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自己紧紧抱住,像要抑止心中的伤痛及恶念。
是谁让她变成这样的?是谁毁了她秩序而又规律的人生?
骆苡华。
那紧环住自己的手松了开来,她想起始作俑者的名字。
都是骆苡华,他让她变得不像自己,让她像个白痴似的净想着他,让她迟到早退也毫不在乎,也让她萌生伤害别人的念头。
她不要这些!
站起身,她的脸又恢复冷然自持,她要她的人生回到以往,她要秩序与自制重回她的世界。
只要没有骆苡华就好了,她拿出许久不曾动过的记事本,紧握着它像握住自己惟一的希望,只要没有骆苡华就好了。
拿出笔,她十分冷静地在记事本上写着,直到完成今天所有的计划,她才离开公园。
☆ ☆ ☆
到处都找不到,为什么到处都没有她的踪影?
骆苡华坐在江家客厅,他的手指不安地敲着椅扶手,他的眉皱得死紧,那张英俊的脸上再没有一丝自在与无谓。
江父与江母坐在一旁,两人脸上是相同的焦灼,他们也不知道女儿会到哪去,更不了解女婿脸上为何会罩着一股绝望,不是情人间的小误会吗?应该解释清楚就好了。可是女儿从不曾有过的行径,女婿全身盈满的超低气压,一在都显示了这件事不只如此。
那么到底是怎么了?
夫妇俩对看一眼,没人敢开口,只有让屋里的空气愈来愈重,重得让人连气也不敢喘一声。
“爸、妈。”江凯晴的声音自门边传来,她的短发整齐而服贴,衣着无一丝紊乱,连声音也正常得让人抓不出任何缺点。
那副中规中矩的模样,属于数个礼拜前的江凯晴。
反观骆苡华,他的衣衫凌乱;那紧皱的眉虽然舒展开来,但换上的神情,却只有更多、更复杂的情绪。
“凯晴!你跑哪去了?苡华找了你一下午呢!”江母一见女儿出现,即率先迎上。
“我?四处走走罢了,”说着转向沙发上直盯着她不放的男人,十分有礼地颔首。 “真是麻烦您了,骆先生。”
一见到她如玻璃珠般的眼,他就知道完了,恰恰应合了几日来的不安,江凯晴选择毁灭他的世界。面对冷然以对的她,他连虚应的笑也挤不出,嘴角微微抽动显示出他的努力。
“伯父、伯母,让我跟凯晴谈谈好吗?”
江父、江母一听骆苡华这么说,急忙退出客厅,只希望他们能好好沟通,让两人都回复之前快乐无忧的模样。
客厅的气氛是诡异而不安的,骆苡华站起身,几番迟疑后开口:“凯晴,中午你见到的景象全是误会——”
“不用说了,”江凯晴反倒在沙发上坐下,那背挺得直直的。“你不需要跟我解释这些,因为经过深思熟虑后,我认为我们不适合结婚,既然如此,你的事便与我无关了。”她双手搁在膝上,平静得像两人只是在进行寻常闲聊。
“为什么?”骆苡华整个人像冻结般,尔后缓缓的,像毫无力气地呢喃,“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不是处得很好吗?为什么——”
“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她无法控制地扬高声音,然后像发现自己的举动,她懊恼地深吸口气,又回归平静地说:“我们不适合,我要的是正常的、规律的生活,可你是随兴所至的。说明白点,你在破坏我的生活。”她看着他。“你改变我的作息,你让我按着你的想法走,但我还是我,还是那个要人生掌控在自己手里的江凯晴。这几日来的相处,只让我发现到,你并不适合处在我的人生计划里——”
“够了!”骆苡华阻止她冷静的分析。“把你脸上的面具拿掉,我要知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了感情,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过的!”他的心乱得让他再也无法维持风度,他没有办法接受,他明明曾感觉到江凯晴对他的感情,他以为她只是需要时间。
“这就是为什么!”看着他疯狂的面容,江凯晴指着他道,“你不懂吗?你不是我要的,我要的是冷静的、合伙人似的关系,可是我们已经超过了这个范围,我不要这么多的感情,”她愈说愈激动,“我不要这些东西搞乱我的生活!”
像拾起了一丝希望,骆苡华靠近她,蛊惑似地说:“你真的不喜欢和我在一起的感觉吗?我们不是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吗?难道——”
“别再说了!”避开他站起身,江凯晴的眉皱得死紧。“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结婚?就算你有不得不结婚的理由,难道真除了我就没人能帮你了吗?”
这句话提醒了骆苡华,是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份合约,只要这份合约还在,江凯晴就不能离开他。
他兴奋地从口袋里掏出随手带着的合约,双眼闪亮地看着她,尔后在见到她时,双手无力垂下,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看到江凯晴皱着眉,牙齿咬着下唇,双手防卫似地圈住自己,全身盈满了苦恼与无措。这样的她,是骆苡华从不曾见过的。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地呵护她,他想起自己是如何地害怕别人伤害她;而如今,让她出现这种神情的却是自己!
这其中的讽刺性,让他忍不住低声笑出。
这是他最爱的女人耶,双手捂住脸,他瘫坐在沙发上,笑声依旧从手掌里闷闷的传出,似哭。
他最爱的女人……
“你知道吗?”他松开手,但头依旧低垂着。“你知道我俩为何非结婚不可吗?知道我为何要与你订下合约吗?”不待她回答,骆苡华继续说道,“因为我见到一个女人,每个人都说她平凡无味,可是我的心知道,就是她了。”
江凯晴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
“我陷入狂猛的爱恋,虽然知道她快要结婚了,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所以我用尽一切办法,扯谎、施压、利用权威,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她能看我一眼,只要她能对我笑,只要她能伴在我身边。许是老天垂怜,给了我能与她相伴一世的机会,虽然她还不爱我,但我想除了她双亲外,我是她最重视的。”
他的嘴角因回忆而泛起笑意。
“我从未这么快乐过,能伴着我所爱的女人,这辈子能一直看着她,只要事情不出差错,我可以看着她一生一世;但我也从未这么痛苦过,我有满腔急欲泛滥的情感,但却不能对她吐露,我想告诉她我爱她、我想吻她、我想抱她,但我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她不要这些感情,”他苦笑。“她说,她不要爱情。”
江凯晴闻言,痛苦地闭上了眼。
骆苡华继续说道:“我想,我的爱情够两个人用吧!就算她不爱我,只要她还需要我,只要我们的婚约还在,那么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然后有一天、总有天,她会告诉我,她爱我。”
他抬头看她。
“我是如此聪明,聪明得忘了一点。我忘了要是她不要我了,那我该怎么办?我可以罔顾她的意愿硬留在她身边吗?我可以看着她怨我、恨我,而仍不放手吗?”
他站起身,走向江凯晴。
“事实证明,我不能。我几乎忘了,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你说你不要我在你的生命中,那么你就是真的不要。”他低下头,吻了她的额。“我非结婚不可的原因,是因为我爱你,这世上再没有别人能帮我,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你。”
抬起手,他展开两人立下的婚约。
“如果没有我你会比较快乐。那么,”他两手一错,任撕裂的纸张翻飞。“我会放了你。”
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她看着骆苡华决绝地走出大门,看着缓落到地板上的半张纸上,他俩并在一块的签名,只觉得心痛得连泪也流不出。
“凯晴?”江母自厨房走进客厅,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女儿,她担心地唤道。
“他说他爱我。”江凯晴头也不回,那语调茫茫的。
“为什么……”
“起来吧!”扶起江凯晴,江母看着她一脸无措,忍不住叹息。“爱上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就像他对你,或许,也像你对他……”
“不可能的,我说过,我不要爱情,我说过的!”
她的声音带着慌乱。
将女儿揽进怀里,她十分温柔地开口:“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紧抓着自己的信念不放,有时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为什么不退一步想呢?爱情不见得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啊。”
“它会!”江凯晴很坚决地说,“爱情会让人失去自制力,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它会让人做出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的事,然后还不知悔改地说,都是因为爱。”
“你太偏激了,真正的爱不是这样的。”江母抚着女儿的头。苡华他伤害你了吗?惹你不开心过吗?试着去体会这样的感情,你会发现,他对你用情有多深。”
“我不要这些,”她抬起头。“我不要他爱我,也不要见了他就会浑身不舒服,日子像以前一样不是很好吗?从前没有他,我不也过得很自在吗?”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面对着顽固成性、不知变通的女儿,江母实在不知该怎么办,虽然心中很舍不得骆苡华这样的女婿,但她实在是无能为力,只希望女儿能真的想通。
没发现母亲已离开客厅,她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瞪视着空气中的浮尘,脑里不断重复着骆苡华对她说的话。
难以想像,她真的很难想像有人对她抱着那样狂炙的情感。她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全身没有一根讨人喜欢的骨头,甚至,不带一丝女性化,那么骆苡华为什么爱她呢?心中浮起他那对几乎燃起的眸子,她有些颤抖,再想到他话中飘散不去的伤,心就隐隐作痛。
她不想伤害他的,她原希望两人好聚好散。既然这项婚约只是因应两人需要,那解除它应该没关系,她原是这么想的。
但骆苡华却说爱她,破坏规则的人是他,她没有错的;可是,她的心不同意,自骆苡华离开后便一直哀哀哭泣的心不同意。
她应该高兴的,正如她的计划,从此之后她的人生再不会有骆苡华。她试着一笑,而顺着脸庞滑下的,她想,是快乐的泪……
第九章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自己弄上床的,骆苡华意识清醒时,他正躺在江凯晴睡过的床上,而怀中的被子似乎还带着她的气息。
做的多么潇洒啊!骆苡华,放她自由,那谁来放你自由呢?已经没有她的人生,要怎么活呢?
强留下她会好一些吗?
算了,看着她痛苦,倒不如永远不要见她。
他爬下床,走至酒柜前,随手拎出一瓶陈年白兰地,一口灌下。
到底是更清醒还是更昏醉了?拎着酒瓶子,他打电话给展浪云。
抛下自己第二百四十号猎物赶来,展浪云推开骆苡华虚掩的房门,恰好见他端坐在沙发,又灌下一口琥珀色的辛辣液体。
替他将房门关上,展浪云自酒柜拿出一瓶威士忌,潇洒地在他面前落坐,默默地陪他灌着酒。
“你来了?”意识还十分清醒的骆苡华将酒瓶放回桌上。
“我来了。”学他放下酒瓶,展浪云知道可以开口了,“到底是怎么了?”
“她说要解除婚约,又说我和她不适合。我这么用心对她,怎么就换来这几个字呢?”他苦涩呢喃。
无法开口安慰,因为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只能拍拍他的肩,听他说话。
“其实我早知道的,一旦她清醒,一旦她仔细思考过了,我们之间就不会再有可能;她说过了,她不要混乱,不要爱情,而我,只会带给她这些。”
“这不像你。”展浪云皱起眉。“你不是说过吗?你要让江凯晴爱上你,为什么现在这么轻易放弃?
“你以为我愿意吗?”他站起身,烦躁地踱步。“我可以应付一切,但我没有办法忍受她的痛苦。如果我坚持不放她走,那么她会求我,你相信吗?我爱的女人求我放她。”骆苡华停下脚步。“我不要事情走到那种地步,真的不要……”
“你又何苦这么折磨自己,江凯晴并不值得你这么对她。”展浪云对江凯晴有着极大的不满,他认为她的个性简直是变态,为什么不像其他女人一样呢?有个英俊而又多金的男人对自己示好,就该乖乖地偎上,干嘛去坚持那种无聊玩意?
“值不值得又有什么差别?她再不值我爱,我也还是爱上了,浪云,”他看着他。 “感情是无法控制的,不是说放就能放、说收就能收,落到我这个地步,想忘她也忘不了,只好任由自己带着这样的感情,直到它消逝的一天。”
“也许永远也忘不了。”依骆苡华的个性,这是很有可能的。
“那就别忘,”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展浪云。“或许别忘还好一些……”
☆ ☆ ☆
发呆。
今天的行事历上没有这一项,可她无法控制自己,看着关在狗笼子里的嘟嘟,她发起呆。
有三天又十小时三十四分钟二十七秒没见到骆苡华。她的日子果然如预期的一般规律,可她的心中没有丝毫快乐及满足,只有累,一种让肩僵直酸痛,让心也蹲着不想起身的累;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勉强自己按着既定的线行后,身体及心灵不堪折磨的抗议声。
伸手捶捶双肩,脑中便浮起那有着一双魔手的男人,如果他在……
不准想!
数不清是第几次将那个男人踢出脑袋,她摇着自己的头,想彻底清除他的身影,想晃点理智进自己脑里。好按照计划度过这个礼拜天的早上。
与从前无数个礼拜天一样,父亲与母亲相偕出门爬山,她提着水桶,预备打扫客厅及厨房。
如今水桶安静地立在她脚边,抹布也乖乖地陪在她身侧,可她就是提不起精神去做预定的打扫,因为……双亲不在。
她承认要不是为了在父母亲面前挣点面子,她根本无法按着自己的计划走。
这几天来,煮饭的时候她想睡觉,睡觉的时候她想发呆,发呆的时候她在想他。
她很努力地让自己的作为符合记事本上的黑字,如此勉强自己的结果,就是从内到外缠着自己的累。
终于在今天,父母亲不在的今天,她可以放任自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呆呆地任时间穿过。
以为没有他会好一点。看着嘟嘟的眼,江凯晴一叹,结果日子成了疲劳与思念的载体,一日又一日,让她益发难挨。
也许只是过度期,她如此努力地说服自己,可惜,不见效果。
因为自那日来从不曾抱过嘟嘟的她,却常常在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蹲在狗笼前,怀里抱着小白狗,脸上带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