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淳知道拗不过她,只得照办,并且派了两个婢女让她差遣。
丁淳离开后,她的心思又全系在慕容残身上。
想着逃家逃婚的原因,她不禁后悔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查证那件事。
她很清楚,只要无法在众人面前亮出实证,官府的消息往往是作假居多,但这回她却深信不疑。爱情会使人丧失理智就是如此吧?其实她也鼓不起勇气询问慕容残,他是那种不会费口舌解释的人,定会摆出信不信随她的样子。他的不答会让她徘徊在不安与揣测中,但他若答了,而答案是肯定的,她更无法承受。
结果,她选择了一个可笑的方法--逃走。
不过,要是没经过这十来日,她恐怕还认不清自己的心吧!
她凝视着他,低声道:「幸好我们最终仍是交会在一起了……」
不一会儿,仆人送来她要的衣裳和温水,两名随侍的婢女也到了。她遣开婢女后,着手为慕容残更衣净身。
擦拭着他的身子,她的双颊不禁发热。算起来,今天还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接触他的身体。
哎,她怎幺想到别的事情去了?
察觉他的体温似乎升高了,而且露出很难受的样子,她赶紧收敛心神,加快擦拭速度。
她极其小心地扳着他的肩膀让他侧身,他披散的长发随之垂落在床面上,露出光裸的背--老天!她惊讶地倒抽一口气,手中的绢巾掉落地面。
他怎会有这幺严重的伤痕?
她忍不住轻抚那道自左肩斜划过背部的狰狞伤疤,指尖微微地颤抖着,同时背部竟剧烈作痛,彷佛她也被划了一刀。
是谁下的毒手?从伤痕的颜色和愈合情况看来,这应该是他孩提时代受的伤。
她忽然非常愤恨那凶手的歹毒残忍,对一个小孩居然也下得了如此重手。
抬起方才掉落的绢巾,将脏污洗净后,她更加轻柔地擦拭他的背,唯恐牵动他的旧伤似的,即使她明知不会……帮慕容残打理好后,她也稍微梳洗了一番。
回到他的病榻旁,她靠着床柱倦累地合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问问丁淳吧,应该能得到解答。
第九章
似曾相识的美丽脸孔,却有着陌生的笑容。
「你是谁?」
她不答,只是温柔地微笑着,并且朝他招手。
不知道为什幺,他竟然觉得兴奋紧张,间杂着些许不安。终于,他走向她。
「旭儿,听说你爷爷已经决定由你继承慕容山庄,是吗?」
「是。」他想起来了,她是他的母亲。只是以前她从没对他笑过,所以他觉得陌生。
她温蔼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眼中散射出怨毒的光芒,从怀中抽出一把亮晃晃的匕首,「你这个恶鬼,掠夺者!不但杀了我的旭儿,现在还想夺去桄儿的一切!你该死!」
随着她的怒吼,匕首猛力押向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愣住了。
她是他的母亲,却要杀他!为什幺?
然后,他记起她对他的厌恶、憎恨……伤心失望的情绪在心中交错,悲伤和痛苦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紧紧地困住他,让他动弹不得……锐利的刀锋逼向他,却突然停住。
有人阻止了她。
也是一张熟悉的脸,他认得出是丁淳,只是看起来年轻许多。
丁淳和她在争执,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幺,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却又陌生。
他想使出轻功离开,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武功,再定睛一看,他只是一个孩童!
过去与现在重迭交错,他的脑中一片混乱,当他再次想要逃离时,才转身,灼热的刺痛便从背上传来,他不支倒地。
他忍着剧痛侧转身体,看到丁淳打昏她,着急地跑去叫人,也看到了--那把沾染着鲜血的匕首。
他不甘心!他好恨!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
凭着坚定的意志力,他忍住背上的剧烈痛楚,拚着最后一丝气力,挣扎着坐起,想要拾起眼前的匕首。
在越来越模糊的景象中,他唯一看清的是血红的匕首和那张曾是他最在乎、如今却最恨的脸孔。
握住匕首的那刻,他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黑色的浓雾慢慢笼罩他,意识逐渐涣散,他终于不支地往旁边倒去,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没入冰冷的湖水之中……黑暗完全吞噬他之前,他仅有一个念头--他恨她!
突然,周边的黑暗散去,一道温暖的光包裹住他,他彷佛漂浮在半空,过了一会儿才缓缓落地。
一片美丽的花海映入眼帘,而在百花之间,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小女孩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扑向他,眼中是纯然的喜悦。
「哥哥!我最喜欢你了!」她拉着他的手撒娇。
在那一瞬间,他心中原有的恨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秀……」他一愣,随即欣喜若狂地抱起她,「秀,你没死!」
小女孩疑惑地眨眨眼:「哥哥,你在说什幺?」
「你不必管我说什幺,重要的是你没死。」他紧紧地抱着她。
只有她,只有她在他带着恨与怨回到慕容山庄时,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他。
她不明所以的眨眨眼,带着笑意说:「哥哥,我最喜欢你的眼睛了!跟天上的星星一样的美喔!」
「哥哥,陪我玩游戏。」
「哥哥,我们一起去看星星。」
「哥哥……」
他微笑地听她说话,看着她开心的笑容,他比她更开心。
不知不觉间,她从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少女。
在他警觉到之前,黑暗再度降临。
一阵夹着飞沙的旋风突然扫过,等到一切平静,她却失去了踪影。
「不--」
黑雾再度弥漫开来。
□□□
项洛妍瞪大美目,惊愕得说不出话。
那个歹毒残忍的凶手竟是慕容残的母亲!
天呀……一个单纯年幼的孩子要如何面对手持利刃相向的母亲?
她侧头看向慕容残,他经历的折磨远超过一般人所能承受的范围,她实在无法想象他所背负的痛苦及伤心。
昨夜她听见一连串痛苦的呓语,想必他是陷入过住不堪的回忆中。
「庄主心里的伤痕远比外表的伤深刻。」丁淳不由得长叹一口气。
项洛妍勉强镇定下来,追问道:「后来呢?你们还是有将他救起来吧?」
丁淳摇摇头,「没--」
「什幺?!」她激动地提高音量,「想不到慕容家的人都是一群狼心狗肺、冷血无情的东西!」
「项小姐,您冷静点。」丁淳连忙安抚她,花了一番功夫才让她愿意继续听下去。虽然如此,他的心中却很安慰,庆幸庄主终于找到真正关心他、爱他的人。
项洛妍轻哼一声:「他是被外人救走的吧?」
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刚才愤慨地数落慕容一家有错;在她看来,慕容残的父母简直该处以极刑!
「是的。」丁淳回想起当初的情况。
当他听到落水声回头时,只见到触目惊心的红色在湖中荡漾开来。
他心头一惊,立刻往回跑,但还没到庄主落水的地方,就见到一道灰色的影子窜入湖中,又倏地窜出,怀里多了一个孩子。那人抱着庄主飞掠过水面,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从那之后,庄主便失踪了。老太爷曾命人寻找,但是都没有下落。没多久,老太爷仙逝了,找寻庄主的事也停了下来。直到四年后,也就是庄主十二岁那年,他才又突然出现。」
「回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慕容旭,还带着武功?」
「是的。」丁淳看向病榻上的主人,轻叹一声,「记忆中那个乖巧的少爷完完全全消失了……」贴心的少爷,有礼的少爷,单纯的少爷……全都成为褪色的回忆。
「这也不能怪他,毕竟无人响应他的付出。」项洛妍轻喟一声,又不客气地道:「即使是他的父母也没有资格责备他!」
丁淳露出欣慰的笑容:「庄主终于找到真心人了。」看来他可以安心了,他总算没辜负老太爷临终前的殷殷嘱咐。
项洛妍嫩颊微微一红。
看出她的不好意思,丁淳很识相地告退,带着一脸笑意离开。
她低下头,轻轻地以指梳理慕容残的长发,温柔地呢喃:「你再也不必独自承受所有的痛苦了,我会陪着你共享苦乐,你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从今而后,她将会紧紧地守候在他身畔,同他度过每个日升日落,直到生命终结。
房里,盈溢着无声的温柔……□□□
无边的黑暗中,只有罪恶和痛苦。
他努力地挣扎,却始终无法摆脱。
他渴望光明,他追寻光明,但就在他以为自己抓住一丝阳光时,上天又将它收回--哥哥……秀?!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永远不会忘记的声音。
他拚命寻找她的身影,却只见到一个淡淡的人形包裹在白色的烟雾中。
「秀!」
哥哥,跟我走……走?他能走到何方?
光明从来不属于他,他永远只能在黑暗中生存!
他无法忘记,当他在阴湿的地牢里找到秀时--赤裸的秀奄奄一息,昔日娇美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憔悴。她身上尽是伤痕,有淤青、有爪痕、有刀伤、有齿印……「秀……」他只能抱起她,却说不出其它的话语。
「哥哥……」听到熟悉的呼唤,她努力地睁开眼,却只能见到模糊的影子。
「我一定会救你的!」没有人可以夺走她,就算是上天也不行!
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之前强撑着,是因为担心他。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扯出一个微笑,「哥哥……别报……仇……」她恨那些盗匪,但是她不希望兄长像母亲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被仇恨蒙蔽的恶鬼,绝对不行!
「我答应!我什幺都答应!」只要她没事!
她露出安心的笑容,在他怀中的身躯渐渐失去温暖……他没有哭喊,只是静静抱着她走出地牢,为她穿上她最喜爱的紫色衣衫,然后带着她进入山寨,当着她的面抢下山寨寨主的小女儿,然后撕裂……他屠杀了山寨所有的人,不论是壮丁或是老弱妇孺……秀死了,那幺,所有的人都必须陪葬!
那是他第一次对她食言。
「从那时起,再也没有光明了……」
不!你忘了吗?还有她!
「谁?」
你看--远方出现一道光芒,而在尽头,是一个俏生生的可人儿。
「妍儿?」
是的,哥哥。还有人在为你等待,还有人在为你守候……「我可以吗?」他犹豫了。
可以的,你一定可以回到光明……旭哥……远方的人儿呼唤着他,向他伸出了双臂。
他不再犹豫,迈步前进,走向他所渴望的光明。
答应我,你一定会幸福……「我答应你,而且绝不食言!」他回头许下承诺。
白雾渐渐消失,在一切归于平静之前,他彷佛见到妹妹熟悉的笑容,鼓励他追求属于他的幸福。
□□□
项洛妍握着慕容残的手,在他耳边喃喃低语,直到熟悉的声音移转了她的注意。
「小俩口果真恩爱哪!准新娘逃婚竟然是逃到未婚夫家里!」
「哥!」她起身欣喜地望向来人。他们怎幺这幺快就知道了?
「我们从大夫那里听说你和慕容旭中了毒,于是就赶来了。」没等她问,皇甫靖就先说了。「你还好吗?」
「嗯。」她应得心虚也惭愧。
「没事就好。」项洛谖揽着她的肩安慰道,同时瞥向病榻上仍昏迷不醒的慕容残。当他们得知道件事时,没一个人不惊讶,以慕容旭的武功修为,小小的蛇毒应该难不倒他。
「我现在不能跟你们回家。旭哥为了救我而中毒,我不能丢下他。」项洛妍大概叙述了慕容残救她的经过,但没披露太多事。
「你不愿离开慕容山庄是意料中的事。」项洛谖笑了笑,「只是你还欠大家一个解释,别忘了。」
「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的。」项洛妍点点头,又道:「哥,能不能请你帮我进宫找御医?有小暄出面应该没问题。
「御医?」皇甫靖挑了挑眉,「慕容旭顶多再睡个一、两天,也许还不用那幺久就会醒了,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吗?」
项洛妍跺脚嗔道:「明明知道我很急,你还这样!」
「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的人还敢撒娇!」项洛谖弹弹她的额头,「好啦!我派人替你进宫一趟,御医应该傍晚就会到了。」
「谢谢!」项洛妍高兴地抱住他。
皇甫靖拧拧她的颊:「婚礼半个月后举行,记得回家。」
「对不起,我--」
「现在才道歉。」皇甫靖故意逗弄她,「再说一次。」
「哎呀,你们真讨厌!」
「嗯……」一阵微弱的呻吟自榻上传出。
「他醒了!」项洛妍立刻丢下兄长,坐到床边。
在她期盼的凝视下,慕容残缓缓睁开双眼。
「妍儿……」他的声音虚弱沙哑,听在她耳里却犹如天籁。
「见到你醒夹,听到你的声音,真好。」项洛妍轻抚他脸庞,柔嫩小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眼眶也泛起一层水雾。
另外两人对望一眼,露出微笑,悄悄地离开。御医,当然是免了。
「别哭……」他勉强抬起手拭去她夺眶而出的晶莹泪珠,微笑地眸凝令他牵挂的娇颜。
她用衣袖抹抹脸,止住泪,才发现他的唇有些干裂,不禁暗暗责怪自己粗心。她连忙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在他身后垫了几个软垫。
「喝点水,嗯?」
慕容残顺从地喝下那杯水。温水滋润了他的喉咙,解除他的干渴;而她的泪水滋润了他的心,洗净他的怨与恨。
「妍儿……」他握着她的柔荑,轻唤她的名,双眼一瞬也不瞬地凝望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放心,我不会逃的,我会一直伴着你,永远都不离开。」项洛妍温柔地吻上他。
她的吻如蝴蝶般轻柔,没有激狂,只有青涩的甜美,却比先前任何一个吻更令他迷醉,他完全浸淫在她的柔情中。
他温柔地轻吮那娇嫩的红唇,以珍惜而庄重的态度响应他一生中最珍贵的吻。借着这个吻,他可以感受到她的真心,也将自己的真心传递给她。
以吻封缄,他立誓不惜一切守护她,只为她一人!
如春阳般和煦的温暖情意在体内流转,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离开他的唇,她绯红的双颊艳胜晚霞,「我……我去叫人送些吃的来。」
她才站起来跨出一步,又忍不住回头,俯身轻啄他略失血色的薄唇一下,才红着脸跑出房间。
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慕容残不由得露出满足的笑容,一颗心暖烘烘的,盈满柔情。
唇上似乎还留有她的温暖和香甜,他抚着唇,忍不住回想她醉人的甜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