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侠,这个……」他为难地看着蒙面人。
「只要你尽心医治他就可以了,我不会为难你。」那人明白大夫的顾忌。
「那老夫就尽力试试。」得到保证,大夫稍稍安心了点,双手握住外露的箭柄,用力一拔。
「啊──」
病人突然大叫,令在场两人都吓了一跳;但大夫可没时间平抚心情,一见鲜血喷出,他赶紧拿了白布,用力的按在伤口
上止血,蒙面人也立刻伸指封住伤口附近的穴道。
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稳住了情况。
大夫好不容易松了口气,抬起头,正对上病人困倦但清醒的眼睛,他心中大喜,知道这个病人不会有事了,而他也保住了自己的老命。
「你醒啦!」牟易男虽蒙着黑布,但双眼中有掩不住的喜色。
「好痛……」时殁生皱眉呻吟,他是被痛醒的。
「少侠……我可以走了吗?」大夫小心地探问。
牟易男点点头,封住他的穴道,然后用黑布幪着他的眼睛。
「你小心一点,我马上回来。」说完,她便扛起大夫走了出去。
她一离开,时殁生便停止呻吟喊痛。房里只有他一人,他喊痛给谁听呀?不如省点力气,至少还可以快点康复。
他一定要尽快康复,只有复元之后,他才能够报仇!
官兵没道理会知道他和雇主约在何处,除非有人出卖他;
唯一有机会出卖他的,就是他的接头人──魏森。
官兵追捕他是应该的,不管他们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在意,因为这是他们的职责,就像他的工作是杀人一样,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是,他绝对不会放过魏森!
一直以来,他以为魏森是他的朋友,以为自己可以相信他,没想到他却利用他的信任,将他引入陷阱之中……实在不可原谅!
当年他和魏森同时脱离组织,若不是他的庇护,魏森早已死在组织的追杀之下,如今他却忘恩负义地出卖他!
若不是他的反应快,闪过了满天箭雨,他早已见了阎王,而且还死得胡里胡涂的,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幸好御剑门离那树林不算太远,让他勉强撑到了牟易男的居所。
蓦地,他想起适才的梦。
也许,他还必须感谢师父才是。他略带嘲讽地想,若不是师父当初那样对他,他哪有机会练就一身闪躲的好功夫,在万箭齐发的情况下还能避开要害?
无论如何,至少他现在还活着,而且以后他一样会活得很好,但是……「魏森,我复元之日,就是你丧命之时!」
***
牟易男闪过巡逻的弟子,匆匆进了房间,却见到时殁生皱着眉头在呼痛。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随随便便喊痛?再说,你真有那么痛吗?」
「不痛才怪!哎哟……」打从发现她进院子,他就已经准备好要努力地哀号,一来消消心中的闷气,二来逗逗她解闷;
在这种动弹不得的状况下,他如果不找点有趣的事情做,问都闷死他了。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他不愿想起魏森。
「痛也没法子,你只好忍忍了。」虽然他的叫声有些可怜,但她实在帮不上忙。
「哎哟!哎哟……」他叫得更惨了。
听他叫成那样,她忧心忡忡地问:「你到底怎为了?」情况怎么好象比刚刚更糟了。
「我……」他只说了个「我」字,后面的话就再也听不清了。
「什么?你再说一次。」
「我……」结果仍是听不见。
「你说什么?」这一次怕又听不清,她干脆坐在床边,俯身将耳朵凑近他唇边。
「我说……」他稍稍停了一下,然后突然提高声量,「我没事──」
他突然大喊,让她吓了一跳,微怒地瞪着他,「都变成这个样子了,你竟然还有力气捉弄我!」
「轻松一下嘛。」他不怎么在意的笑了笑。
「你死了算了啦!」说完,她干脆拉起被子将他完全盖住,来个眼不见为净。
第四章
事情就如同牟易男所料想的一样,官兵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到后山,并且开始进行搜山,不枉费她忍痛割了三剑。
可是,事情会一直这样顺利吗?她不敢大乐观。
尤刚并不是一般庸碌的官差,应该很快就会察觉不对劲,但是她现在无法随意移动时殁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尽量拖延了。
唉……到底有什么办法呢?牟易男叹了口气,有些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
「小男,你怎为了?」这种没精神的模样根本不像她。
她瞥了时殁生一眼,撑起身子问他:「你知道追捕你的人是神捕尤刚吗?」
「当然知道,他想捉我已经很久了。」不只尤刚,还有他的独生女尤雪──这两年崛起的御赐女捕头也是。
「他现在就在御剑门。」她特别加重「现在」两个字,等着看时殁生的反应。
「喔。」他不怎么在意地应了一声。
牟易男皱起眉头,「你的反应就这样?」
他反问:「不然我还能怎样?现在这个样子,我根本什么也不能做,除了『喔』之外,你指望我说什么?」
「就是这样我才烦哪!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她叹口气,又趴回桌子。
「顺其自然吧。」他微笑着要她别想太多。
「也只能如此了。」她闷闷地应声,确实也没别的办法了。
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时殁生立刻警觉。
「有人来了!」他的眼神转?警戒,示意她小心。
她点点头,赶紧走到床边,拉起棉被将他全身盖住,并且把床帐放下。
正要走向房门,却听到时殁生在叫她。
「小男,靴子。」
她这才想起床前的那双靴子,连忙将它们藏好,跑到门边时,正巧传来唤门声。
「亦兰,开门哪。」
是娘的声音!
一听不是尤刚,牟易男稍稍松了口气,但仍然不敢太大意,扮出最镇定的表情打开了门。
「亦兰,你好点了没?」林淑颖满脸关怀地采问,一边指挥身后的两名婢女将补品放到桌上。
「什么?喔!好点了……我好多了。」牟易男差一点忘记先前编的借口,幸好及时想起。
「那就好。」林淑颖温柔地拉着女儿的手走进内室,端起一碗汤药递给她,「这是娘今天早上熬的参汤,你趁热喝了。」
「娘……」牟易男为难地盯着那碗参汤。
「快喝,娘可是特别?你熬的。」林淑颖舀了一匙汤凑到牟易男嘴边,「你人不舒服,就要多吃点补品补身体。」
「我自己来就行了。」牟易男接过汤匙,皱着眉头,一匙一匙地喝下那碗参汤。
林淑颖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眼角瞥见女儿的被窝有些凌乱,便叫婢女去整理整理。
牟易男大惊,赶紧拉住那婢女,勉强对林淑颖装出笑容!
「娘,不用整理了,我等一下还要休息,保持这样就行了。」
说着,她一口喝完剩下的半碗参汤,将碗交给婢女,快手快脚地掀起床帐钻进被窝里。
林淑颖将床帐勾好,坐到床边关心地问:「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找大夫来看一看?」奇怪,亦兰的身体向来好得很,怎么会突然病了?
「不用了!不用了!」牟易男连连摇头。若是让大夫来看病,那就穿帮了,绝对不行!
「你这孩子真是的!病了就该看大夫,光是躺着休息有什么用?」林淑颖一边说,一边拉着棉被要帮她盖好。
牟易男赶紧抢过棉被,有些勉强地对母亲微笑,「我自己来就行了……」她小心翼翼地将棉被往上拉,只露出眼睛和头发,一来避免表情露了破绽,二来避免泄漏了时殁生的行?。
「奇怪了,你的被子怎么怪怪的?另一边是什么东西?」林淑颖疑惑地看着被子另一边的隆起。
「啊?没什么、没什么!」牟易男干笑了两声,「我怕冷,所以多拿了一床棉被放在旁边,冷的时候就有得盖,不冷时还可以抱着,挺舒服的。您瞧,就像这样。」说着,她手脚探出棉被外,环住那团「棉被」。
不料她太紧张,用力过猛,压到了时殁生的伤口,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教所有人都是一愣。
林淑颖最先反应过来,露出暧昧的微笑,「呵,会叫的棉被可真稀奇,就不知抱起来舒不舒服?」
「娘!这真的是棉被,真的是呀!」牟易男涨红了脸,着急地否认。
一旁的婢女听了,忍不住掩嘴微笑。
「别急,娘不会怪你的。」林淑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娘是过来人了,知道这种事情是很难克制的,想当初爹娘也是和你们一样。反正这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用不着遮遮掩掩的。」
「娘,我没有呀!」她连忙放开那团「棉被」,坐起身无奈地望着母亲。
「亦兰呀,这是好事,你不必急着否认。」林淑颖安心地叹口气,「我本来以为你大概是嫁不出去了,没想到你嘴上说自己是男人,私底下动作倒是挺快的。」
「娘,我都说了,我没有呀!」她终于了解百口莫辩是什么滋味了。天呀,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林淑颖根本没听进她的解释,自顾自地想着女儿成为新娘的模样;突然,一个怪异的想法闪过她脑中,她收敛了笑容,严肃地问:「你老实告诉娘,你不会找了个女人吧?」老天保佑,千万别像她猜的那样啊!
牟易男终于忍不住大吼:「我找女人做什么?这个死家伙是男的啦!」
***
「哈……笑死我了……太好笑了……喔!好痛!」时殁生笑得太用力,牵动了背上的伤,痛得他哀哀叫。
「笑笑笑,笑死你算了!」牟易男忿忿地瞪了他一眼,一拳敲在他头上。
「你干嘛打我?又不是我把事情变成这样的。」他皱眉抱怨。
「还说不是你害的!」她又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如果你不乱叫,我娘怎么会误会我们?就是你这个王八蛋害的!」
「那是因为你抱得太用力了,我会痛呀!」他一脸无辜的?自己辩解。
她哼了一声,又是一拳敲下去,「你不会忍一忍吗?我被你害惨了!」
她越想越气,干脆再多敲几拳。谁教他平常老是故意气她,偏偏她又拿他没法子,此时不敲更待何时。
「拜托你别敲了好不好?会痛耶!」再敲下去,他都要被她敲昏了。
「痛死你算了,」说是这样说,但她仍是住手了。
「小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何况俗话说的好,识时务者?俊杰。在这种时候,他还是顺着她比较好。
闻言,牟易男神色稍霁,再想想确实也不全是他的错,于是气便消了大半。
「算了,是我倒霉!」她摆摆手,算是原谅他了。
时殁生暗自庆幸她的气来得汹涌去得也快,不然他大概会很凄惨。
他先道了声谢,跟着才露出苦笑,「小男,我的伤口好象裂开了。」刚刚被她用力一抱,加上大笑震动,现在他的背灼热难当,疼死了!
「我看看。」她赶紧解开白布查看伤口,见到伤口又开始出血,她忍不住皱眉。
「怎么样?」
「伤口真的裂开了。」她连忙下床走到柜子旁,拿出干净的里伤白布和药膏。
看着牟易男忙碌的身影,时殁生的眼中添了一抹暖意。
很少有人会关心他,就连他的接头人都出卖了他,可是她却愿意帮他,冒着惹上窝藏钦犯的罪名救他一命。
见她拿着白布和药膏回到床畔,他又换上惯有的嘻皮笑脸。
「我重新替你上药包扎,如果会痛,你就忍忍吧。」她边说边拿棉被垫高他的身体,方便她包扎。
「放心,这一次我一定忍住。」他装出龇牙咧嘴的模样,逗笑了牟易男。
过了一会儿,她才止住笑,准备帮他里伤;谁知才要开始,她的衣袖就扫到了伤口,让他痛得倒抽一口气。
「抱歉抱歉。」她怕再度碰到伤口,干脆卷起衣袖,以免再弄疼他。
包扎到一半时,他突然瞥见她左手腕上有三道暗红色的伤痕,看来是这两天才受的伤。
他皱起眉头追问:「你左手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的伤?」她看看左腕,微微一笑,「这些只是小伤,没什么好问的。」
「告诉我,你是怎么处理血迹的?」他很清楚那些血迹一时半刻是清不完的,莫非她……「我还能怎么处理?」她耸耸肩,「你流了那么多血,根本就清不完,所以我用雪掩盖部分血迹后,就想办法把血迹引到后山去,这样起码可以拖个几天。」
他听完以后,默然无语,只是一直盯着她瞧。
「喂,你不要用那种眼光看我好不好?感觉好奇怪!」牟易男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神色严肃地问:「你这样对我有什么目的,或是想要什么好处?说吧,你救了我一命,只要我做得到的事情,我一定会答应。我时殁生向来不欠别人人情,你想要什么现在就说清楚,我不想拖拖拉拉的。」
如果没有目的,她为何要割腕帮他?单纯是为了救他吗?不可能的,与其说他不相信她,倒不如说他不相信自己值得她毫无代价的付出。
「我要什么?」牟易男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大了眼,「你竟然问我想要什么好处,有什么要求!」她愤怒地丢下白布,指着他大骂:「时殁生,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了不起到我必须靠你去替我做事?我告诉你,御剑门虽然不像武庄是武林第一大门派,却也实力雄厚,有什么事情是需要你替我做的?难道我门下没弟子可以做吗?你到底以为自己是谁?」她喘了口气,又继续骂:「你不要把别人都想成和你一样自私,做什么事情都要先问有没有好处,有没有钱拿。我告诉你,我救你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只是因为我想救你,听清楚了吗?不是为了什么好处,也不是对你有要求,就只因为我当你是朋友,我不想你死!而你呢?你到底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当我是朋友吗?你说呀!」她大声吼完后,连连喘气。
「像你这样的个性真好。」被她狠狠地大骂一顿,时殁生反而露出了微笑。
牟易男白了他一眼,「你有病呀!被骂还那么开心,欠人骂吗?」
「也许吧……」他的笑容转?落寞,「已经有十几年没人这样骂我了。」自从母亲死后,再也没有人会用心骂他,他所能得到的,顶多是不屑的言语和讽刺,到后来则成了厌憎恐惧的咒?。
面对那样的神情,她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开口,只好低头拾起白布,装作没看见,但心中的气愤却也平息了。处在那种环境下,不相信别人是很正常的,只是她对时殁生的不信任仍是有些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