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叉腰,埋怨道,“他表现得活像我是什么超级人罪犯似的。我告诉你,圣提雅各,能够逮捕我他兴奋极了。他抓住我,神气巴拉的告诉我建造一个新饭店得花一万块,还说我得赔出这笔钱呢!”
“他好大的狗胆。”他反讽道,可是当她抛给他那种“我就知道你会了解”的表情时,他明白她完全没领会他是在挖苦她。
“唔,我告诉他我根本就没有那笔钱,”璐茜亚继续道。“然后他就更兴奋了,好像他真的很享受那种大家都盯着他的感觉。他说他要把我扔进监狱,直到我在里头腐烂。”
“可是后来有人警告说我可能会把监狱也给烧掉,威肯警长才点点他那颗蠢脑袋,把我给放了。他叫我滚蛋,还警告我永远不得再踏进岩泉镇。他——呃,他可能只是想吓吓我,不过他说他会——嗯……”
“他说他会怎样?”圣提雅各低声问。
“唔,别忘了他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哦!呐,他说倘使他再在这里逮到我,他说要吊死我。”她忧心忡忡地等待他的反应。
圣提雅各咬牙切齿。“你为何不早告诉我这些?别再说是因为我没有问!”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虽然这不是件容易的工作。“是你说我们得沿着我走过的每个城镇找回去的嘛!这里就是我走过的城镇之一啊!我以为我们只是晃进来一下,很快就会晃出去呀!现在,你要何时开始打听渥特的事,好让我们能迅速晃出去呢?”
“我早就打听过了!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安顿那头老公牛,等你弄好,我早就知道渥特不在这里了!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到底是对那头公牛做了什么事,送它上床并且唱摇篮曲给它听?”
“你怎么知道?”
他只是讥讽她,孰料自己竟然歪打正着。他翻个白眼。
“原来渥特根本就没来过这里?”
“如果他来过,也没人记得。他很可能只有经过这儿,知道你不在,就离开了。又或者他压根没来过这里。”
“那我们该怎么办,在这儿等他?我们不能等太久,圣提雅各,否则玉米面包会——”
“我们明天就启程前往罗沙里欧。”他尽可能的挑掉帽子上的猫毛,然后戴上,朝门口迈去。
“你要去哪儿?”
“去那家咖啡馆吃晚餐啊!”
“可是我不能去那里。会被太多人撞见。你知道,我并不打算张扬自己在这里的事实。我想在明天要离开之前,我们最好还是避人耳日。”
“我们?”他拉开房门。“烧掉那家饭店的不是我;若被发现,会被吊死的也不是我,所以,得待在房里挨饿的人当然不是我。”
“你这人真是坏心!你比煮滚的炮弹还要铁打心肠!你比死袋鼠的尾巴还要没价值!圣提雅各,要不是你力气比我大,我一定会敲出你体内的冰块!坏人!坏人,坏人,坏人,坏人!”
他直勾勾的望进她的眼睛,一时被她那因为愤怒而变得格外闪耀的眸子迷住。尽管他恨她,却还是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对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眼睛。
“我不晓得你在胡扯什么,璐茜亚,不过我会感谢你别随便改变我体内的成分。祝你有个愉快的傍晚。”
他退出房间,她的咆哮在他耳畔回荡。
※※※
在小咖啡馆里,圣提雅各不理会周遭的窃窃私语和偷瞄,把他的空餐盘推到黄色与白色的格子桌布的对面。这块桌布令他想到璐茜亚的蓝白格子袍,以及它熨贴着她曲线的模样。
但遐最令他记起那天早上当他搂着她、爱抚她、渴望她的时候,她对他的畏惧。那种畏惧是装出来的或是真的?如果它是真的,为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脑中冻住。同样的问题已经纠缠了他好几天。那个该死的丫头老是侵入他的思绪!还有在他不想笑的时候,她老是逗他笑。在他决心装聋做哑之际,她老是诱他打破沉默!
最重要的足,她老是使他忘掉要恨她。
他点燃雪茄,检视周遭,决心不再想她。这家咖啡馆干净、整齐而且生意不错。它的天花板吊满了栽种在铜盆里的健康绿色植物,插在蓝色瓶子里五颜六色的花朵使得每张餐桌都显得朝气蓬勃。他拒绝去想它们看起来有多么像璐茜亚在旅途中采的那些野花。毕竟,花就是花,不值得他费神留意。于是,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弥漫于空气中的咖啡与食物的香气。
这些香味令他想到璐茜亚可能正饥肠辘辘。
他深吸一口气,希望那些香味能涌入他脑中,赶走关于璐茜亚的思绪。结果这招并未奏效,不但她的影像还留在他脑中,连她的声音也在他脑中响起——
我看到圣提雅各·查莫洛的另一面,谁也别想告诉我他没有另一面。你知道吗?有的时候他非常善良。
善良?!唔,见鬼了,他暗暗咒骂。彻底荒谬的,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去想它。
他纳闷自己究竟哪里善良。
他将视线挪离那瓶花,抬眼望向挂在墙上的一幅画。那幅画画的是一只鸟,一只深红色的鸟儿,就像缀饰在璐茜亚那顶滑稽的帽子上的那只鸟。
“该死!”他呓语。过去十分钟,他一直在想那个傻丫头。他生命里整整有十分钟被虚掷了。
蓦然,一声惊呼传入他的耳朵,然后是某种东西砸到地板上的噪音。他缓缓转向入门处,完全清楚自己将看到什么。
璐茜亚。她站在那里,下巴抬得那样高,以致他怀疑她的脖子是否会酸疼。她的脚边躺着刚被她撞倒的帽架。她堂皇地走进咖啡馆——仿佛她是岩泉镇之后,是德州之后,是世界之后——然后停在一张坐满人的桌位前,大胆地抽出插在桌上花瓶里的一朵雏菊,把它凑到鼻子前嗅嗅,再越过房间。
他提醒自己要恨她,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佩服她冒险闯入公共场合的勇气。话说回来,以他对她饮食习惯的了解,她会冒这种险也就不那么令他惊讶了。她很可能宁愿死于吊刑,也不愿死于饥饿。
她走到他的桌位前。“你真没有礼貌,圣提雅各。当一位淑女走向你时,你应该站起来。”
“真有淑女走过来时请通知我一声。”
她射给他凶狠的一眼,手指敲弹着椅背。“我饿得半死,而你却已经吃完一盘食物,一派气定神闲地坐在这儿,我敢说你一定是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对不对?”
他靠着椅背,假装忙于挑掉他黑色长裤上的一根线头。“既然你提到它,我就告诉你,自从离开酒馆的房间之后,我说没有再想到你。”
她朝他皱皱她长满雀斑的鼻子。“你是一个讨厌鬼,查莫洛。”
他感到一丝幽默掠过他的脸庞,连忙撇过头去,以免被她发现。他恨这个野丫头,对,可是她气鼓鼓的表情总是能惹他发噱。
“你跑出来不怕被逮捕吗?”他抬头望向她。
他嘴角的浅浅笑意捕捉住她全部的注意力。那笑意柔和了他釜凿刀刻般的五官,使他乌黑的眸子闪闪发亮。它似乎直捣她的心坎,让她感到心里暖烘烘的。
“璐茜亚?”
当他唤她的名字时,她体内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在回应他。他低沉的嗓音富于磁性,令她联想到咖啡色的绒布和纯金。她可以想像自己躺在那厚厚的绒布里,碎金屑细雨似的洒遍她全身。
圣提雅各看着她的蓝绿色眼睛转暗。他在那里头所读到的性感讯息牵动他的情欲,使他忆起她在他怀里那种柔软、颤抖的感觉。
当时她想要他,现在依旧如此。尽管她矢口否认,他却在她那对美丽的灼热眸子里找到如山的铁证。在那一瞬间,他知道不管她为何怕他,不管她的恐惧是真是假,他都要设法克服。
今晚他将占有她,今晚……
“璐茜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沙哑。“你不怕被逮捕吗?”
“什么?”她连眨好几次的眼睛,好不容易挣脱他那销魂蚀骨的性感魅力。“我——不,我不怕。”她垂下头,用她的雏菊拂过他手枪的枪柄。
他往下瞄,看到她所做的事,不禁皱起眉头。“如果那位警长来抓你,你指望我射杀他吗?”
她把那朵雏菊别到耳际,并且坐下。“嗯,不过别杀死他。我认为他在内心里其实很懦弱,所以你不必真的拿死来威胁他。子弹擦过他的耳垂,稍微吓唬他一下应该就成了。在你扣扳机之前,千万记得先警告我一声,好让我能别过脸。我不晓得耳垂里有多少血,不过即使只有一滴,也能让我反胃。”
她撩起她厚重的发丝,然后放下它们,让它们顺着椅背垂落,它们几乎碰到地板。然后她以双手支着下巴,朝他煽动她的长睫毛。
他用手搓搓自己冒出胡渣的脸颊,以掩藏笑意。“璐茜亚,如果那位警长来抓你,我向你保证,我绝不会阻止他。你烧掉那家饭店,人家明明告诫过你别再回来,可是你却——”
“是你一心要来这里的!”
“如果你早告诉我发生在这里的事,我会另外想出办法的。”
她的肩膀垮下来。“倘若警长来抓我,你真的不打算帮我?”
“我连一根手指都不会动。”
“我会被吊死耶!”
他并不相信她真的会被吊死。他认为那只是那位警长的恫吓之词。“我曾经见过人被吊死。那似乎是一种很快速的死法。”
她颤巍巍地吸口气。“我曾听过一则关于一个本来该被吊死的囚犯的故事。他的朋友及时骑马赶来,开枪射断吊绳,然后那个囚犯跳下吊刑台,跟他的朋友共骑一匹马逃跑了。你会不会为我那样做,圣提雅各?”
他假装考虑。“我从未射过吊绳,搞不好我会失手。如果我失手,你仍旧得被吊死,而且很可能我也得跟着你一块被吊死。”
“你绝对不会失手的!”她对他吼道,浑然没察觉她的吼叫引得咖啡馆内所有的人都错愕地盯着他们。“你能够射掉一只苍蝇的睾丸,而它甚至还个晓得自己被阖了呢!”
他诧异地睁大眼睛,试图抗拒笑意,却失败了。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听到自己的笑声,也差点忘了开怀大笑的感觉有多畅快。
“哇,我不曾听你大笑过,”璐茜亚说。“你的笑声真的很不赖,可惜你是因为幸我的灾、乐我的祸才哈哈大笑。”
“也许你不会被吊死,璐茜亚,”他呵呵笑道。“也许你只会被关进监牢。”
她歪着脑袋,点点头。“届时你会带炸药来救我,对个对?”
他摇摇头。
“那么,你会烤一块蛋糕带来给我?”
“我这辈子从未烤过蛋糕。”
“我也许会被关五十年吔!”
“那么这世界有五十年会是安全的。”
她想反驳,但是一名侍女走过来,所以她咬住她的舌头。
“还——还需要什么吗?先——先生。”那名年轻女孩结结巴巴地询问。她用发抖的双手把两个罩着盖子的餐盘放到他面前。
圣提雅各用手碰碰餐盘上的盖子,很满意它们还是热的。“每盘食物都是双份的吧!嗯?”
她点点头,并极力避免直视他的眼睛。“我——我们甚至还多盛了些,”她紧张兮兮地说。“这些食物恐怕够三个人吃。”
圣提雅各再度瞟向那两盘食物。只有璐茜亚能够一次吃这么多东西。他把它们推给她。“我本来是想把它们带回去,好让你能够在安全的地方用餐。如今既然半数的镇民都瞧见了你,你就在此尽情享用吧!毕竟,快被吊死的人是有权好好的饱餐一顿的。”
她给他恼怒的一瞥,然后掀开盖子,当她看到丰盛的食物时,立刻忘掉自己的危险处境。一只餐盘上摆着几乎是一整只的炸鸡、如山高的新鲜蔬菜以及半条上头覆着半融的奶油的烤面包。另一只托盘上摆着一大块上头涂满了雪白、蓬松的奶油的蛋糕。她绽出灿烂的笑靥,伸手去拿来叉子,准备大快朵颐一番,却不慎撞倒了花瓶。
当花瓶里的水渗进桌布,花也坠落到地板上时,圣提雅各摇摇头,他叼着雪茄,手探进口袋,掏出一张钞票,把它递给女侍。“零钱不用找了,就算是赏你的小费。”
那女孩退后一步,伸长了臂去接那张钞票,可是她的指头几乎没碰到它。
璐茜亚吞了一口食物,花了几钞钟来思索她所看到的这一幕。那名女侍显然畏惧圣提雅各。除了吃饭跟付钱,他啥事也没做,而那女孩却怕得发抖。
这令璐茜亚懊恼。“也许他应该把钱丢给你,”她对那女侍说。“天晓得他会在自己的手上涂满什么毒药。如果你碰到他的手,搞不好你会死翘翘。”
那女孩“刷”的白了脸,然后往前倾,抽走圣提雅各手中的那张钞票,匆匆逃回厨房。璐茜亚注意到这家咖啡馆的侍者们全聚在那里等她。当那女孩跑回去之后,他们用手臂搂搂她,仿佛侍候圣提雅各吃饭是某种可怖的考验似的。
璐茜亚望向圣提雅各。“现在他们安全的离开了你的视野,搞不好他们正在问那女孩你有否威胁她。也许他们甚至会因为她肯服侍你而歌颂她的勇气。”
他耸耸肩。
窃窃私语声夺走璐茜亚的注意力。她把头望向厨房,发现那些侍者全躲在门后,并透过门缝窥伺圣提雅各。
她又望向圣提雅各。他双臂交抱于胸前,脸上写着无聊。她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完全不受这种情况影响。然而当她望进他的眼睛时,她的想法就改变了。他的眼睛里没有她惯常见到的愤怒或者懊恼,却有一种严肃的光芒,一种令她联想到心痛的光芒。
她的眼睛不禁睁大起来——圣提雅各在悲伤!
她再张望向厨房,那些侍者依旧在窥伺他。愤慨在她心中爆炸,她想也没想,就把餐巾扔到桌上,站起来,大步迈向厨房,用力把门拉开。
好几个人仆倒地上,其他人则慌忙退进厨房。
“你们这些人究竟吃错了什么药,竟然这样对待圣提雅各?”璐茜亚吼道。“他又没有对你们怎样!他是来这里吃饭的,不是来这里杀人的!你们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谣言,对于那些夸张的故事,你们竟然一个字也不怀疑!你们真是可耻!喏,看到这些螫伤了没?”
她推高她的衣袖,露出几处蚂蚁的咬伤。“你们认为一个冷血的杀手会花时间在这些螫伤上涂抹用霸王树做的糊药吗?没错,这正是圣提雅各所做的事!他——”
“璐茜亚小姐。”
当她听到山背后传来的熟悉声音时,她感到自己的脸上血色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