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问他当年为什么做那样的选择,但答案似乎相当明显:钱。「为什么」不重要,他在自由意志下跨越了合法与非法的分界线。她无法不喜欢他,但也不会因在他面前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而良心不安。无论他多么友善迷人,龙陆义终究是敌人。
「撇开我的职业不谈,我还是想知道妳愿不愿意接受我的邀请。」
「住宿宴会。」那正符合强恩要她弄到的邀请,但她的语气一点也不热中。「多大型的宴会?」
「邀请的宾客大约有一百人。」
「那么你家绝对不只是舒适而已。」她挖苦道。
「那样的说法也许是含蓄了点。但那里还有一栋独立的客房建筑大约可以容纳五十人,所以不是所有的人都住在同一个屋顶下。」
「那仍然是很大的屋顶。」
「没错。别再挑剔我的屋顶了,好吗?」
她笑了起来。「好吧,我相信那是很好的屋顶。可不可以透露其它的宾客有哪些人?」
他眼睛一亮。「除非在考虑接受,否则妳不会问。」他满意地说。「其中有许多都是妳在首相的舞会上见过的。」
许多,但不是全部。他的某些客人无疑是不会受政府官员邀请的。真是讽刺,立法者与犯法者共聚一堂。强恩也会去,而且是属于犯法者那一群。不知道他看到别的宾客时会不会感到吃惊。不,他不会。他可能认得他们全部。
「答应我好不好?」他哄道。「我不会再在巴黎待很久,妳可能在我回来前就结束作客离开法国了。」
「好吧。」她说,叹口气。「我可能会在事后直接回国去。去过你家之后再回大使馆会很尴尬。我不想做任何会危害亚伯事业的事。」
他默不作声。也许他不喜欢听人说跟他来往对其他人有害,但她不打算对他甜言蜜语。她有任务要做,到目前为止她的直觉都很准确;因为有太多人巴结他,有太多女人追求他,所以她没有巴结他反而令他印象深刻。
「这么说妳离开住宿宴会后,我们就不会再见面了。」他苦笑一下。「我想我们平常不在相同的社交圈出入。」
「是的。」她说。
「所以妳更要来参加。有个人我想介绍给妳认识。」
「我得到邀请了。」莉玫在第二天早上强恩打电话来时告诉他。
「太好了。妳什么时候去?」
「后天。」
「我要大后天才会到那里。那天晚上有个盛装宴会,我可能会在宴会中途抵达。」
「你怎么知道那天晚上有宴会?为什么要在宴会中途抵达?」
「到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分散了,包括龙陆义在内。那对我只是小小的优势,但每个细节都很要紧。我们不知道他的保全配置、楼层平面图和行程表,所以我们必须随机应变。别忘了,我会对妳一见倾心,所以我们会有理由在一起。」
「我快变成爱神了,」她嘟嚷。「到处都有男人被我迷死。」
他轻笑一声。「也许妳找到了合适的人生地位。」
「迷死男人吗?」
「我想妳会渐渐喜欢那样。」
「那要看我用什么迷死他们。」
「三天后见。」
***************
龙陆义当天启程前往他的别墅,所以这是他们相识以来她第一次没有跟他共进午餐。很高兴有这个空档,她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组装抵达龙宅就会需要的东西。大使馆内的中情局站长帮忙她取得所需的小型发报机、电池和电线。他不知道她身负什么任务,也没有多问问题,而是尽力配合她的需要。连中情局驻巴黎分局都不知道她一直在跟龙陆义见面。到目前为止,他们只知道她是大使夫妇的朋友。
里昂离巴黎约有三百公里,她不想开那么远的车去,所以订了机位,然后打龙陆义给她的电话号码安排人去机场接她。
她抵达里昂那天天气晴朗。一个戴墨镜、理平头、穿浅灰色西装的金发男子来接机。他非必要时不多说话,但很有效率。他们沿着高速公路南下,然后往东驶向格蓝诺柏。
她第一眼看到龙陆义的别墅时吃惊地猛眨眼,幸好她戴了墨镜遮住表情。毕竟她应该对豪华富裕习以为常。强恩应该事先警告她才对,她心不在焉地心想。
两旁开满各色花朵的柏油车道通往庄园大门,四公尺高的灰色石墙把庄园完全围住。大门在车子接近时悄悄滑开,在他们通过后立刻关闭。
她估计庄园至少占地四十亩,雅致的庭园造景遮住大部分的围墙。位在庄园中央的四层楼主屋有厢房向两侧延伸,建材是灰底金丝红纹的大理石。右边在整排造景后若隐若现的是一长排类似营房的两层楼建筑。左边是一栋类似小型旅馆的屋子,她猜那就是龙陆义提到的客房建筑。
非法贩售军火一定非常有利可图。之前她还不了解龙陆义到底多有钱,现在她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巴结他。
每个不显眼处都有人站岗。他的私人军队。他们似乎以衣服来区分阶级。穿深绿色制服式长裤和衬衫的人数最多,他们公然手持武器。穿深绿色长裤和白衬衫的人数次多,他们只随身携带手枪。像接机的金发男子那样穿浅灰色西装的人数最少。
许多客人已经抵达,他们有的在庭园里散步,有的坐在露台上喝鸡尾酒,有的在网球场上打网球。
龙陆义步下主屋正门的宽浅石阶来迎接她。他轻握她的肩膀,低头亲吻她的脸颊。她吃惊地倒退一步。这是他第一次在打招呼时做出亲吻手背以外的举动。她看起来一定很不安,因为他翻了个白眼。
「看妳的表情,别人会以为我企图脱妳的衣服。」他挖苦道。「我的自尊深受打击。」他悔恨地摇摇头。「我竟然还想念这样。」
「对不起,我只是吓了一跳。」
「别道歉,否则效果会大打折扣。」
「现在你使我感到内疚了。」
「我逗妳的。」他低头朝她微笑,然后对身旁的仆人说:「把夫人的行李搬到花园套房去。」
「花园套房,」她重复。「听起来很不错。」
「在妳多疑的天性抬头前,不,它不是在我的私人套房隔壁。所有的客房都不是。」
「当我的多疑被砍头了。」她挽住他的手臂,随他进入玄关。
浅灰色大理石柱子顶着三层楼高的彩绘天花板,花冈石地板比石柱的灰色略深一些,上面点缀着一方色彩鲜艳的大地毯。在拱形顶端相接的左右两座弧形大理石楼梯两侧都连接着走廊。
「希望你有提供导游图给每个客人以免他们迷路。」她在随他拾级而上时说。
「屋内的设计基本上很简单。」他说,但她不敢置信的眼神使他微笑起来。「没有任何死胡同,所有的次走廊都直通主走廊。有方向感的人都能轻易找到路回到这里。」
到达楼上时,跨出大理石楼梯就踩在鸽灰色的长毛地毯上。她走到威尼斯式窗的前面往外看,下方的庭院里有一座大型游泳池,形状不规则的泳池设计得像湖一样,甚至还有花草假山和瀑布飞泉。
「游泳池在晚上一定很漂亮,像世外桃源。」她说。
「那是我的乐趣之一。辛苦一天后好好游个泳能够放松身心。」
他们沿着走廊往前走,然后向左转入一条次走廊。他打开右边的一扇门。「花园套房,希望妳住得舒服。」
莉玫走进房间,喜欢得眼睛发亮。「好漂亮。」
套房里果然像花园一样充满鲜花盆景和绿色植物。他们置身在一间小起居室,右边的双扇门通往装潢豪华的卧室,正前方的玻璃门外是私人阳台,阳台从起居室一直延伸到卧室。
「这里很安静,」龙陆义说。「我想妳会喜欢。可以暂时逃避忙碌的社交活动。」
「谢谢。」她真诚地说。他的体贴令人感动。他想的没错,她偶尔喜欢独自清静一下,但她发现阳台也可以作为强恩的秘密出入口。她会记得让玻璃门的门锁随时开着。
她的行李已经放在床尾的加垫长椅上。龙陆义握住她的手臂。「女仆会替妳打开行李。如果妳不太累,我想介绍一个人给妳认识。」
「我不累。」她说,想起他在巴黎时提过这件事。她带来的电子器材都锁在首饰盒里,所以不必担心女仆看到它们而向龙陆义报告。
「我的私人厢房在屋子的另一侧。」他微笑道。「我说妳的套房不在我的隔壁时没有说谎。我希望是,但我在买下这栋屋子后,故意把客房改得比较远。」
「为了隐私,还是安全?」
「都有。」他的表情温柔起来,但似乎不是针对她。「但不是为了我的隐私和安全。来吧。我告诉她我要带一个人去看她,她整天都兴奋地等待着。」
「她?」
「我的女儿萝菱。」
他的女儿?强恩没有提到龙陆义有个女儿。莉玫努力隐藏她的惊讶。「你从来没有提过她,」她说。「我还以为你的妹妹是你唯一的亲人。」
「哦,这个嘛,也许我太多疑。我尽力保护她。如妳所言,我不是好东西,我有不少敌人。」
「我说的是,爱莲认为你不是好东西。」她更正。
「她说的没错。我不是好东西,配不上妳这样的女人。」
她翻个白眼。「好一招以退为进,龙陆义,但我不是那种飞蛾扑火的女人。」
「我有没有跟妳提过,妳有这个看穿我诡计的讨厌习惯?」他聊天似地问,两人都笑了起来。
走廊上还有别的客人,他们全都有话得跟主人说。其中一个男士看来很眼熟,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她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首相舞会上那位大谈马经的财政官员。她对他微笑,问他的马在周末的比赛上表现如何。
「妳有个终生奴隶了。」龙陆义在他们走远后说。「每个人都被他的马经烦死了。」
「我喜欢马。」她平静地说。「待人和气不会比待人刻薄更费力。」
从别墅的东厢走到西厢需要一些时间,尤其是他得不断停下来跟人说话。但他们终于来到他位在两扇沉重木门后面的私人厢房。「我的套房在这里。」他指向左边的另一道双扇木门。他带她参观了用餐室,家庭电影院,堆满玩具的游戏室和摆满各种书籍的图书室,其中不乏各类儿童读物。
「这是萝菱最喜欢的房间之一,」他说。「她喜欢看书。当然啦,她已经过了看童话故事的年纪,但我随时会补充各种适合她年纪的读物。」
「她几岁了?」
「十二岁。她正徘徊在儿童和青少年之间,无法决定她想要继续玩洋娃娃,还是想拿口红做实验。我不准她擦口红,至少还得等一年。」他微笑着说。
他转向她,目光却望向她背后。「就她的年纪而言,萝菱的个子非常娇小。我希望妳有心理准备,她的健康状况……不佳。我拥有她的每一刻都是上帝的恩赐。」
像龙陆义这样的人竟会说出这种话实在有点奇怪,但话说回来,也许一点也不奇怪。他打开一扇门,门后的房间敞亮、迷人。
「爸爸!」
稚嫩的声音像顶极水晶般纯净。朝他们而来的电动轮椅上坐着一个洋娃娃般的小女孩,她的鼻孔插着透明管子连接到轮椅背后的氧气瓶。
「萝菱,」他的声音充满疼爱,他弯腰亲吻她。「这是我的朋友詹夫人。莉玫,这是我的宝贝女儿萝菱。」他用英语说。
莉玫倾身伸出手。「幸会。」她也用英语说。
「幸会,夫人。」小女孩跟莉玫握手,她的手指在莉玫小心翼翼的掌握中仍然纤弱得令人心疼。龙陆义说萝菱十二岁,但她的身材看来只有六岁,体重可能连二十五公斤都不到。她非常非常瘦,皮肤白里透青。她慧黠的深蓝眼眸像她父亲,雪白的小脸上有着天使般的笑容,柔细的浅褐色头发用蝴蝶结扎成马尾。
她擦了口红。龙陆义跟莉玫同时注意到。
「萝菱!」他叫道,双手插腰,瞪了她一眼。「不准妳擦口红。」
她哀怨地望着他。「我希望自己好看一点,爸爸。为了詹夫人。」
「妳本来就很美,不需要擦口红。妳年纪还小,不适合化妆。」
「没错,但你是我爸爸,你始终认为我很美。」
「我认为唇彩的颜色很适合妳。」莉玫说,因为女生应该站在同一阵线。她没有说谎;萝菱很聪明地选了粉红色,而且只擦了薄薄一层。此刻重要的不是女孩瘦小的身驱,而是她的心智。
龙陆义不敢置信地耸起眉毛。「妳竟然跟这个……不听话的野丫头一鼻孔出气?」
萝菱听到她爸爸叫她野丫头而格格直笑。莉玫一脸无辜地面对龙陆义责备的眼神,然后耸耸肩。「不然你认为我应该怎样?」
「跟他意见一致。」萝菱说。「他认为他的女人都应该跟他意见一致。」
这次他的吃惊不是假装的。听到纯真的女儿说出那种话使他哑口无言地瞪着她。
「但我不是他的女人,」莉玫指出。「我只是个朋友。」
「他从来没有带别的女人来跟我见面。由于他带妳来了,所以我以为他可能想要妳当我的妈妈。」
龙陆义发出呛咳声。莉玫不理会他,对小女孩例嘴而笑。「不,事情不是那样的。我们没有在谈恋爱,何况妳爸爸对结婚过敏。」
「我知道,但如果他认为那是我想要的,他就会结婚。他很宠我,无论我要什么,他都会弄来给我。所以我尽量节制我的要求,否则他会忙得没空做别的事。」
在她童稚的天真和信任中夹杂着超龄的精明。身体的疾病迫使她比一般年轻人提早学会内省。「在他还没恢复过来,我带妳参观我的房间。」她俐落地转动轮椅。
莉玫跟在轮椅旁边绕行房间。一个中年妇人面带笑容地迎上前来,她被介绍为萝菱的护士佩妲。她的卧室跟萝菱相连,以便随时照顾。
任何可能引起小女孩兴趣的东西在房间里都可以找到。各种书籍、录像带、洋娃娃、玩具和流行杂志都一一展示给莉玫看。龙陆义一直跟在她们后面,不被需要的感觉使他既困惑又茫然。
萝菱甚至拿出她的化妆箱给莉玫看,龙陆义再度发出呛咳声。那不是小女孩办家家酒,装在银色小旅行箱里的是全套货真价实的迪奥化妆品。
「我订购的。」萝菱说,不理会父亲的惊骇。「但每一样用在我脸上看起来都怪怪的,连擦点口红都像小丑。今天我先把口红涂在手指上,然后再擦到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