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揽着他的颈项,有些尴尬地笑笑。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他回头吩咐宫女请御医。
黎海晴连忙拉住风玄炜,微笑道:“我没那么娇贵,不会吹吹风就病倒,不必麻烦御医了。”
望着她纤弱的身形,他不表赞同地摇头:“你身子虚,一定得让御医看看我才放心。就算真的没病,让御医开药帮你补身子也好。”
思及此,他立刻催促宫女请御医,黎海晴也只好由他去。
过了一些时候,御医到了,才刚要诊脉,一个鲜红的身影如风般冲进风玄炜的寝宫。
那人一边冲,一边大叫:“炜哥哥,不好了!”直冲到床边才停下。
风玄炜心中不快,本待发作,定睛一瞧,看清来人是小堂妹风净漓,一口气才暂时抑住,皱眉问:“怎么回事?”
风净漓还来不及开口,又有一群宫女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行礼请安,为首的宫女一边喘气,一边道:“郡主……您……您别跑……跑那……么快……”
风净漓嘟嘴道:“谁叫你们硬要跟着人家。”
“你到底来做什么?总不成是来我寝宫里闹的吧?”风玄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黎海晴拉拉他的衣袖,轻声道:“小漓一定有事,你让她慢慢说。”
她这么一说,风玄炜的怒气登时平了,点了点头,双眼望着风净漓,等她开口解释。
“我——”风净漓刚说了一个字,随即住口,看了看黎海晴,心想,这件事可不能让晴姐姐知道。先前她一听说,就急急忙忙地跑来了,竟粗心到忘了黎海晴也在……犹豫了一会儿,她才道,“炜哥哥,你跟人家出来一下。”
“有事在这里说就行了。”风玄炜担心黎海晴的身体,也不觉得风净漓会有什么大事可说,因此不愿走开。
“不行啦!不能在这里说!”风净漓急得跺脚,拉住风玄炜的手,要他和她一起出去。
“小漓——”他沉下脸,语气有着警告意味。
风玄炜心中火大,用力甩开她的手,让她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
“你好过分……”她心中委屈,忍不住红了眼眶,汗泪的大眼瞅着风玄炜。
风玄炜看到她眼中闪着泪光,终究心软了,无奈地叹口气:“我跟你一起出去就是了。”
风净漓吸吸鼻子,吩咐宫女们留在寝宫里,自己则拉着风玄炜来到寝宫外的走廊。
见没了旁人,风玄炜才伸手拭去她的泪水,有些内疚到哄道:“小漓乖乖的,别哭了。”
“你刚刚对人家凶,还把人家甩开……”风净漓收起眼泪,小嘴噘得高高的,神色颇为不满,“如果不是为了晴姐姐,人家才不要理你呢!”
风玄炜一听,连忙问:“你要说的事情跟晴有关?”他的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跟晴有关,却又不能让她知道,难道……
风净漓用力地点点头:“刚刚我听说不久以后烺哥哥就要颁下圣旨,命令你娶皇甫家次女皇甫暄。”
风玄炜又惊又怒,握着风净漓的双肩,愤然问:“真的?!你听谁说的?”
“好痛!”她的肩膀被他握得发疼,忍不住痛呼,这才发觉自己太用力,连忙放开她。
风净漓揉揉肩膀,一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因为下大雪,兄长风玄烨不许她上街闲逛,她又不想呆在镇南王府,于是便进宫向太后请安,半路却听到两名宫女在窃窃私语,她一时好奇,上前追问,她们不敢隐瞒,把事情一一说了,她这才知道原来其中一名宫女是在御书房供职,她们正在谈论风玄炜大婚的事。
一知道这个消息,她来不及去向太后请安,急急忙忙就跑了过来,要把这件事告诉风玄炜,谁知道她的好心竟换来一肚子委屈。
“哼,如果不是为晴姐姐好,就算你急死了,这件事我也不说了。”
风玄炜知道她还在为先前的事生气,而自己先前确实是误会了她的一片好意,奈何他无法开口道歉,心里又着急,只好哄道:“回头我叫人送些点心到王府。”
“这还差不多。”风净漓这才露出笑容,随即又问,“现在你要怎么办?”
他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趁皇兄尚未下旨之前推掉这门亲事。除了晴,我谁也不娶。”他紧握双拳,态度是不容置疑的坚决。
风净漓语带试探地问:“我听说皇甫暄是长安城里有名的美人,你真的不动心吗?”
“她再美都不关我的事。”风玄炜双眉一挑,神色漠然。
闻言,风净漓喜道:“炜哥哥,你真这么想,那我可得对你刮目相看了。本来我还在想,你会不会像烺哥哥一样,见一个爱一个,纳了一堆嫔妃,偏偏闲来无事还喜欢微服上青楼,美其名是风流,我看根本是花心。”她撇撇嘴,甚不赞同,跟着又问,“你要现在去找烺哥哥吗?”
“等确定晴的身子如何,我再去找皇兄。”
风净漓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道:“可是你这样直接跟他说,他肯答应吗?”风玄炜昂首道:“不管他答不答应,我不娶就是不娶。”
她还要再说什么,转角处却突然走出一名宫女,在他们反应之前,便已跪在他们面前磕头。
“殿下、郡主,求你们别去找皇上!求求你们!”语气里尽是惊慌。
风玄炜心下大怒,当即皱眉沉声喝问:“大胆,你居然敢偷听我们说话,该当何罪?”
“炜哥哥,你先别气。”风净漓认出那宫女正是先前遇到的,赶紧阻止风玄炜发怒,又问她,“你怎么在这儿?又为什么求我们别找皇上?”
那宫女不大话,头却磕得更响更急了。
风净漓心中不忍,温言道:“别磕了,这样会流血的。你要把事情说明白,我们才知道呀。”
那宫女这才不再磕头,伏在地上,颤声道:“奴婢知道自己实在……该死,不该……不该偷听殿下和郡主说话,更不该要求殿下和郡主……不要面圣,可是……可是奴婢实在是……不得已,皇上先前吩咐过,不能……把那件事……不能泄漏殿下的婚事,可是……可是……奴婢……”
听到这里,风净漓便明白了,原来这宫女是担心被皇上知道她泄漏了秘密。但听得那宫女继续道,“皇上当初吩咐东平侯,这件事会在庆功宴上宣布,到时候才可以告诉殿下。”
“夏侯应天也参与了这件事?”风玄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迸出这句话。
“是,奴婢不敢欺瞒殿下。”那宫女将事情大略说了一下。
听完,风玄炜忿忿地一掌拍在旁边的柱子上,怒气冲天地大吼:“该死的夏侯应天!为什么他总要和我作对?”
那宫女颤抖着,似乎是对风玄炜的怒气害怕到了极点。
风净漓赶紧对那宫女道:“好吧,我们不去见皇上了,你可以安心地走了。”那宫女如获大赦,急忙行礼,飞也似的离开。
见风玄炜怒气冲天,风净漓拉拉他的衣袖,笑嘻嘻地道:“炜哥哥,你别生气,我想到一个好办法,不但可以让你不必娶皇甫暄,还可以回敬呢!”刚才听到那宫女提到夏侯应天劝风玄烺立后的事,她脑中灵光一现,登时有了主意。
风玄炜怒气稍平,静候下文。
“你耳朵过来。”她招招手,示意她低头。
他依言而行,让她附在他耳边说话,听着听着,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说完,她颇为得意地笑问:“你觉得如何?”
他点头表示赞同,但想起从中作梗的夏侯应天,心中就有一股气往上升,皱眉道:“如果可以顺便给夏侯应天一点教训就好了!”
风净漓双手一摊,耸耸肩:“这我可没法子;就算有,我也不敢捻虎须。你行的话,自己做吧,别找我。”
风玄炜抿着嘴,半晌不做声。
“说了这么久,你该进去了。我也应去向太后请安,顺便进行刚刚说过的事。”
他点点头,和风净漓一起进了寝宫。
这时御医已诊断完毕,恭恭敬敬地候在一旁,向风玄炜禀告完后,当即离去。
风净漓也不多留,随即领了侍女离开。
摒退了闲杂人等,风玄炜带着微笑走进了内堂,坐到床边。
“小漓回去了吗?”
“她去向太后请安了。”他执起黎海晴的手,柔声道,“你别管别人,好好躺着休息。”
“我只是稍微着凉,不会怎样的。”她微微一笑,想要起身,却被他拦住了。
“着凉就是病了,病了就要多休息。”他轻抚她的发,眼中盈满温柔,“乖乖躺着休息,别让我担心,好不好?”
瞧他的模样,似乎把她当成孩子在哄似的,可是语中的柔情却让她心中既感甜蜜又觉温暖。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珍视她,将她捧在手心上呵护。
过往,她常觉得自己是个虚无的存在,可有可无;然而,她却在他的眼中见到了自己的价值。
想着想着,黎海晴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风玄炜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搂进怀里,着急的问:“怎么了,不舒服吗?”说着,右手探上她的额头,深怕她有点病痛。
她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间,轻声道:“我没事,你别急。”
闻言,他松了口气,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感伤,又不知该如何询问,只好无言地轻拥着她。
沉默了一会儿,她幽幽地问:“如果……如果我说自己是私生女,你会看轻我吗?”
“不会!”他不假思索地否决,又道,“我喜欢的是你,你是谁,是什么身份,我都不在乎。”
“真的?”
“当然。”
“那么,我跟你说个故事……”
心知她要说的定然跟她的身世有关,风玄炜不由得心中大喜,因为这是她首次向他提到自己的过去。然而,这必定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四及她要回想那样的过去,他的心中一阵不舍,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静静等她说下去。
她轻轻叹口气,以轻渺的声音叙述着。
“大约是二十多年前,有一个山东商人到太原做生意。在那里,他遇到了一名少女……为了那个男人,少女不顾老父的反对,委身于那个商人,没名没分地跟着他,因为他在山东老家早已有妻有儿,而且以他的家世,他也不可能娶一名塾师的女儿。”
说到这里,她偎紧了他,似乎想从他身上得到温暖,然后才继续述说。
“虽然如此,那少女也没埋怨,傻傻地呆在他身边,一年之后,她为那个男人生了一个女儿。但是那个时候,那男人却回乡了,留下她们母女在山西等候他再次来临。幸好那男人仍然常常来往山东山西谈生意,所以隔个半年左右,她们母女还是能见到他。没两年,那少女……不,该说是少妇了,那少妇又帮男人生了一个女儿。本来日子似乎就这样过下去了,可是……”黎海晴突然打住,轻轻叹了口气。
风玄炜知道后来的事才是关键,轻声问:“后来怎样?”
“后来……”她幽幽地续道,“那男人的元配知道丈夫在外面金屋藏娇,便向娘家哭诉,又跟公公抱怨。那男人的父亲其实早知道了,只是不当一回事,反正儿子不过是玩玩,不要紧。但现在媳妇知道了,有生意往来的亲家又不谅解,那男人的父亲当然就站在媳妇这边,要儿子抛弃外面的女人……”
“那男人照做了?”
“恩……”
“为什么?”
“因为他的妻子是世家千金,而那少妇什么都不是;因为他想要继承家产,和几个兄弟正斗得狠,需要讨父亲欢心,也需要妻子娘家的支持……”
风玄炜皱紧了眉头,又问:“他就这样丢下她们母女三人?”
“不是三人,只有两人,因为他带走了小女儿。”
他一怔,却没问为什么。
只见黎海晴抬起头,苦涩一笑:“你一定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带走小女儿。其实道理很简单,因为小女儿天生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以后将成为他手中一颗有力的棋子,而大女儿相貌平凡,所以被留下了。”
风玄炜紧紧拥着她,不发一语。
“那男人离开后,再也没去看过她们母女,而那少妇却一直在等待,期盼有一天他会回来……穷其一生,那少妇将所有的心思花在等待,而她的大女儿则是天天看着母亲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再出现的男人……直到死亡……”
说到这里,她恍惚出神,想起了母亲从前述说往事时的神情……充满了怀念、喜悦,却又在说完时转为幽怨……母亲曾说,自己有怨却无悔……她不知道母亲是否真的无悔,只知道即使到了最后,母亲仍想着那人的到来……
见她神色黯然,风玄炜左手轻梳她的发丝,柔声道:“别想了。既是故事,那就忘了吧。”
所谓的“故事”,也可说是以前发生的事。他这句话一语双关,黎海晴当然懂,却摇摇头:“就算是故事,要忘却也不易。何况……这个故事还没完结。”
他没开口,静静听她继续。
“后来,大女儿遵从母亲的遗言,独自到济南依亲……她原本以为那男人大概不会理会,早存了返乡之心,到济南不过是不想违背母亲的遗命罢了,而且也是想见见妹妹。不料……那个男人不知为什么,竟认了女儿。”
风玄炜有几分诧异,却没说什么。
“当时,大女儿心里疑惑,却想,那男人或许尚有一丝良知,对她们母女有所歉疚,所以认了她。”说着,黎海晴叹口气,语音转为低微,“其实,事情的真相很简单,他任女儿只是想多个拉拢其他门阀的棋子罢了……虽然这个女儿相貌平凡,但正好做续弦或者小妾,因为一般的千金是不肯的,总之是聊胜于无……”
“这男——”风玄炜怒从心起,正要大骂,一只小手却掩住他的口,他便不做声了。
“先让我说完……”这次若不说完,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诉说自己的过去。见他点头,她才继续,“那大女儿虽然有些失落,却不如何伤心,毕竟没爹的日子,她早惯了……”
见黎海晴口中虽说习惯了,眼中却流露出感伤,风玄炜心中一痛,右颊贴着她的颊,无声地给予安慰。
“真正让她难过的,应该是妹妹不肯认她……”她轻轻叹口气,又道,“这也是难怪,只因妹妹长在凌家,才会将凌家的势利和奢华学得十足……”
凌家?!风玄炜听在耳里,记在心里,脑中飞快地思索着是哪个凌家……她先前提到济南,那就只有那个凌家!
思及她所受的折磨,他恨恨地握紧了拳头,但看着她的眼光却柔情无限,爱怜横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