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记敲门声使她煞住眼泪。她用脸盆里的冷水拍拍脸,抚平头发,然后机械地走过去。打开门。
班站在门口。
圣提雅各站在班的后面。
他们送来她的嫁妆,她木然地看着他们把东西一一搬进来,堆在地板上。
班伸出他的手臂,她走进他的臂弯,她的眼睛和圣提雅各的眼睛交会。
两个男人。
她爱其中的一个,即将嫁给另外一个。
※※※
圣提雅各走进璐茜亚的房间,在距离她的床几步远处停住。璐茜亚就坐在床上。
“我不知道……什么颜色,”他结结巴巴地说。“我猜你会想要——呃,白色的。”
她看到他捧着一袭白纱礼服。“白的。”她感到口干舌燥,一颗心直往下沉。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将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他。
他俯视那袭纯白的纱质礼服。它跟他的黑衬衫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是我亲自挑选的,璐茜亚。它滚了许多蕾丝,你喜欢蕾丝,你的……内衣上都有蕾丝。”
她想到他知道所有关于她的隐私,所有班不知道的隐私。泪水涌了上来,但她拒绝它们掉下来。
“这有小珠子,”他继续道。“那个裁缝师和她的助手们日以继夜的赶缝那些小珠子。你喜欢它吗?璐茜亚。”
她听见他的话里潜藏着深深的希望。他绝望的想要她爱这袭礼服。上帝,她无法相信她即将感谢她所爱的男人为她买了一袭让她穿上好去嫁给班的白纱礼服!
“圣提雅各,它真的很美。”
“还有头纱,璐茜亚。”他柔声说道。“这件礼服配有长长的头纱。它可以从你背后一直垂到地上。这件礼服——它看起来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东西。你会看起来像个……公主……不是吗
她痛苦得无法搭腔,甚至无法点头。
圣提雅各困难地咽口口水,朝她踱来,小心翼翼的把礼服放在她身畔。
“璐茜亚,我……”
“我知道,”她死命克制自己的悲恸。“我知道,圣提雅各。你——你要走了。”
他做个深呼吸,转向窗口,再也无法直视她。“是的。我——我是来跟你说……再见的。”
在那一刹那,她的心碎了。她可以感到它被撕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她垂下头,看到自已的双手在发抖。只有对圣提雅各的爱才使她没有跳下床、扑进他的怀抱,才使她有勇气承受这离别的一幕。
她缓缓爬下床,走向梳妆台,拿起一只粗麻袋子。她轻抚它片刻,然后走过去,把它交给圣提雅各。
“我想要给你一点东西。一点小礼物。没啥贵重,但是我希望——呃,我希望你会喜欢它。”
他接过那只袋子,却没有打开它。此刻他的情感实在太脆弱了。
“我也有样东西要给你。”他从他的腰带解下一只大皮囊,把它扔到床上。
它降落在她的白纱礼服旁,袋口陡地张开,大量的金子倾倒在雪白的丝质衣料上。
璐茜亚瞪大眼睛。“我不能拿这些金子。”
“你能。”
“不能。”
“能。”
“可是为什么?”她问。“为什么——”
“姑且说这是上帝的妈妈给你的回报吧!”
她立刻领悟到,他知道她把她的金子全捐给了罗沙里欧的教堂的事。她有任何事是这个男人所不知道的吗?
“我得走了,璐茜亚。”他喃喃说道,她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
她抓住一绺自己的头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我从未——从未跟任何人道别过。”
“我也是。”
“我想,我们只有把它直接说出来。”
他觉得好空虚。他每呼吸一口空气,就更爱这个女人一分,如今他却得跟她说再见。
“再见,璐茜亚。”他伸出手,抚抚她的脸颊。
她也伸出手,手指轻轻地抚过他那条苍白的疤痕。“再见,圣提雅各。”
他再也无法控制的拥她入怀,紧紧地搂着她。“千万要过得快乐。”他呢喃道。
她深深吸进一口他的气味。她永远也不会遗忘他闻起来有多么美妙。
“你也是。”她轻声说,她的手臂圈住他,她的手指贴着他背部厚实的肌肉。“从此以后要过幸福、快乐的生活,圣提雅各。”
他垂下手臂,在凝视她那对不可思议的蓝、绿色眼睛最后一眼之后,他朝门口迈去。
下一秒,他便走了。
只有在她再也听不见他的脚步声之后,她才允许自己做她拒绝在他面前做的事情。
她趴到她的结婚礼服上,开始嚎啕大哭。
尾声
圣提雅各任凭他的马儿漫游。他没有给凯莎寇陀任何命令,所以它缓缓的、毫无目标的踱着步。
他们走了一天一夜,当黎明来临时,他让凯莎寇陀休息一下,然后继续上路。在他意识到时,夜晚已经再次笼罩着大地。
数以百的星星在天空上万对他眨着眼。一切又恢复为从前那样。他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就像他遇到璐茜亚之前那样。
他勒住凯莎寇陀,跨下马,他的脚踩进一从豆科灌木。他俯视那从灌木,忆起自己告诉璐茜亚这种灌木是如何长出来的那一天,也忆起了他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
他抓住马鞍——用力抓住它,仿佛他要把它捏扁似的。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白,透过眯起的眼睛,他看到他指甲里的污垢。
他撇过头去,不愿看它们,却瞥见了临行前璐茜亚交给他的麻布袋。他用颤抖的手指解下它,将它按在胸前良久,然后才扯开封住袋门的细皮绳。
他从麻布袋里头摸出一本书,璐茜亚的童话故事书。一瞬间,所有的氧气似乎都离开了他的身体。这本书……璐茜亚唯一的宝贝,她的妈妈留给她的、意义重大的纪念品,而她居然把它送给了他。
一滴泪水溅在那本书上头。然后又一滴。他不记得自己上一回哭泣是在什么时候,而且他也不在乎。这里没有人能看见他。没有人见证他的悲恸。他是孤单一人,永远都会如此。
那只麻布袋由他颤抖的手指往下掉。片刻之后,他才领悟到它坠落的声音颇为沉重,就像那里头还有什么东西似的。他俯身捡起它,它的重量告诉他里头确实还有别的东西。
他张开袋口,向内窥探,却依旧无法了解里头的东西是什么。他慢慢把手伸进去,他的手指碰到某种小小、硬硬的东西。他抓住它,把它拿出来,就着月光跟星光研究它。
那东西的形状像一支巴掌。不是他的巴掌,而是别人的。一支小巧、细致的巴掌。
那是一片饼干,一片手形饼干。
圣提雅各,等我找到我的白马王子,我要帮他做那种手形饼干。我不会替任何别的男人做那种饼干。除了他,只有他。我会在每一片饼干里都掺进我的爱,所以当他吃它们时,它们将是他这辈子所尝过最甜蜜的东西。我跟他,从此以后就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他蓄满泪水的眼睛倏地睁大。他错愕得几乎无法呼吸。
璐茜亚。这些是她的手形饼干!她没有为班做手形饼干。
她为他做了手形饼干!
“哦,天啊!凯莎寇陀!”他对他的马儿嚷道。“她——她不爱班!她爱我!她——”
他陡地煞住,惊慌的情绪在他心中爆炸。星期五。明天就是星期五,哦,天啊!他把璐茜亚留给那个她明天就要嫁的男人了!就在明天!
他想也没想就跃上马鞍、然后打量四周,很快的,他就判断出自已的位置。他拾起疆绳,驱策凯莎寇陀飞奔起来。
他得去阻止那场婚礼。
他得去夺回他的公主。
※※※
“如果有谁知道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有任何不该结合的理由,请现就说出来,否则以后就请永远保持缄——”
“璐茜亚!”圣提雅各呐喊道。“哦,天啊!不!”
为了阻止婚礼,他不顾一切地催促凯莎寇陀冲上教堂的台阶,并且直接冲进内殿。
当那匹乌黑的种马在内殿的通道上扬起前蹄时,观礼的镇民们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牧师当场昏了过去,班的脸色则“刷”地变为惨白。
璐茜亚的捧花堕落到地上,她旋过身去,颤抖的手指揪住她结婚礼服的裙摆。映入眼中的景象令她感到天旋地转。
圣提雅各骑在他的神马上,他的黑发飞扬,他的枪闪闪发亮。是圣提雅各!
他在她身边勒住马。“你在做什么?”他诘问。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他那对漆黑的眸子仿佛能烙进她的灵魂。她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璐茜亚!”他吼道,他的咆哮响彻整座教堂。“我问你在做什么?”
“结——结婚啊!”她结结巴巴地答道。
他看见泪珠在她的长睫毛上闪烁。上帝,她的眼泪能怎样地影响到他啊!他再也不会让她有哭泣的理由。再也不会了!
“有一回我会问你,你是否认为自己能对我挥挥魔棒,就让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你记得吗?璐茜亚。”
她以别人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点点头。
“你办到了。”
她努力想了解他话里的含意。
“你不能嫁给班,璐茜亚。”
班倒抽一口气,并且抓任璐茜亚的手臂,他瘦削的身体就像风中的芦苇那样的颤抖。“圣提雅各,你凭什么——”
“凭什么?”圣提雅各重复道。他的手探入绑在马鞍旁的麻布袋,抽出一片手形饼干。“就凭这个!”他把那片饼干举到班的眼前。“这个赋予了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权利。”
班莫名其妙的瞪着那片饼干。“可是——”
“璐茜亚。”圣提雅各不理会班,催促道。
“是的,”她低声答道,泪水在她的眼眶里闪闪生辉。“是的!”
圣提雅各低下身,他的手臂圈住她的腰,以一个流畅而有力的动作将她抱到马鞍上。
“你应该感谢我,班,”他对神情仓惶的新郎说。“她会吃垮你的家——倘若她没有先害它烧掉的话。还有她的歌声……老天,要不了几个礼拜,你就会耳聋的。另外她的猫每天晚上都会睡在你的帽子里。哦,天啊!班,我绝对将你从悲惨的一生里救了出来。”
话毕,他就催促凯莎寇陀冲出教堂。璐茜亚紧紧地搂着他,她雪白的头纱在他们身后飞扬。
※※※
至于渥特·艾佛力,他们早就把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现在他们正照着童话书里的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