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风净漓眼眶一红,委委屈屈地解释道,“皇上要叫炜哥哥娶皇甫暄,这样他和晴姐姐就要被拆散了,好可怜……所以人家就……”
“所以你就决定先下手为强,趁朕还没有颁下圣旨,将朕要立皇甫暄为后的谣言传得人尽皆知,好逼朕收回成命,是也不是?”说到后来,话中不免泄漏出心中的怒气。
风净漓不敢答话,只点点头。
“朕再问你,你如何得知朕要下旨赐婚之事?”
“是……是无意间听到一名宫女说的……”她将事情大概叙述了一遍。
风玄烺听完,沉着脸不做声。
“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此事?”见皇上神色不快,风玄烨不免担心他会重罚妹妹的胆大妄为。
风玄烺先遣退了风净漓,才无奈地道:“如今势如骑虎,朕纵然不想立后,只怕也不行了。”既然闹到人尽皆知,他若不承认,不但必须处罚风净漓扰乱人心之罪,而且还会令众人非议。不得已之下,也只有违背自己的心意,认了这件事。
“臣代臣妹向皇上请罪。”风玄烨郑重地长揖。
“罢了,她原先也只是一片好心,想帮玄炜而已。” 风玄烺长叹一声,扶起了他。
“谢皇上不罪之恩。”
“自己人不必多礼。” 风玄烺走下御座,突然想到一事,忙问,“胗问你,夏侯知不知道这个谣言?”事情闹得那么大,没理由夏侯应天会不知道;但他若知道,为何不说?
“臣日前见到他时,曾提过此事。”
“但他却没跟朕说!他明知皇甫暄是要赐婚给玄炜,却任谣言流传……” 风玄烺此时终于恍然大悟,喃喃自语,“原来如此……这才是他的目的!”
随着步伐的前进,风玄炜感到一阵阵阴寒之气不停袭来。他握紧了黎海晴的手,侧头悄声问:“冷吗?”
黎海晴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发觉他的手心在发冷,当即反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别紧张,我会陪在你身边。”
看到她的笑容,他紧绷的情绪稍稍舒缓,深深叹了口气,继续向前。
这是他第二次进天牢。第一次来,他虽是因罪受罚,但是心中充满豪气,全然无惧;这一次来,他虽是探监,但心中却有诸多矛盾的情绪在翻扰着,令他不安。
好不容易走到了天牢尽头的牢房,他一眼便见到坐在角落的晋王,不由得愣在牢门前。
眼前这人蓬头垢面、眼神呆滞,佝偻衰老,看来就像个污秽的糟老头,哪有半分昔日的温雅风采!
风玄炜呆呆地站着,一时竟不知作和反应。
他该喊他什么?八叔?晋王?叛徒?昔日慈爱的长者,今日却是叛臣,是杀父仇人……
察觉风玄炜的手心在冒汗,黎海晴无言地握紧了他的手。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毒杀父皇?”终究,他什么称呼也说不出口。
听到了人声,晋王将眼光调转到风玄炜身上,忽然神色大变,起身冲到牢门前,捉着栏杆猛摇,疯狂大吼:“你为什么没死?为什么没死?你早该死了!你该死!”
感受到晋王言语、神态间强烈的恨意,风玄炜不由得退了两步,黯然神伤。
旁边一名狱卒劝道:“殿下,他已经疯了,总是这样乱叫乱吼,您别在意。”
“别这样……”黎海晴揽住他的手臂,眼光中尽是关怀。
“我没事。”风玄炜摇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待要再问,却听到晋王仍是不停地大吼着,句句含恨,尽是怨毒。
“为什么死的是我的板儿?为什么不是你?天不公呀!不公平!这不公平!”
听到堂兄的名字,风玄炜脸色一白,心情激荡之下,险些站不稳,黎海晴赶紧扶住他。
只见晋王伸出了双手向前猛抓,双眼充满血丝,目皆欲裂,咬牙切齿地嘶吼:“风玄炜!你害死了我的板儿,你纳命来!我要你死!死——”
“我不是故意的……”风玄炜无力地垂首低喃,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见他心绪紊乱,黎海晴拉拉他的手,温言劝道:“阿炜,我们走吧。”
他没做声,又看了晋王一眼,便任黎海晴拉他离去,但耳边仍是清楚地听到晋王充满怨恨的指控。
恍恍惚惚回了寝宫,风玄炜呆坐在窗边,默默无语。
黎海晴双手揽着他的颈项,头倚在他肩上,悄声道:“阿炜,别这样……你这模样让我好怕……”
听出她的担忧,他回过神来,反手抱住她,紧紧地抱着。
“原来,他一直都恨我……”
他语中的痛苦教她心中一痛,温柔地将颊贴着他的颊,无声地给予安慰。
“如果我不找堂哥去爬树,他就不会从树上摔下来,也就不会死……是我害死了他!是我!”他将头埋在她胸前,身体微微颤抖着,“八叔恨我是应该的……是应该的!”
她轻抚着他的背,柔声劝慰:“那不是你的错,你并不是故意的。”
他恍若未闻,续道:“八叔和八婶只有堂哥一名独子,堂哥死了,八叔他们都很伤心,可是,他们没向我说过任何责备的话……原来八叔竟是那么恨我!他只是不说而已……”风玄炜脑中闪过昔日的景象:八叔一家和乐融融,八叔教堂哥弹琴,八婶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然后,堂哥死了,八婶也……
“没两年,八婶伤心过度,也死了,剩下八叔孤零零一个人……那时,他一定更恨我了,可是我每次去看他,他还是像从前一样待我……我应该知道的,他失去妻儿,怎可能不恨我呢?他只是在忍,在等待……那么,他的叛乱是源于对我的恨,他毒杀父皇也是因为恨我!是我造成了这所有的不幸!是我!”
风玄炜正捉着黎海晴的手臂,激动之下,捉得她双臂疼痛不已,她却无心理会,只担心他太过自责。
“这怎能怪你呢?当初的一切只是意外,根本不是你的错!”她轻拍他的背,在他耳边再三强调。
“你真的这样想?”他抬起头,神色茫然。
“当然。”她微微一笑,手掌贴着他的额,温柔地道,“答应我,不要再怪自己,那真的不是你的错。”
他没有做声,只是紧紧拥着她。
“阿炜……”她轻轻叹了口气,“世间的事总是难说的,恩也好,怨也罢,到头来终究消逝无痕,别多想了。”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吧?”他陡然觉得恐惧,只因人世的变换竟是这般无常,人心竟是如此可怕。怒涛般的怨恨却在多年之后才爆发……
感觉到他的不安与悲鸣,她偎在他怀里,像起誓般地呢喃:“是的,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你不怨我吗?”他眉头紧锁。
“怨你什么?”她微微一笑,伸手抚平了他的眉。
他闭上眼,低声喃语:“怨我是皇子,所以让你为难;怨我惹你伤心……”他怕,怕她的心中有怨却无法说,怕怨会累积成了恨,在转瞬间燃烧一切……
“那我是否该问你,怨不怨我出身低微,连累你冲撞兄长?”她轻叹一声,手掌贴着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跳。
他原本不安的心在瞬间平静,突然觉得自己问得好蠢。
“晴……”他喟叹着,在她耳边轻喃,“只要有你在,我什么也不在乎……”
“我也是。”她露出满足的笑容。
此刻,两心同……
晋王既然已经押解到京,睿王风玄烈随后也班师回朝,关系着风玄炜和黎海晴两人未来的庆功宴即将举行。
虽然不知他们是否能如愿长相厮守,但两心坚定,早已看开了生死,只求两两相依,纵使同死亦无憾,是以庆功宴的日期虽然逐步逼近,他们两人却丝毫无惧,只是寸步不离对方,希望能多相处一刻便是一刻,哪怕是一瞬的幸福也好。
没几日,庆功宴的日子到了,风玄炜被命令出席,黎海晴却无法和他同行。他心中虽不愿,却是莫可奈何。
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席了庆功宴,风玄炜的心思全然不在殿上,心里只想着和黎海晴话别时的情景。
细雪纷飞中,伊人抬首仰望他,那如玉般温润的眸子闪动着激光,不是因为泪,而是因为情……
她说,她会等着他的消息。
她说,他们生死不离。
是的,他们生死不离……纵使是抗旨,他也绝对不娶皇甫暄!
他只有一个妻子,惟一……
风玄炜正失神,忽然一阵巨响拉回了他的注意,他这才发现众人已饮过一巡,正要宣读圣旨,褒扬个人的功劳。
他没有心思管谁的功劳大,谁升了什么官,但又怕圣旨中会提到他和黎海晴的事情,只好按捺住心中的不耐,勉强打起精神。
在听到夏侯应天被封为宁定王时,他心中不悦,皱眉看着夏侯应天得意洋洋地接受封赏,闷闷地喝下今晚的第一杯酒。
仿佛过了一生那般长久的时间,封赏终于结束了,却没听到风玄烺对他和黎海晴的处置。
他有些失望,却又送了口气。至少……还有机会……
才刚放松,风玄烺却开口了。
“诸位爱卿,朕今日尚有两件喜事要宣布。”他带着微笑,眼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风玄炜脸上。
风玄炜对上他的眼光,心下一凛,只觉得身体颤抖着,额头冷汗涔涔,双手冰冷。
广阔的大殿里,风玄炜只看得见风玄烺的动作,等待着最终的关键。
终于,他看到风玄烺的嘴唇动了。
“朕决定……”风玄烺举起酒杯,朝他示意。
风玄炜握紧了双拳。
“赐婚风玄炜与黎海晴。”
成了?!
他和晴可以成亲了?!
他的心愿达成了?!
风玄炜欢喜得一颗心仿佛要炸开一般,脑中只有风玄烺刚刚说的话——
风玄炜与黎海晴……
千盼万盼,他终于盼到了!
大喜之下,他匆匆越席而出,竟不小心打翻了桌前的酒壶,洒了一桌酒水。但他丝毫没留意,冲到了大殿中央,俯首叩谢。
“臣弟多谢皇上成全!臣弟告退!”说完,他“咯咯咯”地连磕了三个响头,也不等风玄烺答应,便头也不回地奔出了大殿。
天渐渐晚了,这一日即将过去。
黎海晴倚着门,轻轻叹了口气。
能吗?他们真的能在一起吗?
过了这一日,一切都将揭晓。只是不知结果如何……
“生当比翼,死亦不离……”她呢喃着和风玄炜的誓约,期盼的眼眸直望着门外。
她不敢奢求,却无法不想,想像他们能长相厮守,想像美好的远景,想像……幸福。
他们彼此依偎着,看着可爱的孩子在他们身旁嬉戏,跌倒了、哭了,她会温柔地安慰,抱起孩子,和他一起哄着。
不必荣华富贵,只是单纯的幸福……
突然,远方传来呼喊,每一声都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晴……熟悉的声音不止在她耳边,也在她心底。
够了,够了,这样也是幸福!
至少,她爱过,也被爱……
望着他的身影渐渐靠近,她露出了微笑,张开了双手——
在拥抱中,无须言语,她明白,他们终将相守。
尾声
半个月后——
国不可无君,而后位不可久悬……朕闻皇甫家次女皇甫暄,贤惠有德,娴雅端庄,贞丽貌美,堪为国母,圣旨特下……
混在人群中看着皇榜上昭示的消息,夏侯应天得意不已,因为一切都和他预料的一样,丝毫无误。
他排开人群,笑容满面地走向一旁树下的蓝衣少年。
那少年正在喂鹦鹉吃果子,见到他走过来,停下了喂食的动作,笑问:“你现在满意了?”
“当然。”夏侯应天扬眉昂首,神态自得。
那蓝衣少年摇摇头:“要拐皇上立后多的是方法,你偏偏选了最复杂的。”他易容跟着夏侯应天行动,看着他假装要拆散风玄炜和黎海晴,看着他自虐般地拿自己的命去撩拨风玄炜的怒气,看着他发表言不由衷的“忠臣宣言”,甚至为了逼真而徒手握剑,然而却是越看越迷糊,弄不清他的真意。
“理由有三。”夏侯应天挑动双眉,嘴角微扬,“第一,风玄炜失踪,害我浪费时间找他,我要报仇;第二,让他们去散布立后的谣言,不论成败,我都无须担负任何责难;第三,借刀杀人远比我自己做来得有趣。”
报仇?!有趣?!蓝衣少年无奈地叹口气:“你能不能有一天安分些?”
“如果你白冉云可以一天不赌、不偷、不易容,那么我可以再考虑看看。”
易容为少年的白冉云瞪了他一眼,没答腔。
夏侯应天“嘿”地笑了一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鬼才相信你真的相信这句话。”白冉云哼了一声,“你是己所不欲,努力施于人。”
夏侯应天微微一笑,没有否认。
“不过也幸好你拐了这么多弯,利用风玄炜不想娶皇甫暄这点,让他们替你散布谣言,皇上这才不知道你的阴谋。”
夏侯应天一挑眉,倚着树干,淡淡地道:“你错了,皇上肯定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啊?”
“我等着看皇上怎么做。”他嘴角微扬,颇为期待。
白冉云忍不住摇头,不知夏侯应天又要搞什么把戏了。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