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易男这时才发现自己说得太直接了,有些尴尬地笑笑。
「我替你们正式介绍。」云追日?他们各倒了杯酒,指着时殁生道:「这位是外号『一剑万金』的时殁生。」他又指着牟易男道:「这位是御剑门的少门主牟易男。」
牟易男这时才真正打量起眼前的人。
这个人真的很爱笑,因为他的眼角、嘴角都有着细细的笑纹,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就已如此,大概是因为无时无刻都在笑吧。而且他不只脸在笑,他的眼睛也在笑,乌亮的眼眸里藏着笑意,教人忍不住也想跟着笑,加上他左颊上的酒窝,让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明朗可亲的男人,一点也不像是杀手。
在她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这个奇特的女人。
瓜子脸上嵌着一对充满生气的眼眸,飞扬的剑眉显出她的英气,但是挺俏的鼻子和泛着粉红的唇瓣柔化了她的面容,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女人,可是她的举止又不免让人?生疑惑,以为她只是男身女相。
「幸会。」他颔首致意。
她也礼貌的响应。
「追日,我想问你一件事……」牟易男犹豫着该不该问。
「什么事?」云追日暗忖,她向来直来直往,现在这样吞吞吐吐,大概是想问时殁生的事吧。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其实她原本想说的是──你怎么会和一个恶名昭彰的杀手做朋友?但是碍于云追日的面子,她不好直接这样问,因为能进入「留云轩」的人必定是他的至交。
云追日轻摇折扇,微微一笑,「我偶然遇到他,结果就成了好友。」
「你未免把我们的相遇说得太平凡。」时殁生看着牟易男,笑着补充道:「两年前我受雇杀追日,就是这样认识的。」
杀追日!
牟易男脸色一沉,眼中浮现戒备之色。
见她脸上变色,时殁生连忙道:「别误会,听我说完嘛。」
云追日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时殁生喝了口酒才继续说:「你知道我提着剑到追日房间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吗?」
「我怎么会知道?」她没好气地应声。
「他呀……」时殁生瞥了云追日一眼,「发现我以后,点亮了腊烛,问我深夜造访有何贵事,我说我是来杀他的杀手,他竟然对我微笑,点头说他知道了,然后问我要不要先喝杯茶、用些点心,吃饱了才好做事。」他夸张的大叫:「天呀!我是杀手,而且是个有名的杀手耶,他竟然……」说着,他连连摇头。
云追日不禁失笑,「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啊。」
牟易男也笑出声,眼中的戒备尽褪。
「当然记得。」时殁生嗔嗔两声,又问:「你那时真的不怕吗?」
云追日淡然地道:「怕又能如何?无论如何我是打不过你,又何必惊恐求饶。」
「你难道不想活命吗?总可以试试看。」
「是吗?求了你就会饶我一命?」
「不会。」时殁生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就是了。」云追日收拢折扇,?自己斟了杯酒,「生死有命,不如看开一点。」事实上,他是行险以求一线生机。从关于时殁生的传闻中,他推测出他的性格,赌时殁生不会杀他,否则大可一进门就下手;果然,他赌赢了。
时殁生白了他一眼,「难怪人家说无奸不成商,你根本是料定我不想杀你。」真是太诈了!偏偏他就喜欢云追日这点,够有趣!
云追日笑道:「你太爱惜自己的小命了,而我背后有靠山。」
「知道──」时殁生拉长了尾音,「你是武庄长门弟子,大师兄是有名的游侠,二师兄是皇太子,三师兄是武状元,四师兄是隔壁红叶山庄的少主,六师弟是东平侯,七师弟是武庄少主,加上那只懒到没药救的懒侠、老不死的丐帮长老等等,拉拉杂杂一堆奇怪的朋友……杀你?我可不想被他们追杀。」
他从不讳言自己怕死,正因为怕死,所以每次行动前,他都会查清楚再决定是否动手。如果杀了云追日,他肯定要亡命天涯,没一天好日子过了。
牟易男插口:「还有御剑门也不会放过你。」
闻言,云追日递给她一个微笑,然后看向时殁生,「爱惜生命如你,当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万两杀我。」
「所以我说你诈。不过我就是欣赏你,不然也不会回头杀了雇主。」时殁生双眉一挑,「这样的牺牲够大了吧,我可是坏了杀手的规矩呢。」虽然根本没人知道。
云追日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牟易男突然道:「你真是个怪人。」
「过奖了。」时殁生笑着接受她的评语,当她是在赞美自己很特别。
牟易男顿了一下,又问:「我们算是朋友了吗?」她觉得他没传闻中那么差。
「算,当然算。」时殁生笑瞇了眼,「我们都是追日的好朋友,当然是朋友喽。」嘿!正合他意。
牟易男点点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反正云追日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
「陕县到洛阳也要半天路程,你既然来了,不如多住几天,过几天我再带你们到处走走。」云追日殷勤留客。
「也好。」虽然她先前是住在洛阳表姊家,并非专程前来,不过现在她不想见他们,还是住在停云山庄比较顺心惬意。
「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你们聊聊,我先失陪了。」云追日起身离开,让他们有机会彼此熟悉。
云追日刚刚离开,时殁生便笑容满面地挨近牟易男,左手搭上她的右肩,「咱们哥儿俩亲近亲近,才能增加了解。」
她侧头盯着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有些不自在地问:「怎么个亲近法?」
「首先呢,要这样……」他将左手整个搁在她肩上,「接触是培养友谊的第一步。」
「是吗?」她狐疑地盯着他。这家伙当她是笨蛋吗?
「相信我嘛!」他笑得十分诚恳,「反正我们都是男人,『你』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
「当然不怕!」她立刻坐直了身子,昂首道:「我乃堂堂男子汉,岂会怕你占我便宜。」
「那就对啦!」他心中暗笑,表面上仍是一副无害的模样,拉着牟易男一同起身,「光在这里待着未免太无趣了,我们四处逛逛。」
也不等她开口,时殁生拉了她就走。
***
晃荡了两个多时辰,他们几乎走遍整个停云山庄,连下人住的院落都去看过了。
牟易男忍不住问:「你还想走到哪里去?」
「你不觉得走久了有点热吗?」时殁生一边说,一边夸张的拉扯衣服,装作在散热的模样。
「还好,现在才春天,也不怎么热。」她摸摸额头,连滴汗也没有。
「可是我觉得好热,而且流了一堆汗,挺不舒服的。」他嘿笑了一声,「小男,不如我们一起洗个澡;追日家的浴池又大又舒服,不洗可惜。你觉得怎么样?」就算她老说自己是男人,也不可能答应跟他一起洗澡,但他不认为她会因此承认自己是女人……嘿嘿,就看她找什么借口了。
牟易男的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小男?!他竟然这样称呼她,最离谱的是,他还说要一起洗澡!
她定了定神,停下脚步瞪着他,「你想洗澡?」
「是呀,洗个澡会清爽许多。」他跟着停下脚步。
「是吗?」他究竟是何居心?竟然说要一起洗澡!难道他知道她其实是……所以想占便宜?
「当然是呀。」他佯装没有发现她的不自在,照样是笑嘻嘻的。
「很好。」她微笑着点头,「那我们就一起洗。」其实她心里想着,时殁生,本公子可不是好欺负的,待会儿要好好整整你这个登徒子。
她的爽快倒使时殁生暗暗吃了一惊。
不会吧!这个女人当真以为自己是男人吗?竟然答应跟他一起洗澡!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只有硬着头皮继续。
「那我们走吧。」
「好啊。」她很干脆的转向另一道回廊。
他连忙跟了上去。
***
薄纱交掩,轻烟漫漫,淡淡的檀香味飘散在空气之中。
时殁生站在浴池边看了好一会儿,侧头问牟易男:「你真的要洗?」如果他们共浴,她该不会要他负什么责任吧?
说老实话,他是有那么一点点想……嘿嘿!毕竟她也是个俏人儿,只不过身穿男装,言行举止一点也不像女人罢了,但衣服底下到底还是女人。
他虽然不特别好色,但是有人投怀送抱,他当然不会拒绝。
那个孔老头说得好,呃……应该是他说的没错,「食色性也」。那么他有这种想法也不算过分,不是吗?但就怕她会追着要他负责,到那时他可就惨兮兮……啧,他还是别为了一时的享受,断送自己逍遥的日子。
牟易男可不知道时殁生心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堆,她只想着要教训他。
「都到了这里,还有不洗的道理吗?我去叫人准备衣服,你先脱衣服下水。」她转身往外走。
时殁生看着她走出去,又转头盯着池水,犹豫着到底该不该下去。
这时,她悄悄地走回来,蹑手蹑脚地到了他身后,用力一推──不过一眨眼,眼前已是空荡荡的没有人,让她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仆。
「时殁生──」她的呼喊伴随着扑通的落水声,溅起一阵水花。
过了半晌,她才湿淋淋的从水中站起来。
「咳、咳、咳……」她一边咳,一边寻找时殁生的踪影,却都见不到人。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她忿忿地大叫:「时殁生,你给我出来!」
「我在这里。」柱子边探出一张笑脸。
「你!」牟易男大步跨上池边,恨恨地走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你……你……」她指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我去拿衣服呀。」时殁生笑着扬扬手中的衣服,「我怎么知道你急着和我一起洗澡,连衣服都没脱就下水了。」
他抱拳鞠躬,「抱歉抱歉,辜负你的美意了。」
她瞪大了眼,一时无法言语,然后大吼:「时殁生,你这个混蛋!我要撕烂你那张骗人的脸!」
第二章
「时殁生,你这个浑球!」
熟悉的怒吼又在停云山庄响起,打破了原本的幽静。
山庄的奴仆婢女习以为常的看了看一前一后呼啸而过的人影,然后继续他们的工作。
打从半年前少庄主介绍他们认识起,只要他们俩同时在庄里,这样的怒吼就会常常出现,一天照三餐算也不嫌多。
牟公子或者该说是牟小姐,原本脾气虽不算好,倒也不曾像现在这么容易生气。自从遇见时公子后,哪怕他只是偷吃了她的饭菜,都可以让她气得追着他跑;当然,她的轻功不如他,武功也不如他,最终的结果总是她非常不甘愿地放弃。
时公子也奇怪了,他平日对庄里的人都是一张笑脸,态度也是和和气气的,偏偏就是喜欢挑拨牟小姐的怒气,好象她越生气,他越开心似的。
更绝的是,他俩老是碰在一起,常常很有默契的在同一天到庄里作客。
唉唉唉,这算是缘分吗?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牟易男坐在床上用力的捶着棉被,口中直吼着:「姓时的,你是猪!王八蛋!大烂人!小人!
卑鄙无耻,下流骯脏龌龊!我操你祖宗十八代!啊──」她重重地倒在床上,吁了口气。
骂完一长串的脏话后,她终于觉得心情好多了,满足的露出微笑。
如果是在家里,她可不敢这样乱骂一通,万一被娘听见了,绝对要被训上好几个时辰,在云追日这里就逍遥多了,不用担心娘在那边叨念什么女人要有女人的样子,或者是说她都十八岁了,应该找个婆家才是。
什么女人的样子,又说什么嫁人呢?
她才不是女人,她是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将来她一定会接手御剑门,并且更加光大御剑门,建立一番轰轰烈烈的功业,让父亲以拥有她这个「儿子」?荣。
易男,易男……父亲要的不正是个儿子吗?一个可以承传家业的儿子,不是女儿……她霍地坐起,大喊:「我是男人!我是男人──」
「呵,你是男人,那我不成了女人了。」一道带着笑意的清朗嗓音从门边传来。
她一听声音,便知道来人是她刚刚才骂得很过瘾的那个混蛋。
「你来做什么?」她没好气的问。
时殁生自顾自地走进内室,拣了张椅子落坐,嘻皮笑脸地问:「怎么,你还在生气呀?」
她哼了一声,不答。
「别这样嘛,小男。」他拉着椅子凑近床边,「不过是开个玩笑,何必生气呢?更何况……我的十八代祖宗都让你操完了,你还不能消气吗?」他在外面可是听得一清二楚。
她猛地抬头瞪他,「你胡说什么,我哪时候操你祖宗啦?身为御剑门少门主,我才不会说那种话。」开玩笑,打死也不能承认她说过这种话。
「是是是,你没有,就算你想操也操不到。」他耸耸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祖宗是谁了,哪还怕你操我祖宗。」
「原来你是孤──」她话说出口才发觉不妥,心中有些歉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时殁生咧嘴一笑,「你觉得很抱歉吗?」
她点点头。
「那……」他眼中露出一丝狡黠,「不如你陪我出去逛逛,以表示你的歉意。如何?」
这下她的歉意可全没了。牟易男白了他一眼,回以假笑,「是喔,最好顺便上酒楼大吃一顿,这样就更好了,你说是不是?」
他嘿嘿笑了两声。
「想要我请客的话,你直说就行了,用不着拐弯抹角。」
她说着便跳下床,「我可不是你,不像你那般爱钱。」
「爱钱就爱钱喽,也没什么不好。」他很坦然的承认自己爱钱的事实。
她拿起床边的外衫,边穿边说:「喂,你很奇怪耶,喜欢美酒佳肴却又不想自已付钱。」
「有现成的大爷帮忙付帐,我何必浪费自己的钱。」享受归享受,能不花钱当然是最好。
她闻言不由得直摇头。
见她摇头,他挑了挑眉,「你不同意是吗?要不,这一次我请好了,省得你每次都说我小气。」
「你请?!是我听错了吗?」她惊讶极了。
「你没听错,我是说要请客。」见她仍是不信,他难得正经的点头。
「那还等什么?走吧。」既然是他请客,她一定要狠狠的吃,吃得他叫苦连天,将先前受的气都还给他。
想着他付钱时心痛的模样,牟易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却没发现时殁生唇边那抹诡异的微笑。
***
大街上人来人往,其中不乏发色、外形奇特的异族人,他们或着中土服饰,或穿本族衣服,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赞叹向往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