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倒垃圾的日子。
「见鬼,要命,该死,狗屎,他妈的!」晓蔷咕哝着转身冲回屋里。「我在努力改掉说粗话的习惯。」她恶声恶气地对「布布」说,把垃圾袋从桶里拿出来扎牢袋口。「但你和友好先生存心刁难。」
「布布」掉头就走。
她再度冲出屋子,想起没有锁门又冲了回去,然后把她的大型金属垃圾桶拖到路边,把今天早晨收集的垃圾塞进桶子里和另外两袋垃圾作伴。就这一次她没有尽量保持安静;她希望能吵醒隔壁那个不为别人着想的混蛋。
她跑向心爱的樱桃红道奇「腹蛇」跑车,发动引擎时,提高了几次转速才打入倒车档。车子往后猛冲出去,铿锵一声撞上她的垃圾桶。垃圾桶滚向隔壁邻居的垃圾桶,在另一声铿锵巨响中把它撞翻,使它的盖子滚到马路。
晓蔷闭上眼睛,用额头去撞方向盘,当然是轻轻地,她可不想得到脑震荡。但她或许应该把自己撞成脑震荡,至少那样就不必担心上班迟到了。她没有说粗话,因为浮上脑海的都是她真的不想用的字眼。
她停车、下车。现在需要的是自制,而不是发脾气。她扶正被她撞凹的垃圾桶,把掉出来的垃圾袋放回去,然后把变形的盖子用力盖上。接着她把邻居的垃圾桶扶正,捡起散落的垃圾,然后走向马路去捡盖子。他的垃圾收拾得远不如她整洁,但对酒鬼又有什么好指望的。
盖子斜靠在隔壁屋子前面的路边石上。她在弯腰捡拾时,听到背后响起纱门开关声。
这下她可如愿以偿了:那个不为别人着想的混蛋醒了。
「妳他妈的在干什么?」他吼道。他看起来令人害怕:身上穿著宽松的运动长裤和骯脏破旧的运动衫,脸上是几天没刮的短须,眉头生气地紧皱着。
她转身大步走向那两个变形的垃圾桶,使劲把盖子盖在他的桶子上。「捡你的垃圾。」她没好气地说。
他的眼睛在喷火。其实它们跟平常一样布满血丝,但效果是一样的。「妳为什么偏要跟我过不去,连让我睡会儿觉都不肯?我从来没见过像妳这样吵的女人」
那种不公平的指责使晓蔷忘了自己有点怕他。她走到他面前,庆幸脚下踩的两寸高跟鞋使她的头顶跟他的……下巴齐高。几乎啦。
他身材高大又怎么样?她火大了,火大在任何时候都可以击败高大。
「我吵?」她咬牙切齿道。咬紧牙关不易发出很大的音量,但她尽力而为。「我吵?」她把手指戳向他。她并不想真的碰到他,因为他的破运动衫上有天知道堤什么东西的污迹。「我可没有在凌晨三点开着那堆你称为汽车的破铜烂铁吵醒全社区的人。看在老天的分上,去买个消音器吧!我可没有甩了一次车门之后又甩了三次纱门。怎么,把酒瓶忘在车子里而不得不回去拿吗?我可没有在终于进屋后又不关阳台灯,让灯光照进邻居的卧室害得人家不能睡觉。」
他张口欲言,但晓蔷还没有说完。「还有,一般人睡觉的时间是在夜里,包括凌晨三点在内,而不是在该死的下午两点。」她看看手表。「或是早晨七点二十三分。」天啊!她上班铁定迟到。「所以,老兄,你给我闪到一边去!回去喝你的酒。只要喝得够醉,天塌下来也不会吵醒你。」
他再度张开嘴巴。晓蔷一时气昏了头,手指竟然真的戳到他。真恶!现在她必须消毒手指了。「明天我会买一个新的垃圾桶赔你,所以你他妈的可以闭嘴了。如果你敢伤害我妈妈的猫,我会把你碎尸万段,破坏你的DNA,使它永远无法被复制。那样做说不定是在造福后世。」她用恶狠狠的目光扫过他破旧骯脏的衣服和长满短须的下颚。「听清楚了吗?」
他点头。
她深吸口气,努力控制脾气。「那么,好吧。他妈的!你害我说粗话,我正在努力改掉那个坏习惯。」
他用奇怪的眼光看她一眼。「对,妳真他妈的需要注意一下妳的满口粗话。」
她拨开脸上的头发,努力回想出门前有没有梳过头。「我上班要迟到了。」她说。「我没睡到觉,没吃到早餐,连咖啡都没喝到。我最好赶快走,免得伤害到你。」
他点头。「好主意。我真不愿被迫逮捕妳。」
她吃惊地瞪着他。「什么?」
「我是警察。」他说,然后转身走回他的屋里。
晓蔷震惊地瞪着他的背影。警察?
「唷,干!」她说。
***************
每个星期五,晓蔷和三个同样在汉默科技上班的女性友人,下班后都会到当地的碳烤啤酒屋「厄尼小馆」喝杯酒、吃顿饭和聊些女生话题。在男性统治的气氛里工作了一整个星期之后,她们真的真的很需要聊些女生间的闲话。
汉默科技是一家卫星公司,专门提供计算机科技给底特律地区的通用汽车工厂,而计算机业大部分仍然是男性的天下。汉默科技的规模相当大,员工除了有不知道「办公室不宜」是什么意思的计算机怪胎以外,还有一般的企业管理人员,所以公司里的气氛通常都有点诡异。如果晓蔷是在研发部门跟那些计算机怪胎一起工作,那就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哪天上班迟到。不幸的是,她是薪资部主管,她的经理上司是个盯着时钟看的人。
由于必须弥补早上迟到的时间,所以她迟了将近十五分钟才抵达「厄尼小馆」,幸好其它的女生已经弄到了桌位。一如每个周末的夜晚,「厄尼小馆」已经快要客满了;即使心情好时,她也不喜欢在吧台边等桌位,更何况她现在心情欠佳。
「我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她坐进空着的第四张椅子里,庆幸今天是星期五,再不愉快也是最后一天了至少在星期一来临以前。
「彼此、彼此。」玛茜嘟嚷着炖熄一枝香烟,立刻又点燃另一枝。「大顿最近一直在闹情绪。男人也可能有『经前症候群』吗?」
「他们不需要。」晓蔷说,想到她的混蛋警察邻居。「他们天生就有睪丸脂酮中毒。」
「哦,原来毛病出在这里?」玛茜翻个白眼。「我还以为是满月或其它的什么原因。妳们绝对猜不到,德磊今天摸我的屁股。」
「柯德磊?」另外三个女生吃惊地齐声间,她们的异口同声引起周遭所有人的注意。她们爆笑起来,因为他最不像是会吃女生豆腐的男生。
二十三岁的柯德磊是怪胎的活样板。他又高又瘦,动作笨拙。他的大喉结在细脖子里显得格外突兀,就像是吞了一颗柠檬,柠檬却永远卡在喉咙里。他东翘西翘的红发好象这辈子都没见过梳子。但他绝对是个计算机天才,其实她们都很喜欢他——大姊姊式的喜欢。他腼腆笨拙,对计算机以外的任何事都一无所知。办公室里流传着一则笑话:他听说人有两种性别,但不确定传闻是否属实。没有人会怀疑柯德磊是那种摸屁股的好色之徒。
「不可能。」露娜说。
「妳瞎掰的。」蒂洁指控。
玛西发出老烟枪的沙哑笑声,深吸一口烟。「对天发誓,句句属实。我只不过是在走廊上与他擦身而过。接下来我只知道,他用双手抓住我的屁股之后就站在原地不动,好象我的屁股是篮球,而他正要开始运球。」
那幅画面使她们忍不住又捧腹大笑。「妳做了什么?」晓蔷问。
「什么都没有。」玛茜承认。「问题是,班奈那个混蛋正好看到。」
她们齐声呻吟。卓班奈喜欢找部属的碴,德磊是他最爱的目标。「我能怎么办?」玛茜摇头问。「我绝不会给那个混蛋更多子弹来对付那个可怜的孩子。所以我摸摸德磊的脸颊,说了些『我不知道你有兴趣』那类打情骂俏的话。德磊满脸通红地躲进男厕所。」
「班奈有什么反应?」露娜问。
「下流地假笑说,如果知道我有那么饥不择食,他早就大发慈悲地提供服务了。」
另外三个女生齐翻白眼。「换言之,他还是不改混蛋本色。」晓蔷鄙夷地说。
汉默科技的男同事中有些是下流的色鬼,再多的感受训练也改变不了那一点。但大部分的男生都还好;这也算是扯平了,因为公司里有些女人真的很尖酸刻薄。晓蔷老早就不在工作场所或其它地方寻找完美了。露娜认为她太愤世嫉俗,但露娜在她们四人中年纪最轻,她看待世事的乐观态度依然完好无损——有点褪色,但依然完好无损。
从表面上看来,她们这四个朋友除了同在一家公司上班以外,毫无共通之处。四十一岁的会计部主管狄玛茜在她们这群死党中年纪最大。离了三次婚之后,她从此对婚姻敬谢不敏。她的头发是漂白的淡金色,吸烟开始对她的皮肤产生影响,衣服总是穿得太紧了点。她喜欢啤酒、蓝领工人、粗暴的性和保龄球。「我是男人的梦中情人。」她曾经笑着说。「我的啤酒支出等于别人的香槟预算。」
玛茜目前的同居男友大顿是个大块头的肌肉猛男,其它三个女生都不喜欢他。晓蔷个人认为他人如其名,因为他的脑筋有够迟钝。他比玛茜小十岁,偶尔会打些零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喝啤酒和看电视。但据玛茜说,他和她在性方面趣味相投,所以她决定暂时把他留在身边。
二十四岁的许露娜是销售部的神童。她高挑苗条,拥有猫一般的优雅和尊严,完美无瑕的肌肤是淡乳褐色,嗓音柔和优美,男人看到她就像苍蝇看到蜂蜜。她和玛茜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典型。玛茜喧闹俗丽;露娜冷漠高雅。露娜只在别人面前生过一次气,那是因为有人说她是「非洲裔美国人」。
「我是美国人。」她不悦地说,猛然转身面对出言冒犯者。「我从来没有去过非洲。我出生在加州,家父是海军陆战队少校。我拥有黑人血统,但也有白人血统。」她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臂,打量它的颜色。「我觉得我看起来是褐色。我们所有人的肤色都是褐色,只不过深浅有所不同,所以不要企图隔离我。」
那个家伙结结巴巴地道歉,露娜以亲切的笑容原谅了他,结果那个家伙开口约她出去。她目前正在跟底特律狮子队的一个足球队员交往;不幸的是,她对金世摩一往情深,他却在出赛的每个城市跟别的女人寻欢作乐。露娜的深褐眼眸经常闷闷不乐,但她对他还不死心。
游蒂洁在人力资源部工作,她是四人中最传统的一个。她和晓蔷一样是三十岁,跟她的高中初恋情人结婚了九年。他们住在不错的郊区住宅里,养了两只猫、一只鹦鹉和一只可卡犬。蒂洁的生活只有一个瑕疵,那就是她想要小孩,但她的丈夫嘉朗不要。晓蔷个人认为蒂洁可以再独立一点。但嘉朗是雪佛兰车厂三到十一点的午班主任,两人同时在家的时间并不多。蒂洁老是在看表,好象必须在某个时间前赶回家。晓蔷猜嘉朗并不赞同她们的周五夜聚会。但她们只不过是在「厄尼小馆」聚餐,总是在九点前散会,又没有造访每家酒吧,饮酒作乐到深夜。
没有人的生活是完美的,晓蔷心想。她自己的罗曼史就不怎么光彩。她订过三次婚,但没有一次结成婚。与第三任未婚夫分手后,她决定暂时不谈感情,专心冲刺事业。转眼之间七年过去,她依然专心在事业上。她拥有良好的信用记录和可观的银行存款数字,刚刚买下生平第一栋房子,虽然隔壁那个脾气暴躁、自私自利的邻居害得她住在其中不如当初想象的那样快乐。他或许是警察,但仍然令她感到不安,因为无论是不是警察,他看起来都像是那种不喜欢你就放火烧你房子的人。而她从搬来那天起就不讨他喜欢。
「今天早上我又跟我的邻居起了冲突。」她叹口气,手肘靠着桌面,下巴搁在交扣的十指上。
「他这次又做了什么?」蒂洁同情地问,因为她们都知道晓蔷的困境,恶邻能让你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在匆忙倒车时撞上我的垃圾桶。要知道,赶时间总是会让人做出从容不迫时绝不会发生的事。总之,我的垃圾桶撞到他的垃圾桶,他的盖子弹到马路上。妳们可以想象那发出多大的噪音。他像熊一样冲出他家前门,咆哮着说从来没见过像我这样吵的人。」
「妳应该踢翻他的垃圾桶。」玛茜说,她才不相信以德报怨那一套。
「他会以扰乱安宁逮捕我。」晓蔷气馁说。「他是警察。」
「不可能!」她们不敢置信地齐声道。但话说回来,她们都听她形容过他的样子。布满血丝的眼睛、几天没刮的短须和破旧骯脏的衣服听起来不大像是警察。
「我猜警察跟任何人一样有可能是酒鬼,」蒂洁吞吞吐吐地说。「也许更有可能。」
晓蔷皱眉回想早晨见面的情形。「现在想想,我并没有在他身上闻到酒味。他看起来像醉了三天,但闻起来不像。他妈的!我真不愿想象他在没有喝醉时脾气都能那么坏。」
「罚钱。」玛茜说。
「该死!」晓蔷恼怒地说。她跟她们约定好了,她每说一句粗话都要付给她们每个人五元,心想那样可以敦促自己改掉说粗话的习惯。
「加倍。」蒂洁伸出手。
晓蔷嘟嘟囔嚷地掏出十元硬币递给她们每个人,但小心没有再说出粗话来。她最近总是在皮包里准备了很多零钱。
「至少他只是个邻居,」露娜安慰道。「妳可以避开他。」
「到目前为止,我避得并不好。」晓蔷承认,皱眉瞪着桌面。然后她坐直身子,决心不再让那个混蛋像最近两周来这样主宰她的生活和思想。「别谈他了。妳们跟另一半有什么趣闻吗?」
露娜咬咬嘴唇,脸色暗淡下来。「昨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世摩,接电话的是个女人。」
「该死!」玛茜倾身轻拍露娜的手,晓蔷十分羡慕她的朋友可以口无遮拦。
侍者选在这时多此一举地把菜单拿来,因为她们早就把菜单背熟了。他记下她们点的菜色,收走不曾打开的菜单。他离开后,她们全部倾身靠向桌子中央。
「妳打算怎么办?」晓蔷问。她是甩人和被甩的专家。她的第二任未婚夫,那个狗杂种等到婚礼前夕,才告诉她他没办法跟她完成婚礼。她花了一段时间才对那件事释怀。她可不打算为她心里想的话付钱。无论如何,狗杂种算是粗话吗?有没有法定的粗话清单可以供她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