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贱人!"蓝道低语,眼神冰冷。若薇瑟缩了一下才又开口。这些话非说不可,因为这是她想得到唯一能让他死心的办法。
"为了你的家人、船运公司和柏家的产业,你开始替自己的行为负责。你有个不错的开端,但能持续多久呢?要是哪一天早晨你在妻子身边醒来,发觉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得受不了,你还是喜欢赌博、闲逛、玩漂亮的女演员,那你要怎么办?"
"原来你自以为已经摸清了我的底细,"蓝道说道,他冷若冰霜的表情让若薇刹那间寒入骨髓。他好像是个陌生人。"你不但认定我一定会不忠,并且暗示我极可能会虐待自己的孩子,还预言我家会败在我手上。"
"你别这么说。"
"你要证据,那只有让时间来证明了。但很不巧的是,我们没那么多时间。我要不现在就得到你,要不就根本不要你。我想你觉得我并不值得让你冒险。"
"我办不到。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她镇静地说道。他站起身,仿佛无法再忍耐和她共处一室似的。"那就这样吧。你不用再容忍我的提议和触摸,我会坚守我们原先的协议。我会推荐你去做可敬的工作,然后你就可以乐得永远不必再见到我了。同时,我会出国一段时间。"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视线在她的娇躯上来回扫视。"我想你会精通在伦敦自力更生的艺术的,"他的语气圆顺,但每一个字都像利箭一般射进她的身体。"如果你觉得帮小孩擦鼻涕和替老太婆读书不适合你的话,别忘了你还有一项保证能让的发财的专长。"
门关上了,若薇握紧拳头,举到嘴边,她麻木了数分钟之久,思绪百转,心中因悔恨而悸痛。她的计谋可说是太成功了。她狠狠地刺伤了蓝道,但她不能让自己有后悔的余地。
若薇需要一些东西来镇定神经,她走到搁午餐的小桌子旁边。她伸手扭开酒瓶的盖子,倒了一大杯酒。她自我解嘲地举起亮晶晶的水晶玻璃杯。"敬未来!"她说完,便将酒和着未流的泪水咽下。再喝几口之后,她的神经开始平静下来,手不再发抖了,但心仍然在作痛。她腿发软,撑不住了,便在一张绣花椅上坐下,又往杯里斟酒。要是甜蜜的酒液能让她永远忘记这件事就好了,若薇想道,对它提供的暂时平静感激不已。
从前整天作白日梦的她要比目前快乐多了。现在她只能带着这些苦涩参半的回忆活下去,而每当她回想起来,便死去一些。若薇叹了口气,抬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然后又把杯子添满。她有气无力地松开领口的小襞襟,郁郁地瘫在椅子上不动。下午的阳光染上墙壁,她环视整个房间。她爱法国……她在此地体会了一生之中的至乐,这里既混乱而又和平,既矫饰而又单纯,且将这些特质都配合得恰到好处。她永远不会忘记在洛西客栈过着有如天堂般生活的那几个星期,即使想忘也忘不掉。若薇麻木地放下半满的酒杯,开始为自己回到英国以后的出路打算。她怎能忍受听见有关蓝道的种种传闻,猜想他的近况,渴望见他而又见不到呢?
她打了个冷颤,步履螨珊地走到窗边。天气凉得很快,一阵冷风像蟒蛇似地缠绕着她的身躯。她关上窗户,然后闭上眼睛,这一个动作耗尽了她所有的气力。她感到胃中翻搅不已,便将一手伸向腹部。
"若薇……你这白痴!"她责骂自己,悲苦地想道,喝下将近三杯红酒恐怕是过量了。她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打开里面放着痰盂的橱门,没两秒钟便感到一阵恶心,呕出了满肚子的酸水。她用瓷罐里的清水漱了漱口。她觉得好冷、好累,而且难过得要命。显然不只是喝多了这么简单,她一定是有了大麻烦。她必须找人来帮忙。若薇使尽力量走过去拉叫人铃,幸运的是,外面刚好有个年轻的女侍经过,马上就过来敲门。
"进来。"若薇靠在墙上,无力地说道。她的眼睛昏花,连人都看不清楚了。"听着,我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大概是我喝的酒,要不就……"噢,上帝,她不是常在报上看见,小偷将旅馆里的客人下药,然后把他们洗劫一空的事情吗?"请帮助我,"她设法说道。年轻的黑发女孩朝床的方向指了指,然后抓住若薇的手臂。"别丢下我。"若薇喘息道,害怕自己的确被下了迷药。在浑浑噩噩的情况下,她也搞不清楚自己说的到底是英文还是法文了。她挣扎着要把这句话再重复一遍,不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若薇被人下了鸦片,她已昏迷一天一夜未醒。蓝道坐在她床边守着,觉得这件事不像是真的,反倒像个梦魔。
虽然最近常有下迷药的强盗事件传出,不过蓝道认为这次情况并不是这么回事。在有关若薇和贝于曼的消息见报后没多久就出事,也未免太凑巧了。是否有人想把若薇绑架勒赎?或只是贝于曼的债主所使出的激烈手段?那些人原来确实有绑架的企图,要不是若薇立即求救,小女侍正好在房门外,他们很可能已经得逞了。想到有人指望用下了药的酒将他俩双双洗劫,蓝道抿起了嘴唇。
那名小女侍卓美雅似乎很关心若薇,蓝道便向旅馆经理要求让她留下来照顾若薇。蓝道不知她为何如此热心,据他所知她俩从前并不相识。她用海绵替若薇拭浴,替她梳头发,编成辫子,替她换床单,又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她不时喃喃自语,哼几首小调,更使人觉得出奇的是,有时她口袋里还放了本书。显然她多少受过些教育,对法国仆人来说,这是很难得的。她似乎是个想象力特别丰富的孩子。
入夜时若薇仍然沉睡不醒,蓝道觉得自己的最后一丝耐性也已耗尽。他从床边的椅子上起身,伸展作痛的肌肉,然后走到小小的缎木写字台旁边,他写了一封详尽的信给他在哈维指定的经理人彭先生,指示他处理贝于曼的债务问题。蓝道认为贝于曼的大嘴巴对目前的情况必定功不可没,他当然不会这么便宜就放过姓贝的。
蓝道要彭先生去一趟加莱,亲自拜访和贝于曼有金钱往来的那些人,催促他们去讨债,只留下他维生必须的数目。不管贝于曼如何舌灿莲花,以后他只能得到仅够糊口的食物和最少量的柴火。他不会再有新领巾、香槟、鞋油,也休想再享受裁缝到府服务、发蜡、杏仁饼干和鼻烟了。以后他绝不会想出去抛头露面,只敢在家中龟缩不出了。
得知蓝道这种作法,若薇可能会惊骇至极,可是如果不报复,他非气疯不可。蓝道向自己保证,万一若薇不幸死于营养匮乏,贝于曼誓必要得到更悲惨的下场。
蓝道坐在那里沉思,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美雅替他准备的晚餐。现在她完全不信任由别人料理他的食物,冷盘、水果、麦包,都由她一手包办,她那副权威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个年仅十五的小女孩。她看他连碰都没碰一下,便试着引起他的注意。
"你怎么不吃东西,先生?"
蓝道茫然地望着她,然后才看看食物。"我不饿。"他说道,将信纸整整齐齐地折起来,伸手取过一管封蜡。"你拿去吃吧。"这是个很诱人的建议,她平常绝吃不到这么精致的食物。蓝道又回到床边坐下,抱膝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若薇。一块用餐巾盛着的三明治出现在他视界边缘,他抬起眼睛时,她恳求地望着他。
"你什么都没吃。"她用法语重复一遍,声音微颤。蓝道伸手取过食物,她松了一口气。
"我看你认为食物会对我有帮助。"他说道,接着用一口白牙咬住酥脆的麦包。
"是的,先生。"她一本正经地同意,蓝道忽然笑了。她给他端来一杯浓茶以后,他用比较亲切的态度看着她,心想她不知过着什么苦日子。她辛劳工作,毫无怨言,态度恭顺,不过她看来比一般的仆人伶俐得多。
"你的父母也在这里工作吗?孩子?"
"我没有父母,先生。"
蓝道皱起眉头,她还这么年轻,总不至于已经结婚了,或许……
"丈夫呢?"
她笑了,拼命摇头。"没有,先生。我有个哥哥照顾我。我们遍历整个法国,只要他找到工作,我们就住下来,直到……直到——"
"他被开除?"蓝道猜测道,她点点头。
"总会有工作的,他什么都能做。"她淡然说道。她垂下眼睛,端起盘子走出去。
夜深了,美雅在隔壁房间里打瞌睡,蓝道查看若薇是否有苏醒的迹象,但却一无所获。这小房间仿佛成了整个世界,外面的一切都已无关紧要了。他握着她的手,捏她的手指头,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他倦极不支,将头枕在手臂上。
"若薇,"他吸声低语。"快回到我身边。"
半夜他听见门闩被挑开的轻响而醒来,还以为自己在作梦。蓝道眨眨惺松的睡眼,看见门闩已经被挑开。刹那之间,蓝道便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平贴在墙上,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瘦长的黑影溜进房间,蓝道眯起眼睛想看出那是什么人。那人身手矫捷,步履充满自信,他走到若薇床边,低头望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到她颈边探她的脉搏。
蓝道体内窜过一阵暴怒,轻悄悄地两大步跨过去。他用一条钢铁般的手臂勾住那陌生人的颈子往后拉,想要勒断那人的气管。
"我想,"蓝道咆哮道。"你总该先自我介绍吧。"
那闯入者发出一声闷呼,立刻采取行动。蓝道倏然感到右侧传来一阵刺痛,那人不知何时已抽出一把亮闪闪的匕首。蓝道被迫放开他,以便闪避第二刀。他退到墙边,无处可逃,陌生人狠狠朝他下巴枪上一拳。
几秒钟以后,蓝道摇摇头,不齿地发觉自己竟跌坐在地板上。闯入者早已不见踪影,不过若薇还好好地躺在那里。蓝道皱着眉头,用一手护住灼痛的伤口,站起身,感到衬衫上已被血染湿了一片。正在此时,通往邻房的门开了。美雅手持一根蜡烛,探头进来张望。
"先生,你叫我……"她说道,等她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不禁瞪大了眼睛。她迅速走到他身边,举起蜡烛查看他的状况。蓝道在摇曳不定的烛光中看见她脸色变得惨白,苦笑一下。
"我们有个不速之客。"他喃喃说道,险些站不稳。
"先生,请你坐下。"美雅低声说道,急急走开将蜡烛放在盥洗台上。"我先替你包扎,然后去请大夫——"'
"不要找大夫。"蓝道厉声打断她,往椅子上一倒。这件事要是泄漏出去,势必会招惹议论,使事态更形复杂。"伤口不深,只是划伤而已。"
"可是你应该-一"
"答应我你会守口如瓶,"他粗声说道,感觉伤口的灼热已扩散至体内。"不然我会想办法…"
"好的,先生。"美雅急忙插嘴,端着一盆水和布条来到他身边。"请你把衬衫解开。"他怀疑地端详她,正想开口询问这样岂不是会令她感到尴尬,没想到她却脱了他一眼。"我不会晕倒的,先生。"
蓝道抿起嘴唇,艰难地除下染血的衣服。他棕褐的肌肉在烛光下闪亮。
"不过,你会脸红至死。"他喃喃说道,在她将一块湿布覆上裂开的伤口时,忍住一声恶咒。
"你要不要喝杯酒,先生,有威士忌——"
"不用。"
停了一会儿之后,美雅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有人来抢劫?"
蓝道点点头,一绺湿发落到额前。
"有人想把小姐从我身边抢走。"他说道,语气如火一般干烈。美雅两道眉毛皱在一起,不过她很聪明地没再继续追问,只掀起布来检视伤处。她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使蓝道觉得有趣,因为他认为她应该不习惯见到血……或是男人裸露的胸膛。他有几个问题已到了嘴边,但既然她尊重他的隐私,他也该尊重她的。他的眼神中闪着感激,接过一大块干布按在身侧。
"我要下去拿些药膏上来给你包扎。"她说完便像个鬼影般走出了房间。
伤势并不严重,而且愈合奇速。蓝道只顾着担心若薇,几乎忘记自己受伤这回事。在接下来的两天,他开始相信,自己从前做的坏事,现在要遭报应了。他不知道不省人事的若薇是否在受苦,但是他每一回看她,注意到她嘴唇干裂,骨架越来越突出便难过不已,然而却又忍不住不看她。除了床上纹风不动的娇小身形,他几乎已感觉不到其他的事物了。要不是美雅坚持,他根本不会去吃东西。除非实在支持不住,他也不会睡着,大部分时间,他只坐在那里望着她。
第三天日落时分,蓝道坐在若薇床沿,手覆上她的臀部,用占有性的目光梭巡她的五官。
"小花儿,"他说道,苦笑着。"我从未想到一个女人会有使我崩溃的力量,而你就是我的致命伤。"他低下头,话声重浊不稳。"别抛下我一个人。"他低语。
他以为自己看见她的眼睑掀动了一下。他僵住不动,凝视她的脸庞,心开始越跳越快。她的眼睫毛奇迹似地扇了扇,唇间逸出一声呻吟。蓝道屏住呼吸,又靠近一些。他柔声对她喃喃低语,蜡像般的表情开始自她脸上褪去。她缓缓苏醒过来,脉搏也变强了。这种努力的过程似乎让她觉得很痛苦,若薇呻吟着睁开眼睛,泪水润泽了她干涩的眼眸。她困惑地扫了蓝道一眼,润润干裂的唇瓣,想说话但却发不出声音来。"没事了,"他说道,伸手将一只枕头塞到她头下,眼神饥渴地吞噬着她。他撑住她的颈背,这个动作坚定温柔,充满占有的意味。"一切都不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