶韶怎能拒绝他的要求?她对他完全盲从。
“又见面了,文莞,还是……你喜欢叫‘小草’?”
文莞垂眼,不理会他的取笑。果然是跑遍四海的大人物,一眼就识破她的伪装。在他的注视之下,她无所遁形。
殷品尧自从在程化家与文莞深谈之后,脑海一直浮现她怪异的思想,之后整个思绪就绕着她打转,说她“怕”他,不如说“讨厌”来得恰当。这样的感觉在一个女子心底藏了十年是什么滋味,而且,是一个不受人摆布的女子……嗯,有趣!
当品轩抱回木箱时,他的确讶异她的风骨。他从旁推敲,进而了解她的倔强,她争的是什么?一分心安理得,还是一个傲宇?如果为傲,未免看扁翰汇庄,他不会为这点小事斤斤计较,亦从未当成布恩施惠,她的傲,所为何来?
“跟我回去。”音调平静毫无感情。
十年前的感觉重现,他不喜欢她!
既然不喜欢,何必勉强?以前任人摆布,现在她可以自行决定,她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
“殷大哥,我不想再麻烦称。”他不是心甘情愿,只为了一分责任,既然如此,何不让大家活得轻松自在?
“多三口人对翰汇庄来说不成问题。”
“我可以养活一家三口,我欠你已太多了。”
“家毁了,你能去哪儿?”眼神一贯的冷淡,像例行问话。
“我住这儿很好,叶姐愿意收留我。”
他不耐,不想再多费唇舌,决定的事不会因地而改变。”叶韶跟这件事没有关系,我的事不假手外姓人。”
“叶姐是我朋友厂他怎么那么固执?
“你是我的责任。程化夫妇已请上马车,就等你。”
居然拿爷爷奶奶压迫她!她最讨厌别人威胁。“我成年了,我不是谁的责任!”
“你是,从十年前开始。如果你已婚配,有丈夫为你作主,我自然管不着,但是,你没有。”
他的耳朵生来做什么用的?听不到别人的话!
”我头晕,下不了床。”她耍赖,就是不肯走。
殷品尧动气了,文弱女子未必柔顺。“这简单。”
眼见殷品尧大跨步前来,文莞不知他有何意图,往床内瑟缩。他强烈气势排山倒海,快速敏捷,见他双手向她伸来,一连串行动流畅不迟疑。他打横抱起文莞,惹得她惊叫:
“殷品尧,你干什么!欺我一个弱女子,放我下来!”
“文莞,乖一点,会让人看笑话的。不叫不骂,明哲保身。”
什么话?他们这般才是大笑话!她不该跟男人这么亲近,这成何体统!她羞愤得想化为烟尘消失,让人看见怎么得了!
“我喊非礼了!”结结实实被抱了满怀,惹得她耳根子都热了。
他低眼看着她红嫩的脸蛋,明明惊恐,却还一脸倔强。“你可以大叫,我也能堵你的嘴。”
堵?他·两手没空,用什么堵?眼珠子兜了一圈碰触到他邪佞的笑……
“下流!”
他唇角微扬,凑近她耳边轻轻吐气,故作无辜:“我什么都没做,你心里想了什么?”
那气息吹得她麻痒,心里更惊慌。他的双臂愈缩愈紧,圈得她好疼。
“男女有别,你……放手!”
但他像一面墙,任她使出吃奶的力也推不开。
殷品尧不为所动,谁都不能拒绝他既定的安排。
他转身向房门口走去,文莞急得大喊:“喂,停步,别走了!快停啊!”
双手双脚不停舞动,仍然阻不了他的决心,她羞急地转而哀求:
“求你,求你别动!一出这门我以后就不用见人了,求求你啊!”
“你的意思?”
他的双眉扬得老高,又在心底笑人了。
“我自己走,我答应你了,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说话可得算话。”
算他狠!“我名誉快毁在你手里,当然算话!”
文莞双脚才沾地,只觉一阵昏眩,身子立刻软滩,幸而殷品尧伸长臂环住了她。
“别逞强。”想再度抱起她。
文莞猛摇手。“请你唤叶姐来。”
“别再玩心机。”
“我的闲言闲语已经够多了,我图耳根子清净。叶姐扶我比你抱我合常理。”
他送她回床上等着,这才发现她脸上有几处伤。“破相了。”
她才不在乎。“君子不强人所难。”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无奸不成商,可没人说过商人是君子。我决定的事不会改变。”
***
翰汇庄真是恢宏气派,富丽堂皇,庭庭院院相仿又复杂,去找爷爷奶奶都得走老半天。
“你来看我们干嘛?”程爷爷心疼地责备。“伤得比我还重,你这个头上缠伤布的人居然敢乱跑!”
程奶奶也溺宠地叨念:“傻瓜!爷爷奶奶这一把年纪还跑得了吗?等好些了再来啊,真像小孩子长不大。”
所以用过晚膳,便早早让他们送回来了。
晕眩感稍退,月好天凉,文莞坐在小花园内乘凉,他们说这是属于她的厢房。
殷家实在阔气,这厢房比她家还大!
“可怜的阿莞,破相了!”
笑眯眯的脸出现,勾走了她的注意力。
“你比我更可怜,早我十年便破相了。”
“那不一样,我是男人,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咦,你与我伤的是同一部位,显见我们有缘,要不这样好了,你真嫁不掉,我们两个就凑和凑和!”他的笑容诚恳亲切。
文莞笑骂:“胡说八道!”
“真的!虽属玩闹,可是有六分诚意。”
殷家真是奇怪,出了一个严寒冰块似的殷品尧,加上温和亲切如煦阳的殷洎胡,再来这个嘻皮笑脸、没半点邪心的殷品轩。同一宅子出身,同一环境成长,却是三个全不同脾性。
“瞎说!你真是吃饱撑着。”
“不然要我做什么?我又给禁足你知不知道?”
“又?”她要笑了,头一回禁足都未听他提起,这“又”字从何说起。
“笑什么,全都是你害的。”文莞笑起来真漂亮,像白色秀丽的香桂花。
关她什么事?“自己顽皮怎能怪我?”
“不怪你,怪程奶奶。那天我把木箱子拿回来后,果然不出所料,大哥骂得我灰头土脸。”他眯起眼极尽嫌恶口吻:“他逮住机会又关了我一次,你不知道我大哥他有多阴险……”
“哦,阴险到什么程度?”
平板冰凉的音调从后面传来,殷品轩背脊一凉。“大哥!”
殷品尧脸色阴沉,他之所以不得不把文莞强行带回,是因为他看过夷为平地的程家屋宅,直觉告诉他不寻常。他能把殷家船‘队发展得有模有样,靠的正是他的直觉。
回来那日文莞一路上一句话也不吭,四个人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上,她就有本事对他视而不见。
程化老夫妇说话时她会微笑不语、点头认同,轮到他开口,火灾主被撞伤的苦痛便适时而快速发作,顺势闭眼皱眉,回避他的问候。
她对十年前接受了他的恩、却伤了品轩的事非常介意,多年前便决定自立,而且逐步一一实现;不料乾坤扭转,如今又被囚囿在翰汇庄的恩里,可想而知,她现在心里头非常不痛快。
罢了,谁让他十年前便错了。怎知生性严酷的他不小心在她幼小心灵留下阴影,为了将误会冰释,主动示好是必然的。
正巧,她说不要人伺候,但伤者病患没有人在旁端药怎么行?她不要别人,那好,就他了,趁这机会亲自出马。
他去厨房端了药,也知道那些家仆自瞪口呆的眼神说了什么。
“不就端碗药,犯得着大惊小怪?”
他凌厉眸光狠狠一扫,大家又低头默默做事了。
端着药前往文莞所居的厢房,他的心里胀满了无以名状的期待,至于期待什么,自己不很清楚,直到他看到了文莞与品轩的谈笑……
她笑了?对着品轩……她开心地笑了!
他的热情顿时被泼了冷水,脸色很难看。此情此景他忘了方才的决心,又回复往昔的冷酷。
“品轩,你是故意还是健忘?”
为了再次惩罚他的轻浮,也为了定他的性,殷品尧丢了一堆习字帖,让他修身养性写书法去。
“不敢!”真像羊遇见恶狼,豪情壮志全歪了。“阿莞,有空再来找你,反正来日方长。”
落荒而逃。真的,文莞此时的观感只有这四个字可形容!
”喝药吧。”
见他端药前来,文莞顿觉讶异,殷家奴仆何其多,要他大少爷出马?她抿唇,接过碗,不甚起劲地说:“一会儿再喝。”
“在我眼下,逃避躲不过,拖延亦未能幸免。文莞,我不会走开,除非你把药喝了。先提醒你,冷药更难入口。”
其实她最想回避的人是他,偏偏进了翰汇庄,想擦身而过都难。她神情淡然:“我这不起跟的人,何德何能劳您大驾?”
“不要随侍丫头,文莞,你这可是逼我。”
出言似冬雪夜风刮来般的刺疼,令她精神一凛。
逼?这样言语挤兑,她怎么受得了广有手有脚,我可以自己动手,唯一求过你别理会我,你听了吗?逼,我什么身份地位?逼得了我的恩人、翰汇庄的殷大少?”
“瞧,这不是精神多了。”
她一怔,他居然只是戏弄!将激浮的心收起,凝眸而视。
定定看着她,审度的眼表露无遗,知道她不平。而他气态雍容,仿似占上风的对奕者。
她久久才开口:“本来我以为够明白,可是现在我感受更深刻,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品轩怕你?”
他淡淡地勾起唇线。“因为我够坚毅。”
“那表示你强硬。”
“执着自己的决定有什么不对?”
执着跟偏执有时是两兄弟。“你应该知道执着加诸在别人身上就是霸道了。”
“说的是对你还是品轩?”
“都有。”
“我可以毫无责任使命,任一家子自生自灭?”
要扛这一大家族可不容易,没有过人的刚强难以成事。
“收回前言,我与品轩不同。品轩姓殷,我不是,你可以教养殷家子弟,我可以婉谢你的帮助。”
“找个人嫁了,我从此撒手不管。”
“拘泥不化!”
“那不,咱们慢慢熬。”
“莫名其妙!”
“祖孙三人的家给火烧得只剩灰烬,更莫名其妙。你们跟谁结怨了?”
“我们很单纯,那只是意外。”
“会有那么彻底的意外?”
“有你这种彻底的专制,就不许有我们这种彻底的意外?”
事后他曾去探察,现场留有诸多疑点,但文莞在气头上问不出所以然,他不再与她争辩,端药至她面前。“喝药。”
她轻拢秀眉,将黑乌乌的药汁送人口。
“文莞,对我生气,伤的可是你不是我。”
她皱了眉头,口中残留的余苦难于启齿。
“为什么要争那口气?他人的看法我一向不在意,那包括你。我只做自己应该做的事。”
文莞顺了口气说道:“我不好强,也不想与人一争长短,我只想平顺安稳过日子。背负你的恩,让我活得不够理直气壮。”
又回到原点了。“找个人嫁,你就能摆脱我。”
“或许我太自私,我只想奉养我亲近的爷爷奶奶,嫁了人,身份不一样,不能再跟着自己的意念走。或许我的个性适合乡居僻静的生活,只要能温饱,已是心满意足丁。”
“烫手山芋。”
“我?”她不解,无欲无求,怎么成了棘手人物?
像看透了她的疑惑。“什么都不要才难缠。为什么退了我的月银?”
“当我跟你借的,天公地道。”
跟他讨价还价!他的眼神突然冷了下来。
“当初是我跟你爹的承诺,你凭什么要求?何况你的要求抵触了我的原则。”
她火了,顺着他的原则,必须牺牲她的,算哪门子道理!
“就为了虚无的原则,可以不顾我的感受?活生生的我站在你面前,谈话的是我,手心向上接受你施与的也是我,为什么偏拿我往生的爹压盖我的本意?”
“那不叫虚无,那是我内心所拿捏作人处事的准则。我悖离公理正义了吗?没有。当你还是小女孩的时候,我在心里便已决定要让你衣食无缺的成长,这是我对你爹的承诺。你想摆脱我,可以,你嫁人,程化夫妇我来照顾。”
简直快听不下去了,她气不打一处来:“你顽固!不知变通!不可理喻!”
知道自己占了上风,他悠哉地说:“我给你派个丫鬟。”
她偏头斜眼对上他。“殷品尧,你这是逼我,!我已经够无奈了,落在一个我不想居留的地方,现在又要找一个人费事服侍我,那可折煞我啦!我人微命薄,没那福分。”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便脱口而出:
“任重道远,死而后已;难道你想逼死我,好一劳永逸?”
古圣贤是说自己死了才能卸下重任,如果他违背常义,换她这个重担死了,他才一了百了,那她死得可冤枉了!难怪他硬要留她在翰汇庄,思想行踪好掌握,一步步逼迫她,能揉成他要的形状最好,如果自己一味对抗,再三想不开,气绝的就是她自己了!
殷品尧真是啼笑皆非,她这什么脑袋!“你累了。”
她撑开大眼。“没有比现在更清醒了!”
“不,我确定你累了。”由她语无伦次的状态,他下了结论。
“自以为是。”
“不晕不痛,身子没发烫?”
“一切正常。”问这干嘛!
“那么……是你脑子有问题?”
“你才食古不化!”
今天这次短暂交谈,她不知骂了多少次,而他总是八风吹不动,是素养好还是城府深?他平淡的口气总会激怒她,是故意还是天性恶劣?为什么她的好脾气不见了,而他却是闲适优雅?
“年纪到了不嫁人,现在又胡言乱语、妄想被害,表示你与常人不同。”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淡淡地说:“随你。”拿回空碗,走时不忘拿话刺她:“你得好好保重,万一有什么不测,可大大便宜了我。你那些话我一点也不反对,因为我肩上的担子,确实要等你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