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维港白棕绿相间的悬崖和山峦在船前方升起,好似巨大的门扉。退潮时港中积满沉软的烂泥,任何船只都无法进入;不过现已接近中午,应可通过水闸。哈维是塞的河的出海口,宽广的河面在奇勒波变窄,流经卢昂而来到丰姿绰约的巴黎。巴黎,美酒与丝缎之都,时装、香水、艺术和颓废的中心,离哈维不到一百一十英里。岸边挤满了港务人员,他们要在任何人登岸之前先上船检查,等查明船上及乘客并未携带违禁品,才能够入境。
"欢迎光临法兰西。"蓝道向若薇低语,她正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经起耳朵倾听自四面八方传来的流利法语。岸上乱得像过市场,人们在争吵、比手划脚、等待、走来走去。好像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很奇怪.若薇觉得眼前这一幕景象颇为迷人。码头上有个小女孩,她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抓着个甜面包。若薇看见撒了糖霜的面包卷,觉得有点饿了。来到一个陌生国家使她既兴奋又不安.在乘马车到客栈途中,她一直没开口。马车在粗石路面上颠簸着,达达地经过成排的石造房屋和露天咖啡座。
洛西客栈是一幢小而精巧的两层建筑,门廊两边围着美丽的旋花铁栏杆。一楼有一间供聚会用的会议厅,和新近布置的咖啡室。若薇后来很高兴地发现客栈里还有一间小小的舞厅,其中采白粉金三色装潢,还有座大理石壁炉和乐师席。庭院中有一条步道,两边放了不少陶器摆设;还有一片小小的果菜园,温暖的和风从那里带来薄荷、百里香、菠萝和成熟蔬菜的淡淡香味。"你会喜欢这里的,"蓝道搀她下车时说道。"此处兼具英国和法国风味,一切应有尽有。"
"我相信也是,"若薇答道,只要有地方睡觉洗澡她就感激不尽了。"可是你昨天不是说我们要去住英国人开的旅社的吗?"
"船上有人告诉我那地方有点问题。"
"服务不好吗?"
"有臭虫。"他说道,眼中闪着恶作剧的光芒等着看她的反应。若薇心中忐忑,但却不愿表现出来,以免称了他的心意。
他们共用一组套房,两间独立的卧室由中间的起居室连接。这种套房很适合彼此熟稔已不再有浪漫感觉的老夫老妻。若薇暗自以为,对两个不愿共同分享生活和床铺的人而言位颇合适。
洛可可式风格在英国只昙花一现地流行了一阵,但在法国的建筑和家具中可就发挥得淋漓尽致了。它便是套房中的主调,其特质是巴洛克式弧线,华丽、律动感,以及特别缺乏对称性。所有家具上都设计了贝壳、乌儿、树叶、花朵和翅膀的图形。若薇脚下踩的地毯是最高级的威尼斯出品,窗上也有细巧的雕花刻饰,床上覆着柔软的床垫,凉爽的麻纱床单,羽毛被则产自马赛。若薇从未住过这种极尽奢华能事的地方,她只希望不要轻易养成习惯才好,因为她这辈子不太可能再有机会住这种地方了。
"我猜想你有定期洗澡的习惯吧?"蓝道问道,他已命人抬了个大浴盆上来。
"常洗。"若薇即刻答道,她一向存有这种欲望,但可借情况不允许。对文宅中的仆人而言,肥皂太贵了买不起,空闲时间极少,热水更是难以取得。不过她天生就有洁癖。
"很好。只要不是用来遮掩异味,我对香精和花露水倒是不讨厌。"他走到窗边弄熄刚刚才点燃的麝香锭。它是用来冲淡不洗澡的体味的。"我也不喜欢自己的房间闻起来像苏丹后宫。"若薇虽然也有同感,但却不欣赏他这种高压手段。
"你是否介意告诉我,我该在哪里洗衣服?"她问道,撩起裙子把脏污的地方展示给他看。
她这种不害臊的动作让蓝道忍不住想笑。
"看来我们得去买些衣服给你穿。"
她不喜欢由他去买衣服给她穿这种念头。这种事情涉及隐私,让他那么做自己几乎不等于成了让他供养的情妇。可是我并没有存心要让他养,她提醒自己。
蓝道精确地觉察到她内心正在进行一场辩论。"你就当作这是我欠你的好了。"他说道。"如果你还是不能接受,那你就告诉自己总不能光着身子走来走去……当然啦,除非你愿意。"他为了表示礼貌又补充一句。
若薇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不用问也知道,你一定会把我打扮得像个妓女。"
"不,是像只花蝴蝶。"他郑重地改正,她渐渐不觉得有趣了。
"我不是蝴蝶,柏爵士。不是娼妓,不是贵妇……不是妻子,也不是女仆。我怀疑你如何能够将我装扮得体,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
蓝道不悦地注视她一会儿。"那你自己看着办好了。"他说完便到客栈四周逛逛。
两名女仆忙着提来一桶桶热水倒进搪瓷浴盆时,蓝道在自己的卧室里见到了她。她把他床头柜里的梳子拿了出来,坐在床沿拼命梳理一头纠结的长发。她用力扯着,脸都张红了,痛得泪水盈眶。她不知道他在旁边看,抓起一堆乱发,准备用剪刀刀剪掉。
"住手!"他的声音猛然凌空而来。
若薇惊讶地瞪着他。抓着剪刀没动。
"我怎么梳都梳不开,"她不耐地解释,结成一团跟老鼠一样大……我已经努力了好几个钟头。看不出来的,如果我——一"
"一根都不许剪!"蓝道警告道,走到床边挨着她坐下,夺过她手中的剪刀。
"你要是高兴可以尽量试。"她认命地说道。在他撩起她肩头一绺卷发时,一动也不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爵爷。"她看好像没什么进展,便试着引起话题。
"你还没想到比较不难听的称呼?"他彬彬有礼地询问。
若薇红了脸,微微一笑。"是啊!你可有什么建议?"
这倒是该好好研究一下。即使在好友之间,也很少有互称名字的时候。在上流社会,夫妇应以"先生""夫人"称呼对方,称呼父母则为"大人"。毫无疑问,他们应互称"柏爵士"和"白小姐"。但在目前这种特殊情况下,这种一板一眼的称谓似乎并无必要。
"我亲爱的白小姐……"蓝道慢吞吞地说道,他对什么人该用什么称谓可说是了如指掌。他停顿一下,仿佛在测试它的效果,然后摇摇头。"不,这种感觉不对。对我来说,你就是'若薇',我只好叫你名字了。"
"有何不可?"她冷然答道。"反正你早已习惯任意摆布我了。"
"我向你保证,这种选择并没有对你不尊重的意思-一"他揶揄道。
"我相信也是……蓝道。"
他点点头。若薇觉得用这么随便的方式来称呼别人,感觉很奇怪.尤其是他。"你为什么决定到法国来?"
蓝道作答以前迟疑了一会儿,心想这可真是讽刺,除了上床以外,他很少和女人谈起别的事。这个女人,不,这个完全不谙人情世故的女孩,根本不可能是他会欣赏的谈话对象,不过她倒也不像和她同年的少女那么愚蠢,只会吃吃傻笑。她大概从未有过和男人单独谈话的自由。老天爷,他们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人。
"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推测?"蓝道问她,细心地解开几根发丝。
"我想不是因为社交上的理由,否则你也不会带我来了。"
"是为了生意的事。"蓝道说道,然后叹了口气。"好吧。我想还有一些私人的理由。"她没答腔,于是他便专心地解开她的头发。她的沉默鼓励他说下去。"柏家有好些收入来源;最为人所知的除了柏克莱广场以外,就是一间船运公司了。在我那位伯爵祖父看来,管理么司必须具备可靠而负责的特性,但直到目前为止,我一点也不像是那种人。而不幸的是,伯爵的岁数已经很大了。"
"你会继承所有财产?"
"要是我无法解决公司目前面临的难题,他就要设法把许多产业交给我弟弟继承。"他干笑一声。
"你弟弟具备了……可靠而负责的特性吗?"
"没有。不过他对理财很有一套。"蓝道擅于分析事理,但他对金钱始终无法和考林抱持同样的看法。考林爱钱,不是因为钱可以买到许多东西,而是他崇拜金钱本身,他总是不停在寻找以钱滚钱的方法。
若薇默默吸收了这项情报。他的口气暗示出此行目的主要在于个人的追求,但他却不想让她洞悉。或许他是想向祖父证明些什么吧!她很想知道他弟弟是怎样的人,为什么蓝道提起他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奇怪的讽刺语气。
那一团发丝终于慢慢解开,最后全部的结都不见了,他觉得很满意。若该感激地叹了口气,接着便感觉到他的手指开始按摩她的头皮,纡解了刺痛及紧绷的感觉。她觉得很舒服,不想制止他,但却又感到些许不安。
丝缎般的秀发从他指缝间溜过,竟带给他一阵奇异的快感。等他觉悟到这对自己的身体产等何种影响时,蓝道急忙收手。"我想洗澡水应该已经准备好了,"他说道。"你可以先洗。"
若薇恍如大梦初醒,眨了几次眼睛之后方才起身,她先是不放心地瞄了他一眼,然后走出卧室。蓝道闭上眼睛,直到易起难消的欲火远离他的身体。他错了——一他仍然想要她,而其程度比从前更加强烈。"蓝道,你这傻瓜。"他喃喃说道。他已答应过不再碰她,他会遵守诺言,而这不啻是将自己打入地狱。更糟的是他并未唤醒她的女性本能,她害怕男性的欲望。无论如何,他欠了债就必须还,而那正是他激情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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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若没有情妇,
便得不到美人恩,
他若去找情妇,
便须先为她出生入死。
-一作者不详
聒噪的客栈老板娘葛玛丽热心地推荐,哈维只有朱海碧夫人的时装店值得一去。蓝道把若薇带去,摆出一副恩人的嘴脸。"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吧!"他说道。若薇不怀好意地对他笑笑,决心尽量挥霍他的钱。
若薇不愿扮演他情妇的角色,但既然旁人都这么认定,倒也赋予她某种地位。看来有钱人的情妇比他明媒正娶的老婆重要得多了,至少从朱夫人的观点看来是如此。朱夫人亲自负责接待若薇,将各种服装样式,布料和花边摊在她眼前。多年来她一直都只穿朴素的佣人服,现在有各式服装和各色布料供她选择,她反而不知如何是好。目前粉彩色系正大行其道,粉红、珊瑚红、胡瓜黄、粉蓝、薰衣草紫,都极受女士青睐。对常和尘土烟灰为伍的仆人而言,这些色泽便不切实际了。她不必订做舞会礼服,因为蓝道显然没时间也无意带她出去跳舞,虽说近来常有借庆祝拿破仑战败为名而举办的舞会。而那些巧夺天工、令人眼红的蕾丝和花边,以及名目繁多的裙摆和皱褶……配在她身上,就像鸽子插了孔雀的羽毛。可别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女仆的样子,蓝道曾这样打趣她。若薇翻着一张又一张的设计图,心中拿不定主意。可是我本来就是个女仆,她绝望地想道,女仆兼伴从。她该选一些等蓝道从她的生命中消失以后,仍然可以穿许久的东西。
我要活!
她自己曾说过的话出来烦她了。
我想跳舞、调情——
她似乎听见玫蜜的回答:若薇!
甩头发甩到发针掉下来为止……躲在扇子后面对美男子抛媚眼……
可别把自己打扮成一副女仆的样子,若薇。有一个声音在警告她。
"白小姐。"朱海碧夫人圆滑地询问道。"要我帮你选吗?"
"好的,"若薇说道,专注地皱起眉头。"请你……尽可能把我打扮得高贵一点。麻烦你了。"
她们花了整个早上,直到下午还在选择样式、讨论、量身。店中裁缝立刻合力赶工替她做了件样式简单的长衫,好让她在其余的衣物完成以前穿。她总共订制了质料最上乘的内衣、长袜、便鞋、饰羽毛的小帽、手套、两件外套,一件有袖,一件无袖,还有一些合身的便装,胸前和裙沿都有绣花的镶边或皱褶,领口开得极低。若薇对英法时装之间的差异,感到颇为困惑。
"我觉得法国女人的……胸部,好像露出来的部分比较多。"她说,不安地注视着草图。朱海碧夫人放声大笑。最后若薇鼓足勇气要求看一些正式场合服装的图样,她发现自己立刻就被吸引住了。
"这些和从前单纯保守的样式不同,是给'女人'穿的,你看出来了吗?"
"是的。"若薇说道,好奇地看着那张设计图,袖子和裙身都很蓬,腰身束得很细,有的袖子分好几层,最后用缎结或流苏扎起。"我看紧身裙又要开始流行了?"
"对!"朱夫人叫道。"要不是因为打仗,好几年前就流行了!"
"那就替我照这个样式做一件吧!"她说道,指着一件领口设计特殊,呈V字形开到胸前的样式。
"用银蓝色?"
"好极了,"若薇同意,两人相视一笑。"不过,夫人,请你告诉我,这些东西是不是很昂贵?"
朱海碧夫人拿起一匹丝料,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无弄着,瞄了若薇一眼。
"那位先生很大方,对不对?"
若薇没把握地点点头。蓝道可能很大方,不过他可不是慈善家。就算他决定取消一半她所订制的服装,她也不敢多说一句,因为她和朱夫人挑选的服饰绝对远超过她的需要。
蓝道几乎花了一整天的工夫,才说服港口的海关人员让"猫夫人"泊岸。他们认为船上那一批棉花有问题,谁都不愿意负这个责任。他们这种态度,是当年英法两国交恶时,拿破仑设下贸易障碍所导致的结果。为了要让英国人知道厉害,他特别订下苛刻繁琐的海关条例以吓阻国人与英国人做生意。这种作法使法国反受其害,几乎毁了商业和农业系统。要不是多亏一位法国内政部长放宽了限制,恐怕还会造成更大的灾难。虽然那位前任皇帝现已被放逐到一个小岛上去,法国海关对英国人仍怀有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