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把一杯茶放在她面前。「喝吧!」他说。「妳的水快漏光了。」
不可思议的是,那竟然换来一个颤抖的微笑。他亲吻她的头顶,带着他的那杯茶在她身旁坐下。
她放下「布布」,吸吸鼻涕,擦擦眼泪。「你到底在警局跟大家说了我什么?」她没话找话地问。
他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但在那张粗犷的脸上实在不像。
「没什么。只说如果妳打电话来,告诉妳如何联络我。其实我早该想到给你我的呼叫器号码。」
「试得好。」她说。
「没有成功?」
「没有。」
「好吧,我告诉他们妳像水手一样满口粗话……」
「我才没有!」
「还说妳有洛矶山东侧最迷人的屁股,如果妳打电话来,立刻跟我联络,因为我一直想把妳弄上床,妳有可能是打电话来说可以的。」
他想要鼓舞她,她心想,她感觉到她的下颚在颤抖。「很动听。」她费力地说,然后又哭了起来。她交抱双臂,身体前后摇晃。这波泪水来得猛却去得快,好象这种痛苦在时间上一长,她就会无法承受。
山姆把她抱到他的大腿上,把她的头按在他的肩上。「我告诉他们妳很特别。」他喃喃道。「如果妳打电话来,无论我在哪里或在做什么,我都想跟妳说话。」
那可能也是骗她的,她心想,但这个谎言跟刚才那个一样窝心。她咽下喉中的硬块。「即使你是在做专案小组的事?」
他犹豫一下。「那时也许不会。」
她哭得头痛了。她很想叫他现在跟她做爱,但终究没有开口。她虽然需要肌肤之亲作为生命的确认,但总觉得他们的第一次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因此她只是把脸贴着他的脖子,让他温暖的男性气息带给她些许安慰。
「专案小组到底是做什么的?」
「视情况而定。专案小组成立的原因各有不同。」
「你的专案小组都做些什么?」
「那是一个专门处理暴力犯罪的专案小组,专门从事暴力罪犯的逮捕。」
她不喜欢那句话的言外之意。她比较喜欢想象他问问题,在小笔记本上写字;简言之,侦查。逮捕暴力罪犯听起来像是他要破门而入,面对很可能会朝他开枪的坏人。
「我想要问你一些那方面的问题,」她说,抬头对他皱眉。「但不是现在。」
他如释重负地吐出口大气。
他搂着她让她打电话到公司请假。她努力保持平稳的语气,但温旭甫不在,她不得不请琦琦转告。琦琦问了她一大堆问题,还告诉她露娜和蒂洁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找她。
「我会打给她们。」晓蔷说,挂断电话后又难过地把脸埋在山姆的肩上。「我得躲她们多久?」
「至少等到她们下班。我会打电话问斯高镇巡佐联络到她的妹妹没有。妳不要接电话就是了;有事找我的人会打我的呼叫器或行动电话。」
她站起来到卧室洗脸。镜子里的她哭得眼红脸肿,但她没有心情在乎她看起来是不是糟透了。她疲惫地换上运动衫和牛仔裤,吞下两颗阿司匹林来抑制头痛。
山姆来察看她的状况时,她正坐在床沿上发呆。他走到床边在她身旁坐下。「妳看起来很累,为什么不小睡一下?」
她确实很累,但不认为自己睡得着。
「至少躺一躺。」他说,看到她脸上的疑虑。「别担心,如果妳当真睡着,我会在得知任何消息时立刻叫醒妳。」
「以童子军名誉担保吗?」
「童子军名誉担保。」
「你当过童子军吗?」
「当然没有。我闯祸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去当童子军。」
他的体贴使她想要用力拥抱他,但最后她只是吻他一下。「谢谢你,山姆。今天要不是有你在,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妳总会有办法应付的。」他说,热情地回吻她一下。「睡得着就睡一下。」他悄悄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她躺下来,闭上刺痛的双眼。阿司匹林慢慢生效,等她睁开眼睛时,下午已经过了一大半。她看看时钟,吃惊地发现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她终究还是睡着了。
她拿了两块消除疲劳和浮肿的眼贴盖在眼皮上,然后躺回床上又休息了一会儿。等她坐起来拿掉眼贴时,浮肿明显地减轻了。刷牙梳头后,她信步走进客厅,发现山姆在看电视,「布布」在他大腿上睡觉。
「有什么消息吗?」
他现在知道的细节比三个小时前多了很多,但没有一个细节是他想让她知道的。「玛茜的妹妹被告知了,新闻界现在知道了玛茜的身分。晚间新闻可能会报。」
悲伤浮上她的脸。「露娜和蒂洁呢?」
「我在妳睡着后把妳的电话关掉了,但她们有留言在妳的录音机里。」
她再度察看时间。「她们这会儿正在下班回家的途中,我等一下再打给她们。我不愿她们从电视上得知噩耗。」
话声刚落就有两辆车驶进她的车道:露娜的雪佛兰和蒂洁的别克。晓蔷闭一下眼睛,为接下来的几分钟做好心理准备,然后赤脚走到前阳台去迎接她们。山姆跟在她后面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蒂洁半吼着问,标致的脸蛋上充满焦虑。「我们找不到玛茜,妳突然请假又不接电话。真要命,晓蔷……」
晓蔷感到她的脸开始变形。她伸手捣住嘴巴,强忍住使她胸口紧缩的啜泣。
露娜宴然止步,泪水涌上她的眼眶。「晓蔷?」她颤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晓蔷做了几次深呼吸。努力控制住自己。「玛玛茜出事了。」
蒂洁在离门阶一呎处停下。她双手握拳,在问话时已经开始哭泣。「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受了伤?」
晓蔷摇头。「不是。她——她死了。遭人杀害。」
露娜和蒂洁冲向她,三个人抱在一起为永远失去心爱的好朋友而痛哭流涕。
***************
科林坐在电视机前面,前后摇晃着身子,等待又等待。三天来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个新闻报导,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知道他做了什么,他觉得他快要爆炸了。他想要全世界知道四个臭姨子中的第一个死了。
但他不知道她是否就是他要找的那一个,他不知道她是甲乙丙丁中的哪一个。他希望她是丙。说什么男人应该更加努力追求完美的就是丙。真正非死不可的是丙。
但他要怎样才能确定?他打过电话给她们四个,但其中一个从来不接电话,另外三个什么都不肯告诉他。
但现在他不必担心其中的一个了死了一个,还剩三个。
有了!新闻播报员满脸严肃地说:「斯高镇发生骇人听闻的凶杀案,夺走底特律地区最新名人的性命。稍后有更详尽的报导。」
终于!他松了口大气。现在所有的人都会知道她们不该嘲笑妈妈的完美小男人。
科林前后摇晃着身体,唱歌似地喃喃自语着:「死了一个,还剩三个。死了一个,还剩三个……」
找到邱大顿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几个问题就打听出他最常光顾的酒吧,在那里又打听到他几个朋友的名字,然后从他朋友口中听到:「大顿,呃,他和他的老女人,呃,吵翻了,听说他正借住在维多家。」
「这个维多姓什么?」彭若杰警探非常和气地问,但即使是非当和气,他的问话听来仍然像恐吓,因为彭警探身高一百八十公分,体重一百一十公斤,颈围十七吋,说话的声音像牛蛙,脸上的表情像要杀人。他改变不了他的声音,不在乎他的体重及他的表情。整体而言,他看了就令人害怕。
「呃,姓柏。柏维多。」
「知道维多住哪里吗?」
「市区,老兄。」
于是斯高镇警探联络底特律市警局,邱大顿就这样遭到拘留盘问。
彭警探坐下来跟他谈话时,邱大顿的情绪恶劣。他的眼睛布满血丝,全身都是酒味,所以他的情绪恶劣有可能是宿醉的结果。
「邱先生,」彭警探客气地说,但邱大顿还是瑟缩了一下。「你最后一次见到狄玛茜小姐是什么时候?」
邱大顿猛地抬起头,那个动作似乎令他后悔。等他能够说话时,他愠怒地说「星期四晚上。」
「星期四?你确定吗?」
「确定,怎么了?她说我偷东西吗?我走的时候她也在,如果她说我偷她的东西,那么是她说谎。」
彭警探没有响应那句话。相反地,他问:「星期四晚上之后,你都在什么地方?」
「牢里。」邱大顿说,语气比先前更加愠怒。
彭警探往后靠在椅背上,但除此之外都没有流露出他的惊讶。「哪里的牢里?」
「底特律。」
「什么时候被捕?」
「星期四晚上。」
「什么时候获释?」
「昨天下午。」
「这么说来,你在底特律市警局作客了三天。」
邱大顿嘲弄地笑了一声。「作客。是啊!」
「什么罪名?」
「酒醉驾车,他们还说我拒捕。」
这些都可以轻易求证。彭警探问邱大顿要不要喝咖啡,邱大顿的拒绝并不令他意外。留下嫌犯独自在侦讯室里,彭警探到外面打电话给底特律市警局。
邱大顿说的都是实话。从星期四晚上十一点三十四分到星期天下午三点四十一分,邱大顿都在底特律市警局的拘留所里。
这样的不在场证明很难驳倒。
狄小姐最后一次被人看见她还活着,是在星期五晚上她和她那三个朋友离开「厄尼小馆」。根据尸体的状况和尸僵的程度研判,狄小姐遇害的时间是在星期五深夜到星期六早晨之间。
但凶手不是邱大顿。
这个简单的事卖给彭警探带来一个比他预料中难解的谜题。如果人不是邱大顿杀的,那么凶手是谁?他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查出狄小姐有其它的情人,没有因她拒绝离开旧爱而恼羞成怒的新欢。由于她和邱大顿的关系星期四晚上才破裂,所以那个推论原本就站不住脚。
但攻击是非常人身的攻击,特征是愤怒,过度毁伤和企图抹灭受害者的身分。刀伤是死后造成的;凶手用榔头把她活活打死后仍然气愤难消,所以又动了刀子。伤口流出的血非常少,由此可见,她被刺时心脏已经停止跳动。性侵害也是死后发生的。
门窗没有遭到破坏的迹象,由此可见狄小姐认识凶手,可能还开门让他进入屋内。在排除邱大顿涉案的可能性之后,彭警探的调查又回到原点。
他必须回头从她星期五晚上的行踪开始调查起。她在离开「厄尼小馆」后去了哪里?是不是去了一两、家酒吧,也许钓上某个男人而把他带回家?
他回到侦讯室时若有所思地锁着眉头。邱大顿闭着眼睛,斜倚在椅子上。他在彭警探进入房间时,睁开眼睛坐直身子。
「谢谢你的合作。」彭警探客气地说。「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安排人载你一程。」
「就这样?你想问我的就只有这些?这是怎么回事?」
彭警探犹豫不决。他最不喜欢做的就是告知死亡的噩耗。他记得一九六八年有位陆军牧师到他家告诉他母亲,她的丈夫不会从越南回来了。那个悲励的记忆一直刻在他的心版上。
但是,这件事给邱大顿带来不少麻烦,给他一个交代也是应该的。「狄小姐在她家里遭到攻击——」
「玛茜?」邱大顿猛地坐直,突然警觉起来,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她受伤了吗?她没事吧?」
彭警探再度犹豫,洞悉他人的情感令他感到不自在。「很遗憾。」他尽可能轻柔地说,知道这个消息造成的打击会比他原先预料中更大。「狄小姐没有存活下来。」
「没有……你是说她……她死了?」
「非常遗憾。」警探再度说。
邱大顿惊愕地呆坐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始崩溃。他双手掩面地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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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七点不到,莎丽就出现在晓蔷家门口。「我想在妳上班前堵到妳。」她在晓蔷打开厨房门时说。
「我今天不上班。」晓蔷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一杯咖啡递给莎丽。这会儿又怎么了?她今天恐怕没有那个力气去应付姊姊的愤怒。
莎丽把杯子放到桌上,伸出双臂拥抱晓蔷。「我看了晨间新闻才知道玛茜的事,我立刻赶了过来。妳还好吧?」
晓蔷原以为她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但热泪再度涌上眼眶。「我没事。」她说。虽然睡不着,吃不下和失魂落魄,但她还撑得住。玛茜的死固然令人悲励,但她知道她会熬过去的。时间会治愈伤痛虽然是陈腔滥调,却也是至理名言。
莎丽端详妹妹苍白的面孔和红肿的双眼。「我带了黄瓜来。」她说。「坐下。」
黄瓜?「为什么?」晓蔷小心翼翼地问。「妳要拿它做什么?」
「当然是切片贴在妳的眼睛上,傻瓜。」莎丽恼怒地说。她跟晓蔷说话时经常都是那种语气。「那样可以消肿。」
「我有眼贴。」
「黄瓜比较好。坐下。」
晓蔷因为很累,所以坐了下来。莎丽从背袋里拿出一大条黄瓜,把它清洗干净,然后四下张望。
「妳的刀放在哪里?」
「不知道。其中一个抽屉里。」
「妳不知道妳的刀放在哪里?」
「拜托,我搬来还不到一个月。妳和艾洛搬家后花了多久才把所有的东西整理好?」
「嗯,让我想想,我们八年前搬的家,所以是花了……八年。」莎丽幽默地说,开始有条不紊地依序开关橱柜抽屉。
有人用力敲了一下厨房门,晓蔷还来不及站起来,门就被推开了。山姆走进厨房。「我看到一辆陌生的汽车,过来确定一下不是记者在骚扰妳。」他对晓蔷说。昨晚几乎各大小媒体的记者都打电话来报到了。
莎丽拿着巨大的黄瓜转过身来。「你是谁?」她直率地问。
「她的警察邻居。」山姆盯着黄瓜说。「我是不是打扰了什么事?」
她想要揍他,但没有那个力气。但他的出现还是令她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些。「她要把它贴在我的眼睛上。」
他斜况她一眼,表情好象在说「妳一定是在开玩笑」。「会滚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