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执起她的右手凑到唇边,惩罚似地啃咬那纤纤玉指,舌头轻轻滑过指尖。
她微微红了粉颊,忙抽回手。
他笑着放她起身,自己也跟着起来,稍稍整理仪容后,两人一齐下楼。
「姑爷,小姐。」等在门边的晓月朝两人欠了欠身。
「晓月,你还有脸来见我?」虽然下午和慕容残相处得还算愉快,但晓月的叛主行为太过分了,竟不吭一声就丢下主子不管。
晓月丝毫不在意,笑瞇瞇地重述来意,「奴婢来请小姐和姑爷去用膳。」
慕容残微一点头,淡淡地吩咐晓月:「带路。」
「是。」晓月响应道。
项洛妍和慕容残并肩走上回廊,出声问前方带路的晓月:「有谁缺席吗?」
「没有,主子们全回来了。」
「全家都到齐了啊。」项洛妍很自然地牵起慕容残的手,「待会儿饭厅里会很吵,我家的人只要聚在一起,嘴就闲不下来。」不知道他习不习惯?由她在慕容山庄所见,似乎只有丁淳能勉强和他谈上几句话。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反手握住她温软的小手。当她牵起他的手时,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他的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感受;他喜欢这样的感觉,远远胜过他杀人时的快意。
「要是有人拍我的肩啊、头啊,或是拧我的脸,你能不能稍微控制一下,不要反应过于激烈?」她仰头看他。上次他瞪着表哥的样子,简直像见到了仇人,一副想一剑砍死表哥的模样。要是家人因此一命呜呼,她不成了罪魁祸首?
闻言,他登时沉下脸,「你是我的。」言之下意很明显,就是办不到。
「就是我娘、嫂嫂和小表妹也不行?」
「我不在时可以。」他皱眉想了一下,答应得勉强。
「真夸张!」她撇撇小嘴,希望自己热情过度的家人不会有任何一个挨揍。
他不再说什幺,只更加握紧她的手。
晓月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抿嘴偷笑,换来主子的一记白眼。
第六章
一到饭厅门口,项洛谖就笑容可掬地走近他们。
「小妍,你终于露脸啦!」他习惯性地伸手要对妹妹表示亲爱。
「大哥,你们怎幺不进去坐着?」项洛妍连忙闪躲,拚命朝他使眼色。
慕容残冷着脸,身形一动挡在她前面,朝项洛谖劈出一掌。
反应过度了吧!
项洛谖及时收回手,但腕部仍是被掌风扫到,隐隐作痛。他这时才猛然忆起皇甫靖说过未来的妹夫是个占有欲非常强的人,现在看来不只是「非常」两字能形容。
「妹婿,请进。」他笑容不变地让开。
慕容残看也不看他一眼,拉着项洛妍进去,显然对他方纔的举动很不高兴。
自讨没趣的项洛谖苦笑一下,也跟着进了饭厅。
在项洛妍的眼神暗示下,其它人都相当识相,无一表现出过度热络的举止。
经过简单的寒暄,长辈与小辈分坐两桌,谈笑声不绝于耳。
有鉴于前,慕容残和项洛妍的身旁根本没人想坐,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两道犀利的目光射伤;此时长兄、长嫂的身分可就派上用场了,众人一致决定将「殊荣」礼让给两人,所以慕容残身边是项洛谖,而项洛妍身边则是皇甫昭。
慕容残冷眼旁观,这样和谐融洽的景象多幺熟悉,活脱脱便是从前的慕容家。不同的是,聚在这里的是一家人,不像慕容家宾客满堂;不同的是,他终于「有幸」置身其中,不必再独自从远方望着灯火通明的宴客厅!然而即使身在其中,他仍觉得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鬼和人毕竟是不同的!他暗暗讽笑自己。
「旭哥,你还在不高兴吗?」项洛妍悄声问他,一边挟了些菜到他几乎原封不动的饭碗里。见他的神情始终冷然,她以为他还在为方纔的事不快。
他偏头看她,眼中闪过一抹令她觉得似曾相识的孤寂悲凉,但很快就消失了,快得像是她的错觉。
他举箸挟了一块鱼肉,淡淡地道:「没有。」
「那就好。」她浅浅一笑,「跟慕容山庄比起来,我家是吵了点。」原本一切都是虚假,但演着演着,她竟在不知不觉中拿出了几许认真。
他露出微笑,其中的含意却让人无法理解。
「这样的场景,十年前我已经见得太多了。」他随口说来,听不出其中是否有所感慨。
「你是慕容山庄的大少爷,当然见得多喽!」项洛陵接了他的话尾,很没家教的用筷子指着他,「姊夫,你是天生的冰块脸吗?」
闻言,在座的其它人都瞪了这个不知死活的长舌公一眼。
慕容残目光如电,冷冷地射向项洛陵。
他被瞪得心惊肉跳,缩了下脖子,干笑几声:「哈、哈,我刚刚在说什幺?」
「学不乖的蠢蛋!」皇甫红霓使出弹指神功,「温柔多情的脸色只要留给老婆就好,你少管闲事!」
「小霓!很痛耶!」项洛陵捂着发热的耳根叫道。
「闭嘴!项洛陵。」皇甫昭拢眉轻叱,「安静吃你的饭。」
项洛妍对着脸色非常难看的慕容残歉然说道:「旭哥,真抱歉,我弟弟是全家公认吐不出几句好话的狗嘴,你别生气。不过……」她忽而神情一变,笑道:「如果你想教训他也无妨,只请你手下留情,留他一条小命。」这家伙既然皮痒,就如他所愿。
席间爆出一阵笑声,「洛陵,自求多福吧!」
慕容残冷冷一笑,斟了两杯酒,一杯递向项洛陵,「你若喝得下这杯酒,我就当你什幺话都没说过。否则……」他故意不说完,任由项洛陵自行想象后果。
「啐!我真歹命,兄姊一堆,没一个有手足之情!」项洛陵咕哝着,瞪了在一旁准备看好戏的家人一眼,接过酒杯。
好冰!指尖传来的冰寒令他猛然一震,打了个冷颤。仔细一看,铜制的酒杯杯缘竟结了一层薄冰!嗯,看来姊夫果然是高手,少惹为妙。
他皱了皱眉,举杯至唇边。
「干杯。」慕容残冷笑着举杯敬他,一饮而尽。
「干杯。」项洛陵扯唇笑了笑,没理会慕容残所表现的嘲弄,一点一点地慢慢将酒喝完。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虽然心直口快,但也不是笨蛋;真要干杯,他岂不是自讨苦吃。
喝完之后,他吁了口气,放下酒杯,慢条斯理的替自己盛了碗热汤。
「怎样?」旁观者中有人好奇地问。
「很厉害!」项洛陵收起嘻皮笑脸的态度,发自内心地尊崇道。
项洛陵既然喝完了那杯酒,慕容残也就不再理会他,默默地吃饭,不管众人有何反应。
皇甫红霓取过那只冰冷的酒杯,小声地问项洛陵:「到底是怎样嘛?」
「很冰,里面还结霜。」说着,他还偷瞄了默不作声的慕容残一眼。
「喝冰酒?」皇甫红霓的黑瞳亮了起来。
「小霓,你当我相公是冰窖吗?」项洛妍一眼就知道她在打什幺主意。咦,她刚才叫慕容残相公?
「小妍,还没成亲,你就相公、相公地叫得那幺顺口啊!」皇甫靖挤眉弄眼地调侃她。
「闭嘴!别笑!」项洛妍俏脸微红,瞪着大笑的家人,「别笑了啦!」
慕容残斟了杯酒,淡淡地道:「还有人想喝酒吗?」这些人的笑容看了实在碍眼!
「不用了!」笑声立刻收了起来。连准新郎都看不惯他们欺负自家人,再不停住笑,他们岂不成了没心没肝、无情无义的人了?
慕容残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然后低头继续吃饭。
项洛妍拉拉他的袖子,微笑道:「谢谢。」想不到他会替她解围。
谢谢?他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他并不是要帮她解围,或许……有一点吧。但是,主要仍是因为他厌恶见到那样和乐的景象,憎恨他们快乐的笑声!
多幺幸福的家庭!幸福得令他想破坏!
当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时,彷佛回到当年孤零零躲在门边偷窥宴客厅的日子,当年的怨恨、厌憎、羡慕、嫉妒一一涌上心头,胸口传来熟悉的刺痛感,在在提醒着他,遗忘是一件艰难的事。
破坏的念头在他心中萌芽,他想看见他们痛苦悲鸣,他想要破坏这一切,毁去他们的和乐!毁去这令他唾弃的幸福!
他的心被暗沉的黑雾所笼罩。
突然,她给了他一个笑容,和一句发自内心的「谢谢」,就像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悄悄地驱散了黑雾……莫名的,胸口的刺痛消失了,虽然他仍然觉得她的家人很碍眼,却失去了破坏的兴致。
他知道,她影响了他。原因不明……
□□□
夜幕低垂,镇南王府却人声鼎沸,十分热闹。大红色的灯笼从门口沿着围墙向两旁伸展开来,宛若两条金红色的火龙围绕着王府。一顶又一顶的轿子,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不间断的在门口停留,轿里、车里走出一个个身穿华服的男女,而王府的仆役们也忙进忙出地迎接这些贵客。
「啧!排场真大。」项洛陵颇不以为然地看看四周,「王公贵族就是这幺奢华。」他的右臂上栖着一只艳蓝色的大鹦鹉,约有两尺长,爪上系着金链。
「小漓是郡主嘛,打个小喷嚏都会有人替她烧香拜佛求平安了,更何况是她的生辰。」皇甫红霓接腔,顺手拿了几颗葵花子喂她肩头的艳红色鹦鹉。这对红蓝大鹦鹉是她和项洛陵在市集上买来的南洋货,准备送风净漓当礼物。
除了他们,尚有项洛妍同行。项洛妍手捧一只雅致的木匣,婢女晓月则提着一个三层的缠金丝食盒,里面是风净漓最爱吃的点心。
四人很快地被迎入王府中,参与这场盛宴。
□□□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风净漓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席,摆脱侍女后,她独自往僻静处走去,一路上还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是否有人。
到了庭院里最偏僻的角落,她小声地唤道:「慕容哥哥,慕容哥哥,你在吗?」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得到响应。
风净漓失望地叹口气,喃喃自语:「他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吗?讨厌……」
突然,不知名的异物贴上她的面颊,冰冷的触感吓了她一跳,她急忙转身--「慕容哥哥,你不要吓人啦!」看清眼前的人后,她跺脚娇嗔。
那人摘下脸上的银面具,对着她微笑。
「哎,你又盖住右脸了,那多不舒服呀!」说着,她伸手拨去他的头发。
他没拒绝,顺手将长发塞到耳后,微笑着将一柄长剑递给她。「送你的。」
「谢谢!」她开心地接过,仔细端详着。
淡金色的剑鞘上刻绘着细致的花纹,还以银丝嵌上她的名字,飞扬的行书该当是出自他的手笔;拔出长剑,但见剑身隐隐泛着寒气,十分的锋利。
她越看越喜欢,高兴地拍手叫嚷:「好棒喔!我好喜欢这个礼物!」
他带着怀念的神情,微笑地看着她的笑容,眼神有些渺远……天真的笑容,无邪的笑容,满足的笑容……一如他最在乎的妹妹,他心中唯一的温暖。看着她的笑容,他彷佛见到了他最疼爱的秀。
当他初次见到风净漓时,迷路的她带着惊喜的笑容跑向他,就像当年秀笑着奔向他,无条件的接受了他这个人人厌弃的大哥。
「慕容哥哥,我有问题想问你。」风净漓轻拉他的手,唤回了他的思绪。
「你问吧。」
她的大眼滴溜溜一转,笑问:「你是不是要娶妍姊姊当新娘?」
她怎幺知道?慕容残一愣,沉吟不语。
「慕容哥哥,你怎幺不说话?」
他淡淡地道:「不错。」
她讶然地张大了眼,「那你真的是慕容旭喽!」没想到慕容哥哥真的是那个神秘的慕容庄主!可是他为何要易名呢?她想问原因,却敏感地察觉他的心情有点烦躁,因而不再追问。
他点点头,脸上没什幺表情。
「慕容哥哥,你要娶新娘怎幺没通知人家,让人家向你道贺?」
见她噘着嘴,他笑着轻拍她的粉颊:「现在邀请你到擎宇山庄观礼,行吗?」
「行。」她露出笑颜,立刻又疑惑地道:「为什幺是在妍姊姊家举行婚礼?」
他没有回答,只摇摇头。
知道他不想回答,她只好放弃追问。
「我该走了。」他转身欲离去。
「等等。」她拉住他,取出一个小木匣,从里面拿了块点心,「这是四拼糕,你试试,很好吃喔!」
慕容残不忍拂逆她的好意,张口吃下,只觉入口松软,还甜得腻人。
「好吃吗?」她满怀期盼地望着他。
他讨厌甜食,但是面对她期待夸奖的眼光,他无法说实话,只好点点头:「应该算不错。」
她把这句话当成赞美,得意地扬扬眉:「这可是我想出来的呢!」她笑瞇瞇地将小木匣塞给他,「这些都给你,你要吃完喔!」说完,她朝他挥手道别。
他将小木匣放进怀里,身形一闪,随即无影无踪。
□□□
四拼糕……这种东西有啥好吃的?他居然面带微笑,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吃下去!他不是十分厌恶吃糕点吗?
项洛妍闷闷地回想一个时辰前看到的情景。
风净漓离席后,她也离开了宴客厅,出去透透气。当她爬上两层楼高的焰月楼吹风时,却在无意中发现了慕容残和风净漓的身影,借着庭院四周的灯火,她见到他们有说有笑的,慕容残还吃下了一块四拼糕。
今晚筵席的第一道菜,不是开胃的冷盘,而是昭阳郡主发明的四拼糕--用四种不同的甜饼切成大小相同的小方块,中间再以蜜糖粘合拼凑。她在席上吃了一块,味道不差,可是实在太甜太腻,在嘴里嚼了老半天就是咽不下。
「可恶的家伙!」项洛妍愤愤地捶了下桌面,发泄满腹闷气。
昨天她项二小姐亲自拿着核桃松糕送到他嘴边,美人服务他不领情,偏要去吃那种甜得吞不下的四拼糕,根本是差别待遇嘛!
「偏心、大小眼……」她支着下颔,对着明月低喃:「我在……嫉妒吗?」
嫉妒?她确实是。
当她看到慕容残没有遮掩右眼,亲切地和风净漓谈笑,还吃下那块四拼糕,心中顿时不是滋味,觉得他不公平,对她就没这幺好。
他的这一面让她颇为惊异,原来他也有像一般人真情流露的时候;之前他对她的温柔充其量只是为了他的游戏而装出来的,她好生羡慕风净漓能轻易得到他真诚的笑容。
她在奢望什幺?或许……她希望一切是真实的,他们实实在在是对恩爱的未婚夫妻。
早在一次又一次的午夜梦回,他就已经悄悄进驻她的心房,占有一席之地。她无法否认,也不想否认……
□□□
月色融融,渲染一地的银亮;清风徐来,吹送着凉爽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