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他应了一声,轻抚她的眉,“别想太多,我不愿你皱眉。”
她勉强一笑:“其实还有下文……”
“还有?”思及自己遇见她时,她一身布衣荆钗,没半分千金小姐的模样,那么后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人……”她踌躇了一下,才说道,“我爹本来以为多了个女儿可以摆布,却没料到我坚决不从,他一气之下,便将我软禁在凌家,要奴仆婢女看好我,不许我踏出大门一步,打算过些日子把我嫁给贾大少做续弦……”
她话还没说完,他却再也忍不住了,用力捶了下床,怒道:“该死的!我要杀了他!”
她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他毕竟是我爹。”
虽说如此,风玄炜仍是恨不得现在就把她爹捉来杀了。但她既然开口,他只好缓下脸色,皱眉问:“你不愿意,所以后来终究找到机会逃出来了?”
“我并非逃出来,而是有人救我离开。”
“谁?”他赶紧追问,打算好好答谢那个仗义相助的人。
“是洛阳停云山庄的少庄主。”提起恩人,黎海晴露出微笑,神色甚是感激。
“云师兄?”风玄炜一听,忍不住讶然。
黎海晴惊讶地问:“你认识云公子?”
“恩。”风玄炜点点头,“我和云师兄一样在洛阳武庄习武,只是师傅不同。”跟着又问,“他怎么会救了你?发生了什么事?”
“云公子到凌家谈生意,我们碰巧遇上。”她微微一笑,回想当时的情形,“那一日,我在花园里写字,云公子和我爹路过花园,基于礼貌,云公子向我爹问起了我,我爹便向他说了我的身份。当时,我见这名少年公子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说到这里,却见风玄炜拧紧了双眉,便疑惑地问,“你怎么了?”
“没事。”他嘴里这么说,眉头却拧得更紧了。
黎海晴凝神一想,便猜到了缘由,双颊微红,低声道:“你不必……不必吃云公子的醋,我和他没有什么……”
“我偏要吃醋,谁叫你那么注意我师兄。”被瞧破心事,他也不恼,只抱紧了她,在她唇上偷了一记吻,惹得她羞红了脸。
她轻轻推了下他的胸膛,嗔道:“别这样。”
“那你说,我和云师兄谁比较好看?”听她说别的男子的好话,纵然是自己的师兄,定要比较个高低。
面对他有些蛮横、有些孩子气的举动,她心中既觉得好笑,又感到甜蜜,只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
要说他好看嘛,偏偏她脸皮薄,说不出口;要说是云追日好看嘛,只怕风玄炜真要恼了。
没法子,她只好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闪烁其词,低头不看他。
得不到满意的回答,风玄炜怎肯罢休,不满地挑眉道:“你定是觉得云师兄比我好看,连个性都比我好,是不是?”
听他语气满是嫉妒,偏偏又撒娇似的抱着她不放,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后面那句我承认,前面的……”她掩嘴微笑,“你自己想想。”
他哼了一声,不说话。
“你生气了吗?”她轻轻戳了下他的胸膛,脸上仍挂着微笑。
他仍是没答话。
见他如此在意,她收起了好笑的心情,双手紧揽着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轻轻叹了口气:“你何必想这些呢?终究,我是在你身边……你还不明白吗?”
“你不说我怎会知道?”他马上眉开眼笑,原先的醋意立刻被抛到一旁。
“傻子……”她喟一声,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我宁可为你当傻子。”他深情款款地凝视她,语气诚挚。
她心中一动,淡淡一笑,问道:“你想继续听吗?”
“当然想。可是……”他挑了挑眉,话锋一转,“我不想听你继续夸赞云师兄,就算他是你的恩人也一样。”
她掩嘴微笑,点了点头。
“当天半夜,我睡不着觉,就在房间外的院子里闲坐,结果云公子突然现身。”发现风玄炜神色有些不对,黎海晴笑道,“别急,云公子没恶意。”
风玄炜撇撇嘴,没开口。
“那时我吓了一跳,以为云工资有不良的企图,如今想来,我未免高估了自己,不然怎么会以为他对我有不轨之心呢。”说到这里,她笑着摇摇头。
“我不许你这样说。”风玄炜正色道,“你是最好的。”
“也只有你会这样想了。”她微微一笑,神色温柔而满足,又道,“其实,云公子只是察觉我和凌家格格不入,又见我神色抑郁,因此起了侠义心肠,避开了众人的耳目,特地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如此而已。”
“于是你就把自己的困境告诉了他?”
“恩。”她点了点头,“我说完之后,云公子便想了个法子,终于将我带离了凌家。”
“什么法子?”风玄炜好奇地追问,她却像有顾忌似的,突然沉默下来,于是他又问,“难道不能说吗?”
黎海晴犹豫了一会儿,才道:“我说了,你不能不高兴。”
他皱了皱眉,点头答应。
她这才说道:“云公子假装喜欢我,我爹大喜之下,立刻退了贾大少的亲事,也不管是否会得罪贾家,因为云家的势力可比贾家大太多太多了。”见风玄炜神色不快,忙提醒他,“说好了,你不能不高兴。”
他有言在先,只好努力平心静气地听下去。
“然后,云公子跟我爹要求,说要带我到洛阳;我爹一心想攀上云家,也不管什么名分,很爽快地将我送给了云公子,于是我便成功地离开了凌家。”想起当日父亲欢天喜地的模样,她心中仍有些失落。原来,她连一点分量也没有,随时可以送人……
这时,却见风玄炜皱眉问:“云师兄之前只是个陌生人,你却告诉他一切,还让他带你走。难道你就那样相信他,不怕他不安好心吗?”
他这么一说,黎海晴才疑惑地想,当时自己为什么那样信任云追日呢?
看到她的神情,风玄炜抱紧了她,闷闷地道:“不要想他!”
“我没有想他。”她微微一笑,“你知道吗?原本我不明白娘怎能那样思念一个人,等待着、盼望着,可是现在我有些明白了。”她轻轻叹口气,挪了下身子,“你这样待我,我全记在心里,不管将来如何,这些回忆都可以陪着我……”
“想都别想!”他微怒的拥紧了她,像是保证什么似的,“你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永远不会!”他绝不会让她知道皇上为他另外安排了婚事,他绝对要退掉这门亲事,只有她才是他的妻子!
她偎在他怀里,微微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第九章
静谧的宁馨时刻,突然一道圣谕传来,打破了原先的宁静。
风玄炜心中一凛,叮嘱黎海晴好好休息,自己则出去听领口谕,过了一会儿才回内堂。
见他神色有些不安,黎海晴关心地问:“皇上说了什么?为何你的脸色如此不好?”
“没什么。”他勉强装出微笑,“只是皇上传召,没什么。”他温柔地帮她盖好棉被,轻抚着她的额,“我很快就回来,你好好躺着休息。”
“恩。”她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他回以一笑,转身出去,没发现她的笑容在他转身后染上了愁绪。
出寝宫前,他神色肃然地吩咐众宫女太监,不许任何人进入寝宫,然后才怀着忐忑的心情,随那名传令的太监离去。
他不知道风玄烺为何召见他。若是有所责罚,那么他丝毫无畏,怕的只是风玄烺突然改变主意,决定提早下旨赐婚,那么他和风净漓的计策便无用武之地……若真的那样,他也只好抗旨了!
除死无大事。无论如何,他决不负黎海晴!
这么一想,风玄炜的心情登时平静,从容地穿廊过户,随即被传入御书房里。
行礼之后,抬头却见风玄炜神色凝重地望着自己。
“不知皇上何事召见?”风玄炜心中暗暗猜测。
然而风玄烺却一语不法地走上御座,递了件东西要给他。
风玄炜定睛一瞧,竟是他的玉佩,不由得一愣,无言地望着兄长。
风玄烺淡淡地道:“不认得吗?这是八叔送你的玉佩。“摊开手掌,玉佩在他掌中散发着温润的光华。
“我知道。”说完,风玄炜再度沉默,目光停在玉佩上,前尘往事纷纷涌上心头,纷杂的情感在心底交战……忽而是幼年时八叔待他的慈爱,转瞬间却忆起杀父之恨;忽而想到八叔向来和蔼的面容,霎时又记起战场上狰狞的面孔……
明明是恩义深重,为何却成了怨恨纠结?
玉佩还是原来的玉佩,八叔却不是他所以为的八叔……
“你可以拿回玉佩。”
风玄炜闻声抬头,只见兄长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面无表情。
犹豫了许久,他终于从风玄烺手中接过玉佩,心情沉重地问:“皇上打算怎么处置八叔?”
“等他被押解到京时,朕自有处置,你不必多问。”跟着话锋一转,“你许久未曾请安,母后挂心不已,等一下你便和朕一起去向母后请安,朕另外有事要告诉你。”
听兄长提起母后,风玄炜心中有愧,低头答应了。
风玄烺随即命人摆驾,往太后居所而去。
路上,风玄烺一直默默无语,思索着该如何告诉风玄炜他是婚事。
见兄长神色,风玄炜已知先前的猜测恐怕要成真,该来的终究会来,只是不知风玄烺会怎么开口。
两人各怀心事,步伐更形沉重。
突然,风玄烺停住了脚步,侧身问:“你可知我朔风皇朝立国至今多少年了?”
“知道。从高祖建号称帝开始,到今年已有三十八年。”
“朕再问你,一统天下又有多少年呢?”
“父皇于始元六年统一天下,至今尚不满二十年。”
风玄烺点点头:“不错,你记得很清楚。”跟着叹了口气,“这不到二十年的时间,我朝国力日盛,但是始终有一个隐患。”
“敢问皇上是什么隐患?”风玄炜不知他何以突然说起这些,心中疑惑,但既然不是说自己的婚事,心情便稍微舒缓。
“自前朝以来,世族的势力便牢不可破,当初我朝也是依靠世族协助,方能统一天下。如今世族影响力虽然渐渐减弱,但是仍然不容小觑,因此朝廷多方拉拢,或赐以爵禄,或与皇室联姻,只为了巩固朝局,守住祖先基业,使天下人不必再陷入战火之中。” 风玄烺说完,定定地看着风玄炜。
风玄炜终于明白兄长的目的。说了那么多,只是为了说服他娶皇甫暄,却扣上为国为民的大义,说得冠冕堂皇。
他料想再来风玄烺便要说赐婚的事,心下愤然,顾不得什么君臣、兄弟之礼便要发作,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声急切的叫唤,回头才发现竟是他宫里的宫女,连忙抢上前两步。
“参见皇上,参见殿下!”那宫女上气不接下气地行礼,神色慌张。
风玄烺微微皱眉,摆手示意她平身。
不等她站好,风玄炜便着急地问:“发生什么事?”
那宫女惊慌地回答:“殿下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寝宫,可是东平侯——”
她话还没说完,风玄炜已匆匆奔离,连告退都忘了。
望着风玄炜的背影消失,黎海晴悄悄叹了口气。
皇上为什么召见他,她轻易便能猜到缘由。多半还是因为她吧……
虽然当时皇上命人找她,让她留在风玄炜身边,但那是因为他病重,不得不如此;如今他病好了,她不奢望皇上真的会同意让他留下她,并且娶她为妻……最多,是个妾吧!即使他信誓旦旦……
在那天来临之前,她还能独占他的情;但是之后呢?她该走,或是留下?
走,就是再也见不到他;留下,却得看他另娶他人……她相信他的心意不会改变,却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和别人分享他。
蓦地,眼前浮现母亲终日哀怨的脸庞。
漫长的十余年里,母亲将所有的青春耗费在等待,等待一个不归的人,让系念染白了青丝,憔悴了花颜,却仍抱憾以终……
黎海晴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在思念中衰老,在绝望中憔悴……如果离开,她会变成母亲那样吗?
她曾说自己可以藏好回忆,靠着曾有的少许幸福活着……但她真的能吗?能做到吗?
“不!”她猛地坐起,双手紧紧环住自己,拼命摇头。
当她在他怀中说出那些话时,感觉到的只有他的温暖,竟忘却了心头的寒冷;如今没了他的怀抱,阵阵寒意袭上心头,她才明白自己先前说的根本是做不到的事。
那太可怕,也太可悲。
瞬间也好,永恒也罢,她只想紧紧捉住。
妻也好,妾也罢,她不愿再想……
万般思绪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忽听得外面一阵嘈杂,似乎有事发生,她稍一犹疑,着衣出去一探究竟,只见几名宫女太监正慌慌张张地阻止一名紫衣男子进寝宫,定睛一看,那紫衣男子原来是之前见过的东平侯夏侯应天,还有个侍卫打扮的男子站在他身后,那男子肩上则停着一只鹦鹉。
“侯爷,您不能进去呀!殿下吩咐……”
夏侯应天双眉一轩,冷冷地看着说话的宫女,那宫女登时闭嘴,不敢再说。
“怎么不说完?”他微微勾起嘴角,似笑非笑。
此时,一名太监使了个眼色,最靠近门口的那名宫女立刻悄悄跑开,夏侯应天眼角余光瞥见那宫女离去,却毫不在意。
一名太监鼓起勇气,低嚅道:“殿下说过……如果让人进寝宫,奴才就……就没命……”
“喔?风玄炜会杀人,难道我不会吗?”夏侯应天扬眉冷笑,“腰斩或是凌迟,你们自己选吧。”
那些太监宫女闻言,一个个噤若寒蝉,低着头打颤。
“侯爷,您何必为难他们。”黎海晴双眉微皱,步出内堂,敛衽施礼。
夏侯应天挑了挑眉,跨步走进寝宫,从容落座,他的侍卫连忙跟进。
待他坐定,黎海晴轻声问:“侯爷突然造访,不知有何赐教?”
“造访?看来,你好像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主人了?”夏侯应天斜睨着她,不屑地冷笑。
她脸色惨白,勉强一笑:“民女自知身份低贱,岂敢如此。”
“只怕你口里这么说,心里却不如此想。”他一边说,一边逗弄鹦鹉,眼光全没向她瞟上一瞟,竟是全然没把她看在眼里。
“侯爷言重了……”她低着头,语音轻渺。
他轻拍了下鹦鹉的头,那鹦鹉叫了两声,振翅飞出去,然后他才挑眉问:“既是如此,那么你何时离开?”他终于正眼瞧她,只是目光中充满嘲弄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