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和我的车夫不同?你未征询我的意思便交代他去做事。”
琴娜知道自己理亏,“我不知道他竟会疏忽你府上的工作,我会立刻找他谈谈。”
“我已经和他谈过了。”他的口气十分严历。
琴娜吓得瞪大两眼,“你没有开除他吧?”
麦斯见她一脸可怜相,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我要他在这个周末之前都不用来上班,以便利用这段时间去找到另一位可替换他的工头。你用不着这么恐怖地看着我,告诉你吧,替你修房子的那些人,全是伊凡康一带的渔夫,他们乐得在这段空档期间还有外快可赚。三年前,法国人潜进我们的港区,弄沉了所有看得见的东西;复建的工作进行得非常缓慢,渔人正愁着没有收入来源呢!”
他说话时,语气中流露出诚心的关切之情,令琴娜颇感意外。“真意外你连乡下发生的这些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尽管她的语气有点嘲讽的意味,麦斯却仍旧神情愉快地点点头。“人在温饱之后才知耻。最近听说沿海一带又有走私的活动出现,凭良心说,我并不怪这些人;但是,这毕竟是违法的行为。我想要藉着引进新的产业来改变此地人马的生活,草原是畜牧业最佳的本钱,但牧羊并不需要大量人工,因而不见得能创造太多的工作机会。自古以来,这一带便有采矿的活动在进行,我已雇人探动矿源,只要结果是肯定的,我打算让秦氏矿厂重新开始营业。”
“你的计划还真不少呢!”琴娜说道,“但是,你人在国会,而且即将结婚,在这种情况下,你将如何执行这些计划呢?”
“伯爵夫人,你对我的活动似乎知之甚详嘛!”麦斯语调温和地说道。
“你府中仆佣个个对你忠心耿耿,凡是与你有关的事,他们都非常留意。比方说,他们阅读报纸,其感兴趣的程度比……”琴娜忽然闭上嘴,因为,她不愿意在麦斯面前批评露麦。
麦斯微微笑着,心里很高兴。琴娜有心去了解他的事,证明她很关系他。“露麦小姐的确似乎对——呃,新闻过敏,你说是吗?”
“爵爷,她年轻貌美。”琴娜以替露麦辩护的口吻说道,“你不能因为她忽略非必要留意的事而责怪她。”
“幸亏我以前的家庭教师不在此,否则你这番话被他听见之后,那可有好戏看了。”
“你的家庭教师?”他说的是正是她的父亲耶!
“不错,他名叫卫宗恩。”说到这里,麦斯的神情突然一变,只因为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也姓卫。“伯爵夫人,是不是能告诉我,你怎么会刚好和我的老师同姓,而且还拥有他那间小木屋的所有权?”
过去这三天里,琴娜早已针对这个问题想好答案,因而轻轻回答道,“露麦小姐坚持要自我介绍时,我并不想暴露自己真实的身分,其理由你现在想必已经十分清楚。我买下小木屋,而且最近才看到所有权状,上面记载着着原先那位屋主的名字,所以临时起意说自己姓卫。”
麦斯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不是这么简单。但是,他又说不出其中的道理,因而没有作声。
琴娜很高兴对方接受了她的说法;接下来,该轮到她提出问题。“谈谈你那位家庭老师的事吧!”
麦斯拾起一粒小石子,用力气朝海面丢去。“十三岁那年,我拒绝留在课堂里。每当河里涌进大量的鳟鱼时,所有的孩子都以河边去捕鱼、戏水,我当然也不例外。我总是故意挑老师抵达前的几分钟溜走,直到下课后才回来。令我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告诉我父亲这件事,我因而以为自己成功地躲过一劫。”
他望望琴娜,以确知她是否对这个故事有兴趣。见她一脸正经的神情,麦斯不觉微微一笑。“经过几天下来,我自己感到于心有愧,因而提早回来,谁知竟发现教室里坐着马夫和厨师的儿子,他们正在上代数课!卫先生什么话都说,只是招招手要我坐下,并给我一张练习纸。那一堂课结束后,我发觉并非只有贵族才懂得接受教育。坦白说,另外那三个孩子的分数都比我高出甚多。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逃过任何一堂课!”
“听你的口气,你似乎很敬爱这位老师。”琴娜轻轻地说。
他咧嘴一笑,“他让我自己体认出本身的自大、自傲,我因此明了教育的真正价值。对于这样的一个人,我如何能不敬爱有如呢?”
“你小时候很自大吗?”
“你当时若是认识我,铁定会以为我是一个被骄纵溺爱的王公子弟。事实上,我的父母很明理,一点都不封建,他们只是管不住我罢了。”
“你那位老师是单身汉吗?”
“不是,他有妻子和一位女儿。”麦斯俯知捡起另一颗小石头,脸上同时浮现出一抹怪异的表情。“那个女孩比我小好几岁。”他将石子扔向海面。“老师和他的太太不幸于某一个夏日午后双双溺毙,我至今犹记得自己当时有股好强的失落感。我简直无法想像,生命竟是如此脆弱……”他的声音愈来愈低,而他的思绪却愈飘愈远。
琴娜抬起头见到他脸上那抹凄怆的表情,心头不禁有气。他曾那么残忍地对待她,事后却会因她父母的过世而感到难过!“那个孩子呢?”
麦斯被她锐利的语气一下子拉回现实,“你是说,他女儿?”他的表情即刻显得很不自在,“我不清楚。发生那件意外时,我刚好和剑桥的同学回来度假。”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后继续说道,“葬礼过后我便回学校去了。”
“你曾留下来参加葬礼?”琴娜不相信他当时在场,她根本不记得曾看见过他。况且,那件事就发生在她父母过世前不久,琴娜不可能会忽略他是否在场。事实上,她当时若看见他,说不定会当众指控他的恶行,或是羞惭地掩面而逃。
麦斯只顾着回忆,并没有听出她语气中的震惊之意。“对我而言,他是一个很亲密的人,如同梅林对亚瑟王。他的过世,令我顿悟许多他多年以来一直想让我明白的事情;我明白了我对自己的行为和人生要负责,而且,我若是不好好掌握和控制这两者,便等于是走上毁灭之路。”
这一番话听得琴娜大感意外。在她的印象里,她只知道父亲的待遇十分微薄,而他每天面对的,却是一位令人难以忍受的纨绔子弟。“你既然有那种感觉,想必曾支付给他很高的酬劳,并且在他身后为他的遗孤安排一笔可观的生活费。”她以讽刺的语气说道。
麦斯摇摇头,“我当时还只是个孩子,从未想过问起这些事。家父过世后,我继承了布拉德园,真到这个时候,我才知道老师生前过得多清苦。我翻阅以前的年席帐册,发现我们支付给他的报酬简直少得可怜!我于是立刻到处打听他女儿的下落,然而,毕竟事隔多年,结果我只听说她被亲戚所收留。没有人知道那位亲戚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何方?”
琴娜心想,我倒可以告诉你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咬紧牙并将脸别开。父母过世后的头一年,她寂寞、伤心,绝少开口说话,麦斯说曾找过她,是真的吗?或者,他只是想在一位伯爵夫人面前显现自己的好心?至少有一件事是相当确定的,那便是他并没有认出琴娜是他一心敬爱的老师的女儿。
麦斯的目光望着前面的汪洋大海,“伯爵夫人,你如今已经知道我的许多事情,而我对你却称得上是一无所知。”他笑着说道,“要不要我来猜猜看?你的口音不重但却很清晰,我猜想你曾在国外居住过许多年。你是不是曾在边住过,比方说:意大利?”
“爵爷,你似乎也中了谣传的毒。”
被人逮个正着,麦斯不免有些懊恼,但他却只淡淡地说道,“我会多听、多看,然后自已作结论。”他低下头,以十分诚恳的神情和语调说,“我愿意以一颗公正无私的心来听你所说的每一句话。”
“谢谢你如此善待我。”琴娜冷冰冰地说,“只怕在多姿多彩的谣言渲染下,实情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
一片好心竟被人当成驴肝肺,麦斯的神情不由得转为僵硬,“好吧,伯爵夫人,我不再打扰你的清静。”他转身跨上马橙,“我们一向在中午一点准时开饭。”
“既然如此,好好享受你的午餐吧!”琴娜说道。她显然羌法及时赶回去用餐,毕竟,她走路而他却是骑马。
麦斯回过头来,“你是否愿意和我同乘一匹马呢?”
琴娜假装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转身走开。
麦斯眼见无计可施,只得将脚重新放回地面。“看情形,”他嘀咕着,“我们两个都得走路了。”
地面不算平顺,而琴娜又急着想加快步伐,结果才走了五码不到的距离,她便脚下一滑,差点跌个四脚朝天,幸亏麦斯及时上前抓住她的手臂。
“你真聪明,选了一条最直接的路径。”琴娜听见他以好笑的口吻说道,“被风一吹,我的胃口也开了。”
他的话很简单,然而琴娜的反应却一点也不简单。她转身向他,麦斯朝前走近一步,琴娜出于本能地仰起头,有一点点期待他会吻她。
麦斯见到她微微开启的双唇,当然看得出来这是代表女性示好的动作;然而,他却以为自己定是看错了。她这么做,只不过竟味着她原谅他方才的鲁莽。麦斯可不希望再犯任何错误来破坏这难得的和平,他于是勉强自己退后一步并放开对放方臂膀。
琴娜立刻将头转开,并紧闭双唇,不愿去回想自己的渴望,或是对方礼貌的拒绝。
埋头疾行一小段路后,她再度被迫接受麦斯的扶持,只因她方和在崖崖停立过久,足踝不免有些僵硬。琴娜站在原地,等着他将手放开。
然而,麦斯却没有这么做。“伯爵夫人,继续向前走。”他说话时,眼睛并没有望向琴娜。“你在悬崖上站得太久,而且衣服也有点潮湿,走动一下能帮助你保持身体的温暖。”
琴娜没有开口谢谢他的关切之情,但私心里却很感觉他强而有力的双手。
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低着头向前行,但彼此心中却都是思维起伏不定。麦斯不清楚自已今天为何会想起卫宗恩?也许是因为他正好需要一些明智的建议,但身边却没有这样的人选。一个有荣誉感的人,在意识到自己犯下一个足以影响另一个人生活的错误时,他该如何做才对?若说露薏对他感到失望,他对她也有同感。如果麦斯提出解除婚约之议,她会同意吗?起码,露麦的父亲绝不会赞成。毕竟,解除婚约极可能引发某些谣传和丑闻,麦斯求过婚,便需对她负起责任。唉,命运真是会捉弄人唷!
回到布拉德园时,他俩发现车道上停着一辆豪华马车。
麦斯突然停下脚步,并气呼呼地说道,“可恶!”
“侯爵,你似乎有访客。”
“而且是不爱欢迎的访客!”麦斯面有愠色,“该死的史莱利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说完之后,他既没有道歉、也没有解释,便丢下琴娜自行迈开大步朝前而去。他将缰绳扔给匆匆赶来的马僮,头也不回地走进屋里。
琴娜当然很不高兴他一知道有别的访客便丢下她不管,她于是慢条斯理地一步步向前走,并利用这个机会仔细打量门前的马车。来到玄关处,她本以为秦麦斯一定不见了,谁知却发现他竟正站在门口和另外两位男士谈话。他们身边则有一位看上去和琴娜同龄的少女,正握着露薏的手站在一旁。
“麦斯,别扫兴嘛!”两名男子中身材较为高大的一人说,“露薏觉得在老虎头上拔毛会是一件顶有意思的事。”说到这里,他朝四周望一眼,“天啊!麦斯,你称这种鬼地方叫作家?这里有什么东西是活的吗?”
此时,另一名年轻人注意到琴娜走进来。“的确有一样是活的。”他以激赏的口吻说道。
“住口,奇尔。”麦斯不客气地说。眼见琴娜朝厅后望去,似乎有意避开众人,他于是朝她走近一步,“卫小姐,你来得正好。”他温和地说道,“请来见见我这些不速之客。”他紧盯着琴娜的双眸,硬是逼着她将注意力移转过来。接着,他转过脸对站在露薏身旁的年轻女子说道,“黛雅,这位是卫琴娜小姐,目前正在布拉德园作客。卫小姐,这是我心爱、也是最美丽的表妹李黛雅。”
身材娇小的少女双颊一红,“侯爵之所以说‘心爱’的,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表妹。”
“我留意到你并未否认“最美丽”唷,小丫头。”麦斯轻轻一扯她垂在耳边的卷发。接下来,他伸手一指身旁那位有着一头红发的年轻人,“这个色鬼便是黛雅的哥哥,名叫李奇尔。”
“幸会。”奇尔轻声说道,并低头轻吻琴娜的手。
另一名男子不等麦斯介绍便上前一步,“卫小姐,虽然你不认识我,但我相信,我们很快便会成为好朋友。”他握住琴娜的手,“在下史莱利,请多多指教。”
“他是达特摩伯爵,”麦斯以略带慍意的口吻说道,“而且还是一位最没有诚意的马屁精。”
达特摩伯爵朝好友投来一抹充满诧异的眼神,“谢了,麦斯,君子报仇、三年不晚,我会记得你所说过的话。你既然已经和露薏订了亲,剩下的机会当然非归我们不可。”他的目光转向琴娜,后者正气着无法将自己的手抽回来。“卫小姐,我是不是太鲁莽了?一定是因为气候的关系。”他笑着说道,“你可曾感受到空气中那股狂野的乡村气息?全英国没有一个地方像这里。我本人有一半康瓦尔的血统、另一半则是丹佛夏,而且——”
“全身是肥肉。”麦斯毫不留情地接上一句,“莱利,拜托你别在我家走廊上说这些恶心的话,免得坏了我的胃口。”
“好吧!暂时不说。”史莱利这才放开琴娜的手。
不待其他人有开口的机会,麦斯已板起一张脸孔说道,“莱利,你刚才正要告诉我,是什么风把你吹到丹佛夏来……除去露薏邀请你的原因以外。”他刻意看未婚妻一眼,令后者颊上飘起两朵彤云。
“你别怪露薏。”莱利温柔地一笑,“你们离开伦敦前,我便已从她口中套出你们的目的地。至于其他的消息嘛,在你如此恶意中伤我的名声后,我实在不该告诉你。但是,我这个人生性善良,还是说出来吧!”他愈说愈兴奋,“麦斯,一有场最精彩刺激的游戏正在展开!刚开始,只是少数灵敏人在酒馆彼此打赌;如今伦敦社交圈里有半数以上的人都已经加入。不少主办宴会的女主人都觉得好生失望,因为,没有人接受她们的邀请;因为,所的人都投入这场游戏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