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忿忿地枪上前一步,鄙夷地斜眼看着他们,傲然呵斥:“大胆刁民!你们竟敢口出狂言,莫非是要造反犯上?”天生的尊贵气质自然流露,光华不可逼视。
他们先是被阿炜的气势所慑,愣在一旁,但是没多久就回过伸,对看了几眼,放声大笑。
那刀疤男子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横眉竖目地道:“小子,你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还是王公大臣?我呸!你小子根本是找死!”
“你!”阿炜瞪大了眼,正要出手,黎海晴却将他推到身后,阻止了他。
“魏老大,我已经没有在镇上摆摊子了,你还想勒索银两,未免太过分了。”她敛容肃色,无畏地看着刀疤男子。
“你在镇上摆了三个月的摊子,没有一次给过钱,我们是来追讨前债的。加上利息,一共是二百两银子,快快交出来。”
黎海晴神色不变,淡淡地道:“没钱。”
阿炜原已怒气冲天,此时听到魏老大开口勒索,更是怒不可遏。看黎海晴还是一副平静的模样,他忍不住气愤地指着那群大汉,大声对她道:“你还跟他们说什么?这种贱民是最无赖的鼠辈,根本就应该下地狱,接受王法的制裁!”
她还没开口,就听到那群大汉一阵哄笑。
“王法?我魏老大就是王法,你这小子能拿我怎么样?”刀疤魏老大说完,一脚踢翻桌子。
黎海晴见状,连忙拉着阿炜的手,怕他会冲动地对那群人出手,谁知他却突然愣住了。
他撇着头,斜眼魏老大,突然觉得那样的语气、那样的态度……好熟悉……像是……他自己!
一连串熟悉的影象蓦地浮现在脑海……
“本殿下就是王法!”酷似他少年时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睥睨所有的人。
“大胆!见到本殿下竟然不行礼?来人呀,拉下去打!”仅仅是行礼慢了,那少年便下令将那名婢女处以杖刑。
“这茅屋看了就碍眼,立刻叫人给我拆了!”破房子挡住了少年的去路,不顾屋主的哀求,他下令拆屋。
“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留着有何用?从现在起你们都被革职了!”少年在路上与人冲突,侍卫们都打输了,他毫不留情地夺了他们的官衔,革职查办。
记忆苏醒——
无理蛮横、乖张傲慢……他,风玄炜,堂堂朔风皇朝的十皇子,居然在一群无赖流氓的眼中见到了熟悉的自己,因而想起一切……真是天大的讽刺!他和这些贱民竟是相同的?!
不!绝对是不同的!他是尊贵的十皇子,而他们连蝼蚁都不如……
他猛地抬起头,挑眉斜眼看着他们,冷冷地喝令:“如果你们还想活命,立刻滚!”
“阿炜?”黎海晴诧异地望着他,敏锐地发觉他与原先不同。
魏老大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啐道:“臭小子找死,给我上!”他一说完,身后的大汉们边蜂拥而上。
只见到风玄炜双掌快速劈出,后发先至,掌风如电,逼得他们不得不由攻击转为防守,却仍跟不上他的速度,一个一个被他打退,踢出了屋外,躺在地上哀号。
魏老大看苗头不对,转身想溜,却被风玄炜一掌打在背上,扑倒在雪地里。
风玄炜身形一动,迅捷地移到魏老大身旁,冷哼一声,一脚踩住他的头,用力地把他的头望雪地里压,沉声道:“这是你自找的。信不信本殿下一脚就可以踩拦你的头?”
“饶命呀!求求您,别杀我……”魏老大连忙求饶。
风玄炜不屑地哼道:“本殿下如果要杀你,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是、是,您说的都对。小人的命比蚂蚁还不如,就请您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吧。”只要能保住小命,魏老大也不在乎其他的了。
“无耻之徒!”风玄炜心中鄙夷,脚尖狠狠地踢在魏老大的太阳穴上。
“啊——”他痛叫一声,昏了过去。
其他人看了,不由得心中一颤,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风玄炜斜眼扫过他们,正要开口,却见到黎海晴走出了屋子,于是脸色稍缓,对她说道:“这边由我处理就可以了。”
见他仍有愤怒之色,黎海晴劝道:“阿炜,已经够了,让他们走吧,别闹出人命了。”
“就这么算了?”他拧起双眉。
“算了。”黎海晴摇摇头,神色平静。
“他们出言侮辱我和你,你难道不计较?”他不由得提高了声音。
她只是淡淡一笑:“我们行得正、坐得稳,不必在意他们的诽谤。”
“行得正、坐得稳?你方才不是说谎了吗?难道你真的当自己是我姐姐?”他挑了挑眉,神色看不出喜怒。
“阿炜?”她讶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说。
“算了,既然你要放他们走,那我就让他们走。”风玄炜说完,用脚勾起地上的魏老大,直接将他踢给同伙,“带着你们老大滚吧!”
他们一听,如获大赦,连忙抬起魏老大,如丧家犬一般夹着尾巴逃窜。
没对他们多瞧上一眼,风玄炜转身进屋。
“阿炜!”黎海晴连忙唤住他,试探着问:“你恢复记忆了吗?”
他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儿才抬头望着她,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起来。”
第四章
难得的,这个晚上没有下雪,天清月郎,淡淡的月光透过窗纸,洒落一地银光。
黎海晴早早便趴在桌上睡去,风玄炜却辗转难眠。
寂静中,他想起先前和兄长的争吵。那一天,他听到太监们说起八叔叛变的事,便匆匆到御书房找五哥……
“砰”的一声,御书房的门被用力推开了,风玄炜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御书房。
他愤怒地冲到御座前,双手猛地拍在桌面上,大声质问:“皇兄,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何下诏说八叔是叛贼?你说呀!”
御座上的风玄烺皱起了双眉,淡淡地问:“谁准许你不竟通报就闯进来?”他瞥了一眼匆匆奔进来的侍卫。
侍卫们赶紧谢罪:“臣等有亏职守,请皇上恕罪!”
“你不要转移话题,快点说呀!”风玄炜握紧了双拳,怒瞪兄长。
风玄烺挥手命侍卫们退下,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冷冷地抬头看着盛怒的弟弟:“这是你对朕说话的态度?”
风玄炜一愣,深深吸了口气,退后了两步,却仍不放弃追问。
“皇兄,八叔明明是来协助平乱的,为什么你居然下诏说他是叛贼?”
“平乱?”风玄烺冷哼一声,起身走下御座,眼中充满恨意,“你可知道父皇是谁毒杀的?你可知吴正德叛变,谁是幕后主谋?你可知谁派人狙击朕?不是别人,正是我们的好八叔!”
“你胡说!”风玄炜大吼一声,冲上前抓着兄长的肩膀,怒道,“你明明说父皇是病死的,为什么现在又变成八叔毒杀了父皇?吴正德是潼关守将,他叛变又和八叔有和关联?你不要诬赖八叔!”
风玄烺拨开弟弟的手,冷冷地道:“朕为何要诬赖他?朕早已派人查得清清楚楚。铁证如山,吴正德也招认了幕后主使就是我们的八叔!”
“你说谎!我不信!”风玄炜怒瞪着兄长。
风玄烺将桌上的一份奏章拿给风玄炜:“这是穆景翔从潼关写来的奏章,上面说的正是八叔如何领兵攻击皇军。你可以自己看看!”
风玄炜一把抢过,急忙读了起来,只见里面清清楚楚写明了皇军和八叔晋王交战的情形。
没等到读完,他已无力地退了两步,脚步虚浮,奏章也落在地上,嘴里仍是喃喃道:“我不信……”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你还想怎样?” 风玄烺逼近他,厉声道,“难道你真认为朕会诬陷了八叔?”
风玄炜低着头,右手紧紧握着腰间的玉佩,默然无语。
见他这般模样,风玄烺叹了口气,让心情平静一些后,才道:“穆景翔从不妄言,这件事若非确实如此,他绝对不会写这篇奏章,若是祯诬陷八叔,硬要他写这篇奏章,以他的个性是宁愿断头也不会写。这点难道你不知道吗?”
风玄炜当然明白穆景翔的为人,可是他不愿相信自己敬爱的八叔竟是毒杀父皇和发动叛变的主谋,无论如何,他都不愿相信!
不发一语,他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你要到哪里去?” 风玄烺皱眉唤住他。
“我要去潼关。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相信八叔不是那种人,所以我要证明他没有参与叛变,更不是主谋!”风玄炜回头望着兄长,神态异常坚决。
“朕不许你去!” 风玄烺见他如此固执,双眉皱得更紧了。
“为什么?没有亲眼看到,我说什么都不相信!”风玄炜握紧了双拳,愤怒地大吼。
风玄烺挑眉怒瞪他:“这是圣旨!你敢抗命?”
“抗命就抗命,难道皇兄要杀我吗?”风玄炜倔强地昂首。
“你!”风玄烺吸口气,抑下即将爆发的怒火,命令道,“朕再说一次,不许你踏出皇宫一步,听到没有?”
“没有!”吼完,风玄炜甩门冲出了御书房,隐约还听到兄长愤怒地喝令他不许离开。
纵使风玄烺下令他不许出宫,要侍卫们拦住他,可是他还是提了跨上马,杀伤了几个把守宫门的侍卫,硬是闯出皇宫,混进潼关的皇军之中。
然后,在战场上……
“为什么会这样?”风玄炜拉回思绪,抱着头痛苦地低语。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想起……挑起战争,将他列为狙杀的目标,那是……他最敬爱的八叔!
他再也无法安静地躺在床上,匆匆掀开被子跳下床,想要到屋外冷静一番,却见到微昏的月光中,黎海晴一脸安详地沉睡着,原本烦躁的心忽然变得平稳。
想起她的温暖,风玄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轻触她露在棉被外的手指,却只触到一片冰冷,不由得一愣,随即握住了她的手,将自己的温暖给予她。
她的手很粗糙,手指有着厚厚的茧,握起来感觉到的尽是骨头,没有什么肉。这是一双惯于劳动的手,属于一个贫穷女子,可是这个女子却以她微薄的力量救了他。相反的,他那权势在握的叔父却意图以强大的力量置他于死地……
他一直因身份而自傲。他是尊贵的皇子,身上流着皇族的血液,理应高高在上地蔑视众生……可是,除去血统,他还有什么理由说自己比别人尊贵?
曾经为众人所敬重景仰的八叔,他的体内一样流着皇族的血液,可是最终却变成最被鄙视的叛贼……
他不屑下午那群地痞流氓,可是自己的行径却和他们相似……不,回想起来,因为他自以为尊贵,所作所为或许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用什么去评判别人?血统?身份?这些都是上天赐予的,与他无关。出去血统身份,他什么都不是,而且什么都不会,这样的他,没有资格自傲……
还记得幼年时曾听父皇说过,在朔风皇朝建立之前,士农工商的排名里,以商人居于末位,后来因为他们风家以商人身份建立了朔风皇朝,商人的地位才大大跃升。如此说来,他的血统有算什么?
横行霸道的十皇子……背地里,京洛地区的百姓都是这样叫他。他虽然知道,可是一直不以为意。如今想来,却是羞愧不已……
他还能自欺欺人地说自己是尊贵的吗?
真正的尊贵不在于身份地位,而在于心……望着她沉静的脸孔,风玄炜突然领悟了这点。
“对不起……”轻抚着黎海晴的面颊,风玄炜不自禁地喃喃低语。
他小心地横抱起她,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帮她盖好棉被,静静地望着她好一会儿,开门走出小屋。
当清晨的阳光透进屋内,黎海晴缓缓醒转,发觉自己居然睡在床上,而风玄炜却不见人影。
她惊讶地下床寻找,不但这间房里没有,后面的厨房里也没有他的行踪,直到她打开屋门,才发现他站在门口。
“阿炜!”只见他只穿着简单的衫子,衣服上还结着一层薄冰,黎海晴不由得惊呼。
“早!”风玄炜回过头,神情气爽地朝她微笑。
沐浴在晨风中,他的身影沾染了阳光的闪亮,灿烂耀眼……头一次,黎海晴愣愣地望着他。
总觉得他似乎是不同了……尊贵的气质依旧,但没有原先的傲慢;少了原本不谙世情的幼稚,却多了一分淬炼后的成熟……这个人,真的是阿炜?短短的几个时辰,她却觉得站在自己眼前的是另一个人。
见她沉默不语,风玄炜走上前几步,关心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他轻轻地将手贴在她的额头上。让一个弱女子趴在桌上睡了那么多天,如果她病了,他必须负全部的责任。
她不知怎的脸上一热,匆匆拉开他的手,退了一步,摇头道:“我没事。”
“真的?”他往前走了一步,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眼。
“恩。”她扯动嘴角,勉强一笑,“你穿得这么少,小心染上风寒。我去帮你拿一件衣服。”说着,她匆匆进屋。
她突然害怕起他的注视,因为他的眼中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就像是火焰,慢慢燃烧到她心中……那异于以往的眼神,毫无由来地让她感到不安,总觉得似乎有某件她所不愿遇见的事情正在发生,可是她不知道是什么事,也无从阻止……
深深吸口气,甩开不该有的思绪,她拿起皮裘,转身便要往外走,却撞进一具坚实的胸膛——
“小心。”风玄炜揽住她的腰,及时稳住了她往后倒的身子。
她撞到鼻尖,眼睛不由得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控制不住地滴落……
诧异于她的眼泪,他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低头轻语:“撞疼了吗?要不要紧?”
黎海晴只想着该如何止住眼泪,没有注意他温柔的神情,随口答道:“没事。”她轻摇螓首,一眨眼,晶莹的泪水又慢慢滑落。
望着闪动的泪光,风玄炜着魔似的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滴,感觉指尖沾染了炽热的泪水,而他的心仿佛也被烫热,痛楚在蔓延……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却望进一双深邃的黑眸中,哞中盛载着纯粹而热切的情感,是火焰初萌的光亮,直直地射进她心中最隐约的角落……心,微微波动着……
然而,理智在转瞬间升起,她倏地推开他,抑下了心中的异样,想像平日一般笑着开口,却不敢再望向他,只能别过头,强装冷淡地道:“只是撞到鼻子,不太舒服,我没事。”
他有些愕然地望着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得冷淡,心里竟有些受伤的感觉,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