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蔷挤出笑容。「那当然。」她正要批评他的作息时间不正常,但看到顾太太的蓝眸发亮而把那些话吞回去。她可不希望邻居老太太以为她对那个混蛋感兴趣而告诉他,因为顾太太跟他的交情显然不错。「我以为他可能是毒贩什么的。」
顾太太一脸惊骇。「山姆,毒贩?唷,他绝不会做那种事的。」
「听妳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晓蔷再度微笑。「我想我最好快点开始割草。」
「别忘了多喝水。」顾太太在她背后喊道。
「我会的。」
讨厌,晓蔷把垃圾桶从后座里扯出来。那个混蛋是警察,他没有说谎。她想看到他被铐上手铐拖走的梦想泡汤了。
她把金属垃圾桶放在他的后阳台边,然后从行李厢里取出她买给自己的塑料垃圾桶。如果垃圾桶不是塑料制的,她绝对无法把它放进那里面,但塑料可以压缩。打开行李厢时,它像有生命似地跳起来扑向她。她把它放在从街上看不到的厨房小门阶后面,然后进屋换上短裤和背心。郊区妇女割草时都是这副打扮,对不对?接着她想起年迈的邻居,于是把背心换成运动衫。她可不想害某个老先生心脏病发作。
她兴奋地打开车库门的挂锁溜进去,摸索到开关,打开车库里仅有的那盏吊灯。爸爸的喜悦和骄傲就在那里,被毛毡衬里的油布完全覆盖着以免烤漆刮伤。该死!她希望爸爸把它寄放在大卫的车库里。车子虽然不像猫那样麻烦,但比猫还要令她担心。
她猜爸爸把爱车寄放在她家的主要原因是,她的车库门还是老式的双扇门,而不是那种向上滑开的新式车库门。爸爸担心爱车会被不肖之徒从街上看到;她只需要把门打开一尺宽的细缝就可以进入车库,而大卫每次升起他的车库门时,外面的人都可以清楚看到双车位车库里的一切。她一有机会就要更换成自动车库门。
她拿开新割草机的防尘罩,用手抚摸冰凉的金属机身。也许她的低科技车库不是爸爸要她代为照顾爱车的主因,也许真正的原因是三个孩子中只有她遗传了爸爸对汽车的热爱。爸爸更换他们那辆家庭房车的机油和火星塞时,只有她会杵在保杆边凝视着神秘的机械内脏。十岁时,她已是爸爸的得力助手。十二岁时,那些保养工作都由她一手包办了。有段时间她考虑过投身汽车机械工程,但光是训练就需要好多年,而她没有那么大的雄心壮志。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待遇不错又不令她讨厌的工作,她对数字和对马达一样在行。她喜欢汽车,但不想把它们变成工作。
她推着割草机从爸爸的爱车旁边经过,小心不要碰到它。虽然毛毡油布一直盖到地面,但她不想冒险。把车库门打开一条缝,她把她的新宝贝推到太阳下。红色的烤漆和镕钢把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哦,它真是漂亮。
她在最后一分钟想起割草的规矩而把自己的车开到马路边,以免弹起的石头意外地砸破车窗或损伤烤漆。她看看那个混蛋的车,然后耸耸肩膀;他或许会注意到「布布」的爪印,但绝不会注意到车身多了一个凹痕。
她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敢动割草机的小马达。
她发现割草的美妙之处在于能够立即获得成就感。你可以清楚地看到你到过的地方和所获得的成就。在她的青少年时期,割草向来是爸爸和大卫的工作。当时她深感庆幸,因为给草坪割草看来无聊又乏味。成年之后,她才看出拥有自己的草坪为何令人着迷,如今她觉得自己在三十岁终于完全地成年了。她拥有自己的房子,她给自己的草坪割草。酷毙了。
有人拍她的肩膀。
她尖叫一声,放开割草机的把手,往旁边一跳,猛地转身面对攻击者。割草机在行进间蓦然停下。
那个混蛋站在那里,双眼依然布满血丝,眉头不悦地紧皱着,衣服破旧骯脏。他伸手把割草机的开关拨到关的位置,有效率的小引擎低吼一声,便停止运转。
寂静无声。
持续了大约半秒。
「你他妈的为什么要那样做?」她怒吼,面红耳赤地往他靠近一步,右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我还以为妳要戒说粗话。」他揶揄道。
「连圣人都会被你气得说粗话!」
「所以妳说粗话也是情有可原,对吗?」
「他妈的对极了!」
他望向她的右手。「妳要用那只手揍人,还是要讲道理?」
「什么?」她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半弯着手臂,拳头已经举起。她强迫自己松开拳头,但它立刻恢复成战斗姿势。她真的、真的很想揍他;不能揍他使她更加生气。「你要我讲道理?是你把我吓得半死又关掉我的割草机!」
「我要睡觉。」他咬牙切齿地说。「为别人着想一点算是非常过分的要求吗?」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听你说的好象我是在天刚亮时出来割草。现在都快十点了!正在犯割草这项滔天大罪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你听呀!」几个邻居的割草机在社区里嗡嗡地响着。
「他们没有在我的卧室窗外割草!」
「那就早点上床睡觉呀!你熬夜到快天亮又不是我的错!」
他的脸变得跟她一样红。「我在出专案小组的任务,小姐!工作时间不固定是任务的一部分,我只能趁有空时睡觉。但是自从妳搬来之后,我连仅有的睡眠都经常遭到剥夺。」
她举起双手。「好啦!好啦!我等晚上凉爽一点时再把草割完。」她做出嘘赶的动作。「你尽管回床上去,我会到屋里去坐着等接下来的十一个小时过去。还是那样也会打扰到你睡觉?」她甜甜地问。
「除非妳坐在鞭炮上面。」他粗声恶气地说,踏着重步进入他的屋子。
也许有法律禁止朝别人的房子扔石块,她心想。她气冲冲地把割草机推回车库,小心地锁上车库门的挂锁,然后把她的车从路边开回车道上。她很想让他见识一下她可以拿鞭炮做什么事,而且她绝不会坐在它们上面。
她回到屋里对「布布」怒目而视,牠视而不见地继续舔牠的爪子。「专案小组!」她吼道。「我不是个不讲道里的人。他只需要心平气和地好好解释,我会很乐意晚一点再割草。但是偏不,他宁愿当个混蛋。」
「布布」抬头看她。
「混蛋不是粗话。」她辩解道。「何况,那又不是我的错。『布布』,我跟你说一个关于我们邻居的秘密:他绝对不是完美先生!」
晓蔷设法度过那个周末而没有再和隔壁的混蛋起冲突。为了弥补上周五的迟到,即使那天已经自动加过班,星期一她还是提早十五分钟上班。她在公司大门口停车时,警卫探出头来,不以为然地瞪着她开的「腹蛇」。「妳什么时候才要丢掉这辆烂车,买一辆雪佛兰?」
她几乎每天都听到这句话。在底特律地区,只要你的工作与汽车业沾上一点点边,你就必须直接或间接向雇用你的三大车厂之一,表现出对厂牌的忠诚。
「等我买得起的时候。」她按照惯例地回答。虽然买下这辆「腹蛇」时,它是已经跑了五万英里的二手车,但它还是花了她很多钱。「你知道我刚买了房子。要不是爸爸把这辆车送我,我根本开不起车。」
那虽然是谎话,但往往可以使人暂时不再烦她。幸好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是何许人也,不然他们就会知道他是道道地地的福特人。她买下这辆「腹蛇」令他深受侮辱,因此他一有机会就把它批评得体无完肤。
「是啊!但妳的爸爸应该知道好坏才对。」
「他对汽车一窍不通。」她绷紧神经,等着因这弥天大谎而遭天打雷劈。
她把车停在停车场最里面的角落,因为停在那里最不可能遭到擦撞。汉默科技的人开玩笑说她的跑车是生人回避。她不得不承认那样很不方便,尤其是下雨天,但人淋湿总比让爱车受伤好。开车走州际公路来上班就足够让她头发变白了。
汉默科技盘据着一栋四层楼的红砖建筑,灰色的拱形门廊和六道弧形台阶通往气派的双扇门。但那道正门是专供访客使用的。所有的员工都必须经由装有电子锁的金属侧门,进入一个绿得恶心的狭窄走廊,走廊两侧除了维修部和电气部的办公室以外,还有一个门上标示着「储藏室」的阴湿房间。晓蔷可不想知道里面储藏着什么。
绿色走廊的尽头有二这台阶通往另一扇金属门。那扇门后面是铺着灰色地毯的大厅,大厅纵贯整栋建筑,从它的两侧分岔出办公室和其它的走廊。一、二楼是计算机怪胎们工作的地方,那些奇怪的生物用其它人听不懂的语言谈着位和万用端口。你必须先有一张员工通行卡才能进入这些楼层的走廊,不同的办公室又得有不同的另一张通行卡才能进入。大厅边有两部电梯,建筑物的尽头还有楼梯给精力充沛的人使用。
晓蔷进入灰色地毯的大厅时,一张手写的大告示牌引起她的注意。告示牌就贴在电梯按钮的正上方。牌子上用绿色和紫色的蜡笔写着一道公司的新命令:立即生效,所有员工都必须服用银杏和威而钢,好让你记得你在干什么。
她开始格格发笑。怪胎们今天精神不错,反抗权威和制度是他们的天生本能;这类告示牌经常出现,直到管理阶层的人抵达把它们撕掉。她猜电梯附近的每个墙壁裂缝后面都有怪胎在窥伺其它人看到他们攻击企业尊严时的反应。
背后的金属门打开,晓蔷转身察看下一个抵达的人是谁。她差点忍不住皱起鼻子。
人力资源部的施苓雅是个毫无幽默感的女人。晋升管理阶层是她的抱负,但她好象不知道该如何实现她的野心。身材高瘦的她长得还算迷人,有着轻柔的金发和姣好的肌肤,可惜对时尚毫无概念,总是穿得像个女学生,而不是职业妇女。她最漂亮的就是那双纤美的手,她总是把指甲修剪得完美无瑕。
和往常一样,苓雅在看到告示牌时,倒抽口气,然后开始脸红。「可耻!」她厉声道,伸出手要把它撕下来。
「妳一碰到它,上面就会有妳的指纹。」晓蔷故作一本正经地说。
苓雅静止不动,手离告示牌只有一吋。
「天知道有多少人已经看到它了。」晓蔷继续说,按下上楼按钮。「即使它不再贴在那里,管理部的人还是会听说而展开调查。除非妳打算吃掉它,我可不想那样做,上面的细菌一定多得吓死人,不然妳要如何丢掉它而不被人看到?」
苓雅厌恶地看晓蔷一眼。「妳可能觉得这种恶心的垃圾很好笑。」
「没错。」
「就算是妳贴上去的,我也不会感到惊讶。」
「也许妳应该去检举我。」晓蔷说,电梯门打开,她走了进去。
电梯门关上,留下苓雅站在外面瞪着她。虽然苓雅是出名地与同事相处不来,但她们从来没有这么针锋相对过。晓蔷无法理解苓雅是怎么进入汉默科技的。大部分的时候,她只是为苓雅感到难过。
但今天的她可没有那个心情。
周一总是薪资部在一周中最忙碌的日子,因为上一周的打卡记录都在周一送进来。汉默科技提供计算机科技给通用汽车,却没有把它自己的薪资发放计算机化。他们用的仍是老式的打卡钟。虽然那需要许多纸上作业,但到目前为止,薪资发放从未因软件差错或硬盘毁损而受到耽误。也许这就是汉默科技还没有把它升级的原因。
十点时,她准备休息一会儿。每层楼都有一间休息室,里面有冰箱、咖啡机、微波炉、廉价的餐桌椅和各种贩卖机。晓蔷进去时看到几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围在餐桌边,女生们都笑得不可遏抑,那个男生却一脸愤慨。
晓蔷替自己倒了一杯迫切需要的咖啡。「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最新的『时事通讯』。」费敏佳回答,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这个一定会留名青史。」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好笑的。」那个男生皱眉道。
「你当然看不出来。」另一个女人嘲笑道,她把「时事通讯」递给晓蔷。「看一看。」
源自一、二楼的「时事通讯」并未获得公司的正式批准。它不定期出刊,里面通常都会有些令管理阶层想要全面没收的文章。
晓蔷辍一口咖啡,接过图文并茂的「时事通讯」。粗体大字的标题是:你合格吗?标题下面的小字是:女人真正想要的。插图是一根卷尺像蓄势攻击的眼镜蛇般盘绕着。
「算了,男生们,」文章在一开始这么写着。「我们大部分都不合格。多年来我们听到的都是:重要的不是我们的本钱,而是如何使用我们的本钱。但现在我们知道真相了。在汉默科技工作的四个朋友组成的女性专家小组列举出她们对完美先生的要求。」
哎呀!晓蔷差点呻吟出声,但她努力不动声色,只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该死!玛茜把她写下的清单怎么了?她们全部都会遭到无情的嘲弄,人们不会淡忘这种事的。她可以想见每天早上都有成打的卷尺出现在她的办公桌上。
她匆匆把文章浏览完。谢天谢地,里面没有提到她们四个人的名字,而是冠以甲乙丙丁的代号。现在她不必对玛茜拳打脚踢、抓她去愉墙撞壁或把她碎尸万段,但她还是要扭断她的脖子。
整份清单都在,从第一要件「忠实」开始。原本好好的清单在第八要件「床上功夫超级棒」出现之后,开始迅速恶化。第九要件是玛茜要求的十吋,附带她们每个人的评论,包括晓蔷说的「最后两吋是残羹剩菜」。
第十要件是「完美先生在床上应该持续多久」。「一定要比电视广告时间长。」是丁小姐,也就是蒂洁的尖酸控诉。她们讨论的结果是做爱时间至少要半小时,不包括前戏在内。
「为什么不行?」这是丙小姐,也就是晓蔷说的话。「这是幻想,对不对?幻想就应该完全符合妳的期望。我的完美先生必须能够使我欲生欲死三十分钟,赶时间除外。」
所有的女生都在放声大笑,所以晓蔷猜她的脸上一定有某种表情。她只希望她的表情看起来是惊讶而不是惊恐。那个男生,她忘了他叫葛雷或格雷,脸越来越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