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路的尽头,梅茜停住了。花园外,在两棵古老的海葡萄树之间,出现了一幢长长的低矮别墅,它融合了意大利和南加利福尼亚的建筑风格。
鲜红的叶子花攀附在湿润的石墙上,一直延伸至红色的屋顶,别墅的背面半隐半现在繁密宽大的树叶中,绿阴中有一个平台,方形的台柱周围簇拥着艳丽的玫瑰,平台左边有一个椭圆形的游泳池,池水清澈宁静。隧道般的格子形长廊两旁,开满了山茶花、茉莉花和白杜鹃,长廊将森林和草地隔离开来。
别墅的另一边,巨大弯曲的棕桐树、芒果树和扁桃树零星地点缀在草地上。草地一直延伸到远处的一道石墙。石墙将草地与邻近的密林分隔开来,防止森林对草地的吞噬。
梅茜梦中的世外桃源真实地展现在眼前,她无法想象,谁会如此幸运地生活在这样一个地方。她迷惑地转向丹蒙,轻声问道:"您怎么会不喜欢这么美丽的地方?"
丹蒙淡淡一笑,但并不高兴。他抓住梅茜的手臂,说道:"你真天真,史都华小姐。"
丹蒙拉着梅茜转向别墅。梅茜盯着他,突然她一阵脸红,恍然大悟。她禁不住问:"这是您家人遇难的地方,是吗?"
丹蒙僵硬地转向梅茜,眼中闪过一丝让她无法猜测的隐秘的情感——仇恨?痛苦?愤怒?他的鼻翼翕动着,他严厉地警告说:"我无法忍受没完没了地盘问我的个人生活,史都华小姐。"
丹蒙愤怒地把梅茜的手臂抓得紧紧的。梅茜倒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自己太出格了,他的家庭问题与她无关。梅茜为自己鲁莽地问这样一个私人问题感到难过,她说:"我——我很抱歉,迪——"
"关于你在这儿的工作,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丹蒙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中带着威胁。
显然,他一刻也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即使仅仅是接受她的道歉。梅茜心领神会,顺着他的思路轻声问:"船员住在哪儿,先生?"
"管家布朗里太太——"
"邋遢丫头!"一声嘶哑的叫喊引起了梅茜和丹蒙的注意。听到外公古德伊夫对她的爱称,梅茜晕头晕脑地循着喊声向绿阴中的平台看去。不可能是外公!但是,世界上除了外公,没有第二个人这样称呼她。梅茜惊恐地瞪着眼睛,强忍着痛苦。上帝,请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她在默默地祈祷,他不可能在这儿,他病得太重了,这样会要了他的命!
出乎意料的一幕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瘦弱的身影正向她晃动,他艰难地用手杖支撑着身体。梅茜的心往下一沉。即使在这样的浓密的树阴里,她还是能认出外公慈祥而消瘦的脸庞、鹰钩鼻子和亮光光的脑袋。她不安地向丹蒙扫了一眼。此刻丹蒙也正注视着艰难地朝他们走来的梅茜的外公。
"邋遢丫头?"丹蒙好奇地问,"显然,这个男人了解你的烹调风格,他是谁?"
梅茜强忍着,现在她需要老板的嘲讽。"是我外公。"她喃喃道。
"我记得你说过你外公在疗养院。"
奥蒂斯吃力地招了招手,"来——过来,梅茜,抱紧我。"他尖声说,"还有你,丹蒙,我的孩子,让我拥抱一下我的外孙女婿。"
血涌上了梅茜的脸。她扭身朝着丹蒙,相信丹蒙肯定能看出她眼中的痛苦。她紧紧地抓住他的双手,低声恳求道:"迪莫尼先生,听我解释。在您开口说话以前,请您和我走在一起。我的外公以为我们结婚了。他病得很重,任何打击都会要他的命!"
丹蒙那双怀疑的绿眼睛逼视着梅茜,"他以为我们什么?"几分钟以前,他刚明确声明他不能忍受别人过问他的私人生活。从他恶狠狠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过分的侵扰。
丹蒙高出梅茜约二英寸,如果他愿意,早就把她掐死了。他严峻的神情显示他正打算这么做。
"求求你!"梅茜低声恳求,"我会让他乘最早的班机离开这里,现在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呆几分钟。"
丹蒙越过她的肩膀向老人膘了一眼,"史都华小姐,你是个无赖吗?"
"就算是吧。"梅茜没有时间争论或辩护,她恳求道,"快,搂着我,向外公挥手。"
丹蒙的表情里夹杂着怀疑、愤怒和挫败,"见鬼,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我们结婚了?"
"求求你呆会儿再问,好吗?"梅茜忧虑地说。
她的心怦怦直跳。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奥蒂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他们靠近。尽管平台离这里至少有九米,外公无法听到他们说的话,但她知道她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如果丹蒙不肯帮她,她的游戏——
计划就完蛋了。
丹蒙的下巴绷得紧紧的,脸上的肌肉清晰地显现出来。显然,他还未被说服。
"我保证他乘下班飞机离开这里。"
丹蒙一脸的不赞成,但是他向她外公多看了几眼后,脸上的表情好像变得柔和了些。"下一班飞机?"他咬牙切齿地问。
梅茜点点头,胸中升起一线希望。她微笑着向外公挥了挥手,侧身说道:"迪莫尼先生,求求你搂着我。"她大声喊道,"外公,真想不到能在这儿见到您,我太高兴了!"
梅茜不想让奥蒂斯太累,她快步穿过草地,突然一只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梅茜吓了一跳。通过眼角的余光,她证实了丹蒙正与她并肩走在一起,他甚至还在挥手。
"谢谢您,"她轻轻地、由衷地说道。尽管她曾以外公随时可能倒地而死威胁过丹蒙,她也没料到他会如此合作,她甚至想都不敢想。
"他叫什么名字?"丹蒙问,装出一副笑脸。
"就叫他外公。"梅茜答道。她不能肯定,奥蒂斯这个名字是否会引起他的警惕,因为丹蒙出生前,外公已经被解雇了。
如果她能让外公乘下班飞机迅速离开这里,她还能够实施她的计划。当然,丹蒙也许会因结婚这个谎言解雇她。但是,现在她顾不了这些,外公的身体最要紧。
"外公,"梅茜喊道,来到了平台,"真不敢相信您会来这儿。"梅茜拥抱着奥蒂斯瘦弱的肩膀,他也回抱了她。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麝香气味,那是外公身上须后水的味道。她多么希望过去的几个月里能多陪陪外公。但是,疗养院的费用很高,她不得不去工作。"您大老远跑来干什么?"她温和地责备道。
奥蒂斯没介意,他吻了吻梅茜的脸颊,然后转过身,仰面望着丹蒙,衰老的棕色眼睛放着光。
"梅茜,亲爱的,"他费力地呼吸着,"自打你告诉我你和这位小伙子的婚事后,我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他走近丹蒙,"让我们拥抱一下,我的孩子。"
当丹蒙被眼前这个陌生人拥抱着的时候,梅茜往后退了退,局促不安地紧握着双手。
丹蒙侧过脸向梅茜皱了皱眉,嘴里却说道:"见到您真高兴,外公。"
"真像是一场梦,我的孩子。"奥蒂斯拍了拍丹蒙坚实的背,同时抓住他以便站稳。
丹蒙眉头皱得更深了,锐利的目光射向梅茜,"很高兴您的身体好些了。"
哦,天啊!梅茜意识到奥蒂斯马上就要说一些有关丹蒙祖父肯纳德的事了。她周围的世界面临崩溃的边缘,她要拼命挽救她的计划、她的谎言还有外公的身体。于是,她抢先说道:"哦,外公,迪莫尼先生——呕——丹蒙有一个重要的电话要打,您也需要休息一下。"
她把外公瘦弱的手臂从冒牌丈夫的身上拿下,嫣然一笑,"外公,让他去打电话,我们一起说说话,好吗?"
梅茜紧张地咬着嘴唇,用手指指别墅,示意丹蒙赶紧离开。丹蒙又向梅茜投了一个责怪的眼神,然后煞有介事地笑了笑,对奥蒂斯点点头,"外公,对不起,我得去打一个重要的电话。"令梅茜感到意外的是,丹蒙弯下腰,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低声说,"亲爱的……"然后凑在她耳边说,"让他离开这里。"
飞离大开曼岛的最后一班飞机是晚上九点。到时候一切都将过去。令梅茜欣慰的是,外公只告诉管家说他来是要给迪莫尼先生一个惊喜的。管家肯放外公进门,一点也不令人吃惊,因为他是一个那么令人无法抗拒的可爱的老头。更加幸运的是,外公居然没有说"迪莫尼先生和迪莫尼太太"之类的话。但是,这只是暂时的解脱。
她想不出如何让奥蒂斯避开每个人,主要是丹蒙。只要让外公与丹蒙呆上五分钟,他就肯定会提以前的事。
梅茜带外公来到海滩,坐了一会儿,然后说服他晚饭前美美地睡上一觉。但是,晚饭怎么办呢?
毫无疑问,身为丹蒙妻子的外公,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被邀请与丹蒙共进晚餐。
梅茜心急如焚,她没有将行李拿上岸,没有向管家布朗里太太询问住宿事宜,也没有和其他船员一起去乔治镇购买纪念品。她只是藏在外公休息的客房附近,生怕一离开,哪怕是一小会儿,外公就会醒来,到处乱走,将自己和她带进无法弥补的麻烦中去。
所以,她躲进了一个格调优雅的大厅。她担心来回走动会引起过往仆人太多的注意,就在一张长凳上坐了下来,脚在黑色的花岗岩地面上心烦意乱地轻敲。她装模作样地欣赏着挂在门厅墙上的壁画,画上欢腾跳跃的明快色彩为生硬的墙面增添了活力。事实上,她并没太注意画的艺术性。她不时地偷看手表上的秒针,时间过得真慢,离下一班返回迈阿密的飞机起飞时间还有难熬的六个小时。
"史都华小姐。"丹蒙·迪莫尼独特的声音传入了梅茜的耳朵。
她猛然环顾四周,发现丹蒙正站在不远处。她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是,先生?"
丹蒙倚着墙,疑惑地看着她,"我想你知道我们需要商量什么。"
她顿感背脊发凉,忧心忡忡。"是,先生,我想我知道。"她忧虑地望着外公休息的房间的门。
"我只是不想走远,万一外公醒来,想到处走走。"
丹蒙指指身后通往庭院的玻璃门,"你可以从那儿看着。"
梅茜只得同意,那儿既隐秘又能看到走廊。她低头朝庭院走去,心里充满了对这次谈话的恐惧感。丹蒙走在旁边,为梅茜开了门,随后也跟了进去。她有点纳闷:现在他要做的只是解雇她,为何要烦劳自己表现得如此绅士,难道他以为这样做仁慈吗?相反,他这样做只会令她更痛苦。
他们走进阴凉的庭院,丹蒙指了指铺着白色亚麻布的红木座椅。梅茜在长椅的一头坐了下来,丹蒙则坐在正对面的一张扶椅上。她不敢正视他,只好盯着前面的一张红木咖啡桌。桌子的中间摆放着一只大石碗,碗内装着一种漂亮的开着红花的热带植物。
"史都华小姐,你所做的事情非常严重。"丹蒙开口了。
梅茜痛苦地望了他一眼,"我知道,先生。"
丹蒙疑惑地瞪着她,"到底为什么要对你外么撒这样的谎?"
梅茜扭动着身于,眼睛看着别处。她感到除了鸟鸣声,四周是那么安静。好像到处都是飞着的鸟儿,它们叽叽喳喳,飞来飞去。它们可能正在议论这个要被解雇的笨厨师。她甚至有种荒谬的想法,她觉得它们聚在这里就是在等着看好戏。
"为什么是我,史都华小姐?"丹蒙的问话使梅茜回过神来。"为什么不告诉你外公你嫁给了一个你喜欢的黑皮肤男人呢?"
丹蒙身体前倾,十指交叉,直直地盯着梅茜,但并没有显得特别恐怖。也许她仍有机会保住工作,她只要编一个可信的故事来博得他的同情。不久前,她的谎言已经令他做了一件很仁慈的事情,证明他并非完全没有同情心,至少在涉及到一个生命垂危的老人时是这样。
她决定再说一次谎。"我——我说谎是因为外公希望在离开人世前看到我结婚并且生活幸福。"
她耸耸肩,羞怯地说,"选您,是因为我为您工作。"她的双颊滚烫似火,她真希望自己没有说过这个谎。此刻,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糟。但愿他会相信这最后一个小小的谎言!
丹蒙靠在扶椅上,好像在思考她的话。然后他又问道:"你外公生的是什么病?"
梅茜叹了口气,一想到外公病弱的身体,梅茜就感到难过。"医生说,他的体力已经耗尽,没法医治了。他的一生——很坎坷。"
"我懂了。"丹蒙望着她,"对不起。"
丹蒙的同情令梅茜吃惊,她不确定他是否是真心的。"谢谢。"她喃喃地说。
"所以,你将送他回去,让他带着这份喜悦离开人世?"
"我不想让他担心我。"她反驳道,"我想这没什么危害。"
"我欣赏你的动机,史都华小姐。但你必须知道,我不能允许我的雇员随便拿跟我结婚的谎言去安慰他们临终的亲戚。"
恐惧迅速穿过梅茜的身体,她意识到时间到了,丹蒙即刻就会解雇她。
就在这时,梅茜听到一种声音。透过玻璃门,她看见奥蒂斯正从房里走出来。"哦,不,"她呻吟道,跳了起来,"是外公。"她惊慌失措,低头望着她的主人,"我们该怎么办?"
丹蒙随即向门外瞥了一眼,看见奥蒂斯正看着他们。他转向梅茜,问:"我们结婚多久了?"
梅茜耸了耸肩,"两个星期。"
丹蒙听后,显得有些恼怒。
出乎意料的是,丹蒙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拉向他,"那么,我们正在度蜜月。"
梅茜倒坐在丹蒙的腿上,茫然不知所措,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你喜欢怎么样,"丹蒙问道,"是让我吻你呢,还是含情脉脉地望你?"
梅茜的臀部真切而温暖地感觉到他那柔软而有弹性的男性象征。他的体味冲击着她的感官,他摄人魂魄的绿眼睛,即使气愤地眯着,也令她的心狂跳不已。"哦——我想一个爱的眼神就够……"她的声音卡住了。
丹蒙用手臂搂着梅茜的腰,将她拉向自己。他的表情变得温柔,他眼中闪烁着的激情火花令她惊异。"这样可以吗?"他在她嘴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