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西婭平静地一笑,"我现在过得相当不错。"上帝知道那一切永远都不会真正过去。而且,任谁也不愿意对着好心的熟人旧事重提。"吉尔,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想这并不属于你的工作范围。"
"哈泽德公司有一些艺术品需要我来鉴赏,他们收藏了相当一部分新西兰艺术家的原版作品。"
"是吗?"艾瑞西妞想起道格给她的宣传册子中有一册专门介绍哈泽德公司购买的即将用来装饰新大厦的艺术品和画作。她一走进大厦时,就留意到了门厅里悬挂的巨幅手工编制的挂毯,另外,电梯附近还挂有一幅现代意味的树脂材料的风景画。
"道格·科茨拜访过我。"吉尔说,"试图努力促成哈泽德在公众心目中本地艺术资助人的形象,实际上,我非常怀疑那个人,可能都不懂得麦克凯宏的作品和滑稽漫画的区别,我以为哈泽德公司的人挑选的这些画,大有可能是买来匹配墙纸的颜色和风格而已。"
"真刻薄。"
"亲爱的,如果你在这一行和我呆得一样久,就不会觉得什么刻薄了。要知道,会议室里有一幅非常不错的史密斯的画,道格让我尽量在宾客来之前四处逛逛,鉴赏鉴赏。我告诉他我不可能写出恰当的评论,如果非得在层层宾客的脑袋间欣赏那幅画,你应该可以瞧见那幅画。它让我想起艾达的一些很棒的作品,可惜他没来得及将他的天才发挥到极至,要不然,他将成为杰出的画家。"
"是啊。"一种相当熟悉的撕裂般的痛楚折磨着她。
吉尔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你不想喝一点?我很乐意为你效劳。"
"不,谢谢——我正在工作,如果能抓住机会,我想和哈泽德先生聊聊。"
"这会儿他正忙着应酬宾客呢,待会儿比较容易找到机会。"
"也好,我也不是真的需要一次面对面的采访,道格已经提供给我大量的资料,如果实在找不到哈泽德,提早回家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真的不需要尝一下这里的美酒佳肴吗?好姑娘,享受美食算是对我们辛劳工作的犒劳,如果说为了搜刮故事,我们不得不参加一些像这样闷死人的酒会,那么至少,他们多少能提供一些,作为补偿,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
尽管艾瑞西妞笑着拒绝了,吉尔仍坚持不已。"好酒。"吉尔赞道,盯着眼前手中的酒杯,显然十分陶醉。后来的半小时内,艾瑞西妞一边微笑不语地浅斟着泡沫丰富的香摈,听吉尔谈论艺术,生命,世界和新西兰艾化界,一边消化掉一些小小的有趣的花边新闻,艾瑞西娅明白,这可不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做法。
这时,她留意到贵宾们正在离席,哈泽德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但是等了好一会儿哈泽德并没有回到大厅,艾瑞西娅心中已然有数,他是不打算回来了。
于是,艾瑞西娅也准备打道回府。不幸的是,当她终于挤出大厅,向门外走去时,电梯门刚好关上。趁着等电梯,艾瑞西婭开始研究墙上的画作。走廊十分宽阔,显得墙上的画作尤其特别,巨幅画由几组画构成,画上是风格相似的彩虹,彩虹上重叠着其它意象,单独看每幅作品自成风格,合而观之,长长的走廊上便横跨着一条美丽的彩虹。墙壁上的暗灯将光线打在作品上,使整幅画作呈现出一种更为明丽的,流动的,几乎是难以捉摸的动人色彩。艾瑞西婭被深深吸引,几乎挪不开目光,她沿着彩虹走到尽头,仔细欣赏着每一个部分,正当她转身走回电梯处时,右侧桃木门上一行端庄的字映人眼帘——会议室。
在去与不去之间,艾瑞西婭毫不犹豫地决定选择进去看看,门没有上锁,她轻轻推开走了进去,此时并没有完全天黑,薄暮的影子满满笼罩着整个房间,室内十分昏暗,惟一的光线来自于走廊上透进屋里的一点灯光。
艾瑞西娅站在原地,试图四处打量一下房间,这时,她闻到一股浓重的雪茄烟味,不禁想到,他们一定在这儿抽了过多的雪茄。而就在那一瞬间,一个猜疑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显现——此刻,这个房间里,她并非独自一个人,果不出所然,黑暗中橘红色的小亮点一闪一闪地吸引住了她的视线,继而纳桑·哈泽德低沉沙哑的声音再度在她耳畔响起,"关上门。咱们也可以开上一盏灯,开关在你的右边。"
"抱歉,"艾瑞西妞说,"我不知道有人在这儿。"
"真的?"他的声音极度冷淡,艾瑞西妞因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他的不信任感到十分懊恼,"进来,关上门。"他不耐烦地重复着。"我可没有兴趣让该死的派对再挪到这儿来。"
她迅速地关上门,打开灯,"我很抱歉。"她不甘示弱地重复道。
一排壁灯亮了起来,令整个房间出现了一丝生气,轻柔的灯光落在她面前长长的桌子和配套的十二把铬黄色的皮椅上,呈现出极其优雅圆润的弧度和角度。哈泽德悠闲地躺坐在桌子顶端离门很近的一张椅子里,穿著昂贵皮鞋的脚肆无忌惮地翘在光洁平滑的桌上,脚旁还有一封随意扔在一边的信。
"我以为房间里没有人,并非有意打搅你。"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不想的。"纳桑说道,"你恰好是一个非常令人动心的女人。"
她以为这是一种恭维,但听起来未免也过于随便,就像随口谈论到一些没意思的天气情况。而且,她也不喜欢他看她的那种眼神,手上夹着一支细细长长的黑雪茄,漫不经心地打量她,就好象她是他考虑中的要不要买回家的一件货品。他坐着一动也不动,在这个已然是思想解放的时代,她虽然并不期望一进房间就遇见一个将脚翘上天的老爷,谁想到情况糟糕一百倍——哈泽德这种极度松弛的姿势巧妙地对她构成了侮辱,就好象他正告诉她,在他的世界中,她永远都不值得受到应有的礼遇,她永远别妄想与他平等。
然而,令艾瑞西娅感到困扰的是她清楚地发觉自己内心深处正涌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失落感。在他们刚才不期而遇时,他眼底闪烁着的智能幽默的光芒相当迷人,另外还有一些别样的感觉——很长时间以来,她从未距一个男人的身体这么近过,在他蓄满男人力量的手臂和胸膛里,有那么一剎那,她明显感觉到了一种本能的快乐,一道暖流。甚至,她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对他动心。此刻,虽然他的眼中一样潜藏着笑意,但是已被一种两性之间鲜明的战意所掩盖,太明显了。艾瑞西娅有着强烈的感觉,哈泽德故意要挫败她。尽管他现在这般对她,当他凝视着她时,她却感受到了自己身体深处性感的觉醒及他对她微弱的感召。发现他眼中萌动着光芒意味着察觉后的响应时,艾瑞西娅猛然清醒,她调开了目光,对自己的痴迷感到气恼不已。
"嘿,既然来了,不妨坐下!"哈泽德说道。
"我认为我最好还是离开这里?"
"别傻了,"他的声音颇为疲倦,"你不是想见我吗?现在我在你面前,乐于效劳。"他讽刺地说道,乌黑的头颅倾向她。然后,哈泽德伸长腿,勾出他右方的一张椅子,就是会议桌末端的那张,"来吧,请坐。我的头痛极了,至少你可以缓解我的痛苦。"
道格也许曾向他提起过她,艾瑞西娅在心中推测着,很显然,哈泽德仍然不愿意接受任何采访,但既然她的无意之举已经把他逼进了死角,那么,哈泽德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而且她如果认为再三坚持向他解释她确实没有故意像只苍蝇似地跟踪过他,只能与事无宜,此刻清高地拒绝绝对是件不划算的事情。管他呢,哈泽德大有可能认为她是那种为达到搜取新闻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记者,或者他认为采访完后,她便不再烦他,便能重获清静。
艾瑞西娅正襟危坐,"谢谢,我想问您一些问题。"桌子上的那封信吸弓!住了她的目光,看得出来,是女人娟秀的字迹,她想。这倒不会令她感到奇怪。撕下的雪茄的包装纸卷躺在信旁边,虽然桌子中间就整齐地摆着一排威尼斯产的玻璃烟缸,其中一个还在他手边不远处,但他偏偏把废纸扔在桌上。
哈泽德吸了一口夹在手指间的方头雪茄,隔着烟雾玩味地看着艾瑞西娅,眼睛里满是笑意。"问题?行!"
他懒洋洋地表示同意,"只要你不把我的答话记录下来用来明目张胆地对付我。"
艾瑞西婭把皮包的带子自肩上放下来,准备拿出笔记本和采访机。她暗地里叹了口气,惋惜不已。过去她采访过的一些人看到笔记本或采访机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今天这个关键时刻,采访机却罢了工,不管怎样,多半得怪他,艾瑞西哑愤愤不平地想。肯定是他们在大厅发生的那场意外时,哈泽德太大力撞坏了它。
"你的意思是不希望我作记录?"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哈泽德莫名其妙地笑了,说道:"我当然不希望你作记录。"
好了,够清楚了。艾瑞西娅把皮包搁在面前的会议桌上,合起双手搁在腿上。他正对她还未开始的采访步步为营地设置障碍,如果他发现自己被误导,很可能是第一位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人。没关系,好在她天生一副好记性,如果她一回家就记下今晚的采访,她相信自己能够记起所有的谈话内容。
"好吧。"她语气欢快地说道。毕竟,他过去的逃避行为说明他特别不喜欢接受访问,至少不热衷。不过他现在接受了她的采访,如果仅仅是因为他很无聊,她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时机,"我们从你的童年聊起,好吗?"
"童年?"他扬起浓眉。
"是的。多数人都对像你这样的成功人士的童年生活感兴趣。你的童年快乐吗?"
如果他有意编造——他可怜的童年在阴暗街角的茅屋度过,他的母亲将两片糖袋缝起来给他做衣裳……那么她就荣幸地获得了最大的殊荣——用有力证据将他驳倒,对此她有十足的把握。但是哈泽德并没有这么说。
"我有一个相当不错的童年,"他说道,"我想我是快乐的,我拥有一个儿童需要的一切,得到的比大多数孩子更多,我想你不会认为我的童年特别有趣。"
"那么,你认为我所谓的有趣是指什么呢?"艾瑞西娅向他大胆挑战。
他的眼睛冷冷地打量她,嘴角缓缓皱起波状细纹,慢慢扬起一个十足的冷嘲热讽的笑意。他吸了一口烟,仰起头吐出烟圈,"你告诉我。"
"嗯,另外,我了解过你的受教育情况,你的学习生涯相当成功。据外界推测,你身价数千万美金,去年,你支付四千万美元接管了科泰克系统。"
"大多数钱都是贷款,这不是我的个人投资,是哈泽德公司的买卖。"
"当然,但实际上,你就是哈泽德公司,不是吗?"
"不太严格的情况下,你可以这么说。"
"而你也赚回了数千万美元的个人财富。"
他扬起浓眉颇有兴趣地看着她,"看来你做了不少功课。那我们可不可以不再谈钱这个话题?这让我觉得很烦。"
他似乎很容易感到厌烦,"只有有钱人才会觉得它烦。"她相当尖刻地指出。
哈泽德笑道:"或许是吧。那么,还有什么是你想知道的呢?"
"可以谈谈你的生活方式。你成家了吗?有哪些业余爱好?平时做什么运动?开什么品牌的车?"
"我单身,开兰恰泰马车,如果有时间,两周玩一次小橡皮球游戏,夏季打网球。对了,你喜欢打网球吗?"
"自从离开学校就没打过了,在上学那会儿,我非常喜欢。"
"哈,好的开始。"哈泽德说。
"你擅长运动吗?为了赢还是仅仅因为好玩?"
"嗯,兼而有之。对于某个人或某件事,你是愿意自行发表独立的见解?还是在人云亦云的前提下再作评价?"
"兼而有之。"他飞速回答,将手指间的雪茄再次递到嘴边,哈泽德先行展开笑容。
"你抽烟抽得很凶吗?"
"实际上非常少,而且我只抽这种品牌,"他看了看手指间细长的棕色物体,"它们味道十分缓和,很能让人松弛。"
"而且昂贵。"她注意到了外包装上的牌子。最近她才读过一篇艾章,里面讲到这种世界顶级的香烟有两个特点——质优、价昂。
"幸好不必左思右想,"哈泽德说道,"我在买香烟——或是其它任何东西的时候 都不会考虑到它们是不是最昂贵的……我之所以买下它们,是因为它们是最好的。"
"那是因为你付得起最好的。"
"没错。"他微微前倾,伸手拉近一只烟缸,细长的手指优雅地轻弹烟灰。
"聊一下你的家庭,如何?"
他仰起头,深吸了一口雪茄,对着天花板吐出一片薄薄的烟雾,"维赫科岛上的房子还是赫利湾的公寓?"
"先聊一下岛上别墅,如何?"艾瑞西娜说道,"你在那儿款待皇室成员,对吗?"
他扫了她一眼,"与其说是大宴宾客,不如说是我应他们的请求,将我的别墅提供给这样一群非常需要私人休息时间的特殊客人。"
"但你也在那儿。你和他们有所交流。"
"不错,他们是我的客人,我必须尽力保证他们舒适,而且,无论如何,也得保证他们不被骚扰。"
艾瑞西娅从广告中了解到这所别墅,它建在一个孤立的小岛上,数英亩内都是草坪,四周有灌木丛,可以乘直升飞机或游轮到达,环境隐秘而幽静。关于邂逅皇家成员的轶闻趣事倒是会引起读者极大的兴趣,艾瑞西婭想,随即问道,"单纯作为客人,他们看上去如何?通常你们谈论什么话题?"
"很遗憾,我还不至于养成泄露客人隐私的习惯。"
足够正直,艾瑞西娅想到,毫无疑问,这就是纳桑·哈泽德被皇室成员选中的原因——从众多可能提供这种招待的人选中被挑选出来,为他们提供隐秘的场所,将他们从紧张的行程中解救出来,偷得浮生半日闲。
"你认为你事业上的成功主要取决于好运气?良好的经营管理?还是家族良好的社会关系?"
"各占一部分,不过,还应该加上一条,"他说道,"无论是何种成功,都需要辛苦地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