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在跟你打交呼吔!圣提雅各。”璐茜亚说,他的大胆审视令她有些紧张。
他领悟到自己一直在欣赏她,遂责备自己不该给这个丫头远超过她应得的注意力。
“你跟我什么?”
“打交呼啊!你知道嘛,我对你说‘早安’啊!”
“那个字,”他进道。“打‘招’呼。”
她略微昂起她的下巴。“唔,请原谅我的无知,不过你知道,头脑并不代表一切。”
“就你的案例而言,头脑什么也不是。现在告诉我,你上一个经过的城镇是哪里?”
见鬼了!她想。这个男人今早的火气可真大。
“上一个经过的城镇?你问这个干嘛?”
她竟敢质疑他!他气呼呼地想道。
“除非你能想到一个能找到渥特·艾佛力的好办法,之前,我们将靠着所有你经过的路线找回去。我们应该能在其中一个城镇逮到他。至少,我们可以打探他的下落。现在,你上一个经过的城是——”
“印第安岩。不对,不是它。是灰岩。尖岩。硬岩。唔……是什么岩。”
这一天几乎尚未开始,而她已经成功的惹火他了!他甚至不愿去想,到了今晚他会气成什么德性。
“是春岩吗?”他努力转移自己的思绪。
“不是。”
“滩岩?荣光岩?”
“对了!”
“荣光岩?”
“不,是岩泉!”
岩泉,圣提雅各想。那座小城镇在距离此地西方两天的骑程处,可还有璐茜亚跟着,恐怕得花更多的时间。他希望她拥有的是一匹快马。
“去准备吧!我们十分钟后出发。”
“我——我去牵你的马来,先生!”那名马僮嚷道,并匆匆奔向圣提雅各的马停留的马棚。
“我自己来。”圣提雅各说。
他的宣布使那男孩立刻煞住动作。看到那男孩害怕的神色,圣提雅各伸出手,揉揉对方的头发,却懊恼的发现到男孩的膝盖开始打颤了。他只得转过身去,把他的大黑驹牵出马棚。
璐茜亚着迷的看着他轻松、熟练的替那匹马上鞍、套缰辔,再俐落地翻上马背。
上帝,这个男人本来就魁梧,上马之后,他的帽顶距离她似乎有一哩远了。
“你看起来好像某种力量强大的神哦!能够那样高高在上的感觉如何?”她问。
他俯视她,忽然瞥见在她胸间闪烁的那枚戒指。“拿下那枚戒指,我不想再看到它。”
在他那致命的瞪视下,她的肠胃纠结成一团。他的声音……它听起来就像某种武器,像枪、剑,像大炮,像任何能杀死人的东西。
“快上马。”他吩咐道。
他把手掌放到马的肩膀上,轻轻一压,那匹马便温驯的踱出马厩。
璐茜亚握住那枚戒指。那个男人竟敢命令她能或不能在自己的身体上戴什么!她叛逆的一面呐喊着自己不仅要继续戴着那枚戒指,还要把它黏在额头上,让他分分秒秒都无法漠视它。
可是她的同情心击败了她想要反抗他的意志。她不知道这枚戒指为何令他不快,不过这其中的原因显然是很强烈的。她耸耸肩,解下那枚戒指,把它放进她的口袋,并暗自发誓绝对不再让他看到它。
她走出马厩,停在她的货车旁,当她发现驾驶座是空的时,她蹙起眉头。“老鼠杀手!”她扯开嗓门唤道。
“哦!天啊,你在鬼叫什么啊?”
她把头伸到货车下,但是除了干裂的泥土与几株枯草,她什么也没找到。
“我的猫,尼尼。它不见了。”
“尼尼?可是你刚才不是这样叫——”
“哦,我几乎从不叫它尼尼,”她边解释,边四下张望。“它比较喜欢绰号,而且它差不多有一千个绰号。早上醒来时,它是毛球,现在它是老鼠杀手。它——”当她瞧见那只虎斑猫朝她跳来时,她煞住话。“你真丢脸,斑纹先生。”她斥责它。“我明明叫你待在货车里,你却——”
“那辆货车是你的?”圣提雅各问,当她点头时,他的心直往下沉。“你驾着一辆由衰弱的老牛拉的破货车,你想我们能走多快?”
“哦,我们根本无法走快,”她把尼尼抱上货车,然后爬坐到它旁边。“我们必须慢慢走,以免角角累坏。它戴着那顶帽子是不是很可爱?那顶帽子可以使它的眼睛不致照到太阳。你知道,只要它的眼睛照到一丁点的太阳,它就半寸也不肯挪动了。”
圣提雅各纳闷那顶墨西哥草帽是否是她的客人付给她的酬劳。也许她就只值一顶草帽。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叫渥特的家伙之所以能追踪你的原因,就在于你这种白痴的排场?难道你不懂人们会‘牢记’这种愚蠢、花俏的交通工具?渥特只要问问是否有人看过它,就知道自己是否跟对了路。该死!去弄一匹马!”
要地放弃她心爱的老公牛的念头使她悲伤的瑟缩了一下。
“角角和尼尼对我而言不只是动物,它们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宁可穿着乳酪做的内衣通过一条老鼠横行的暗巷,也不愿放弃它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你听到了吗?”
他翻个白眼。“一头公牛跟一只猫是你的家人?”
她点点头。“我是妈妈,它们是我的小孩。现在咱们走吧!”
她拾起缰绳,把它们移到旁边,好让它们能够轻轻地滑过角角的背部。那头公牛发出一声宏亮的“哞”,然后开始向前走,它沉稳的蹄声伴随着铃铛欢愉的“叮铃”声。
圣提雅各动也不动的坐在马背上,瞪着璐茜亚的背影和堆在她那顶草帽上跳来晃去的花朵。
“你走错方向了!”他愤怒地吼道。
他没有等待她调回头,便迳自催促他的大黑驹朝相反的方向快跑,留下璐茜亚在后头苦苦追赶。在骑过小镇时,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祷告,不过,在衡量过自己的情况之后,他领悟到要撑过这段旅程的唯一办法就是获得上帝的协助。
※※※
四小时后,圣提雅各估计他们只走了三哩路。短得可怜的三哩路!
他眺望远方,除了偶尔冒出霸王树、仙人掌、多刺的灌木、刺槐与矮橡树之外,只有一望无际的黄土地。他的右侧躺着一条上头布满石头与杂草的干涸河床。他的头悸痛不已。他抬起手揉揉太阳穴,当璐茜亚又开始唱歌时,他打个哆嗦。她那鸭子般的歌声使他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哦!天啊,他要如何熬过这趟旅程?他们才走了三哩路,而她就已经从她的货车上摔下来三次。另外有一次,她坚持要停下来,只为了采一把路边的黄色野花。她那只该死的猫走失了好几次,而她那头可能有百岁的牛瑞则不时的得停下来休息;更可恶的是,无论他如何气愤的要求她,她都不肯停止唱歌!
终于,他的头疼与怒火达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他勒住马,然后跨下马,把帽子扔到地上。
璐茜亚让角角停下来,她看到一只鸟衔着一只绿色的长蜥蜴窜过她眼前,冲向远方。
“我们干嘛停下来?这里并不是岩泉啊!圣提雅各。”
圣提雅各平静的掏出枪,枪口指着她。“因为我决定要放手一搏,结束我的悲惨。我要射杀你,璐茜亚。”
她毫不理会他的恫吓。“真高兴我们停了下来,”她跳下货车。“我饿死了。”
他握着枪,目瞪口呆的杵在那儿。没错,他说要射杀她是假的,可是她怎么会知道?为什么她不怕他?
他皱着眉,看着她把一块雪白的桌布铺在布满石砾的黄土地上。她把两只锡盘和一支蜡烛摆到桌布上,然后把她摘来的黄色野花散铺于桌布的四隅。
“我用你昨晚给我的金币买了一些面包、乳酪、火腿和柠檬汁。”她边解释,边从货车的后头拿出一小袋食物。
他看着她尝试点燃那根蜡烛,可是风不断地把它吹灭。
“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你点根蜡烛要干嘛?”
天生叛逆的她不断的尝试点蜡烛,直到她把所有的火柴都用完了。她抿紧嘴唇,把两只盘子盛满食物,然后开始吃了起来。
圣提雅各决定要苦中作乐。他把枪收起来,然后踱向桌布,俯身拿起另外一盘食物。
璐茜亚立即抢回那盘食物。“这不是给你的,圣提雅各!这是灰人的。你瞧,”她拨开盘子中央的食物,让他看到她刻在那里的字母。“这是一个‘N’。N代表尼尼。”
“那只该死的猫有一盘食物,而我没有?”
他矗立在她面前,她抬头仰望他。阳光沐浴着她,但是侵入她感官的是另一种温暖。他的模样能在一瞬间带给她各式各样的情绪。她决定如果她不能归纳、理解它们,她一定会疯掉。
“你在瞪什么?”他吼道。
上帝,这个男人的脾气可真暴躁!她想。
“我问你在瞪什么!”他每次诘问,他的下颚便抽搐不已。
“你。”她把头歪向一侧。“我不懂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前一秒,我被你的头发和你那些肌肉给迷住。我敢说你强壮到可以用脚趾夹碎胡桃,对不对?我喜欢你的肌肉,圣提雅各。
“可是后一秒,”她继续道。“你把我吓得我的心脏比一个打嗝的鼓手所敲的鼓miss002多拍;你比我所碰过的任何人都爱发脾气。而我惊魂未卜,另一种感觉却又来了。当我望进你那对黑眼睛时——唔,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我的小腹就像装满弹簧那样的跳跃。我变得浑身发烫、喘不过气,同时,我的喉咙好像被堵住似的。我感到天旋地转,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实在不需要谄媚他。她不是已经用威胁的方式让他言听计从了吗?所以,她为何恭维他?
还有她试图向他描述的那种感觉……一个妓女应该对欲望很清楚啊!看在上帝的份上,那是她的职业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呀!所以,为何她的告白在他听来是那么的诚挚?
他想说服自己她在撒谎,她这样做是有目的的。可是,她会有什么目的呢?
“你不准备说点什么吗?”
他能说什么?从来没有哪个女人真心真意的对他说过这类的话。良家妇女一靠近他就紧张得甚至连打招呼都不敢,更遑论是恭维他了。而妓女——是的,妓女奉承他;为了钱,任何她们认为男人爱听的话她们都会讲。
可是这个妓女……这个妓女并没有义务诱惑他。他想不出她能有什么动机。
他的迷惘令他生气。“别对我说那种话。”
“什么话?”
他把他的手塞进口袋。“那些关于我的话。”他虚软地重复道。
“你是指关于你的肌肉、你的相貌,和它们对我的影响?”
他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听,该死!”他用脚踢散她放在桌布上的黄色野花。
“好嘛!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圣提雅各,你是我所见过最爱咆哮的男人。你知道,你只需用正常的音量来要求。如果你不喜欢我赞美你的外表,那我就不赞美嘛!”
在相信她已经被吓到之后,他满意的低下头。
“你很丑,”她冲口说道,然后咧嘴而笑。“丑到我敢说你得小心翼翼的凑近杯子喝水,以免瞧见自己的倒影。怎样?你比较喜欢我这样讲吗?”她的笑容越漾越深,很快的,她便“噗哧”笑出来。
他瞪着她,仿佛她疯了似的。
她边咯咯笑,边拿起一块面包。“不管怎样,就像我稍早所说的,”她快乐地继续说道,“你带给我的那些奇异的感受……唔,它们绝对是让我热死了。我敢说在这趟旅程结束之前,你会把我给逼疯。”
“我会把你逼疯?你晓不晓得——”
“别对我咆哮。我知道被人威胁的滋味不怎么奸玩,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你听到了吗?我已经威胁了你,你最好miss003它吧!现在,坐下来,我相信只要我们聊一阵子,我们就会处得比较融洽。告诉我你的故事,好让我能尽快做成决定。”
他看着她把面包塞进嘴巴。象牙色的面包屑沾在她玫瑰色的唇瓣上,有一会儿,他无法将自己的目光自她柔软的唇瓣移开。
“做什么决定?”
“决定你是好人还是坏人啊!因为你和我得在一起一阵子,所以,我需要搞清楚这一点。如果你是好人,很好;如果你是坏人——唔,我想那也没什么关系。我没有什么资格批评别人。只是我喜欢先搞清楚,如此而已。”
有一瞬间,他纳闷着她会决定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可是当他逮到自己这样想时,他握紧拳头。
“我才不在乎你怎样想我,璐茜亚。你有我想要的东西,而我有你想要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的关系。一旦我们两个人都达成目的了,我们就分道扬镳。可是当我们在一起时,你最好牢记我从未跟任何人一块旅行。我不习惯有人陪伴,而且我压根不想要你的陪伴!”
她舔掉嘴角的面包屑。“哈,可是我陪定你了。”
他边用手指爬上头发,边纳闷这世上是否有任何办法能够吓唬这个三八婆。
他拱起一道浓眉。“你说你想了解我,想决定我是坏人抑或好人。好吧!璐茜亚,我就成全你。”
他将双臂交抱于胸前。“在抵达海姆雷特之前,我射杀了一个人。他没有武器,但我还是宰了他。”
璐茜亚瞅着他。他的姿态平静、放松,他的眉毛拱起的方式让她觉得他认为自己的话很无聊。可是在审视他那对漆黑的眼睛之后,她察觉到了截然不同的感情——他的眼底潜藏着悔恨。
她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自己的裙摆。“他一定做了什么非常糟糕的事。”
圣提雅各垂下肩。她怎么猜到的?事实上,那个没有武装的男人先是抢劫了一名老妇人,然后又企图勒死她。当圣提雅各撞见那一幕时,那名老妇人已经快断气了。唯一能拯救她的办法就是射杀那个男人,可是,事后圣提雅各仍然觉得很难过。
他对璐茜亚皱起眉头。“我还曾经杀过一条狗。”
璐茜亚微微地倒抽一口气。“噢,真是悲哀。”她呓语道。“它疯了吗?”
圣提雅各睁大眼睛。该死,她是如何猜到的?
“不,它没有疯!”他撒谎道。“它吠得太大声了,所以我就射杀他!”
璐茜亚爆笑出来。“你真不会撒谎,圣提雅各!你才不会因为一只狗吠得太大声而射杀它!你喜欢动物。你对你的马好甜,而且你一直在忍受角角。另外你知道吗?稍早,我看到你特别绕过那只小兔子;它在吃那种浆果,你不想惊扰它,便故意让你的马儿绕过它。像你这样的男人是不会随便射杀一条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