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爷,你来了。我正在对这位小姐说,待在你那栋位处荒郊外的庄园里,日子一定会无趣极了。”露薏说道,“布拉德园!人们不是称它为血腥之屋吗?听这名字便令人想到吸血鬼和恶梦,我可不要将它当成我们永久的住所。”
麦斯皱者眉,“这个问题在眼前来说并不重要,更何况,这位小姐恐怕不会对别人的家务事感到兴趣。”
“你们是夫妻?”琴娜脱口而出地问道。
“订了婚。”他说完之后便以手帕拭去脸上的污泥及雨水。
“而且,我有伴护人随行。”露意笑着说道,“噢,爵爷,罗太太呢?”
“车里坐不下四个人,所以她暂时留在此地。”麦斯说,“到家之后,我会差人来接她,并把我们的行李运回去。”此时,马车开始启动。
“我很惊讶你竟然没有要我下车,以便空出车位供阁下使用。”琴娜话带讥讽地说道。
麦斯将目光转向她,心头发觉自己满喜欢她被激怒时的模样,“早知道的话,我应该让你的车夫留在原地才对。”
“麦斯!”露薏愕然地大叫一声,接着便堆出一张笑脸对琴娜说,“请原谅他语无伦次,他今天真是累坏了。”她再度转向自己的未婚夫,以近乎乞示的口吻说,“爵爷,个不告诉这位小姐,说你刚才只是在开玩笑。她对我们真的很好呢!”见麦斯没有任何反应,她又转头面向琴娜,“请你原谅我们,好吗?”
“小姐,我接受你的道歉,反正致歉并无花费任何本钱。至于其他的嘛……”琴娜看一眼坐在对面的侯爵,“眼前,我只能庆幸自己没有淋成落汤鸡。”
“太好了!”露薏像个孩子似地拍着手,“我们大家都是朋友了,喔,我们都还不认识彼此呢!就由我开始吧,我叫黎露薏。”她朝琴娜一伸手。
琴娜轻轻一握对方的手,但目光却停留在侯爵身上。“我姓卫。”她以娘家的姓氏介绍自己,并暗暗庆幸侯爵似乎这个姓不甚有反应。
露薏笑一笑,接着说道,“这位是伊凡康候爵秦麦斯先生。你既是本地人,想必早已听说过他。”
“你为何以为我是本地人呢?”琴娜讶异地问道。
“当然是因为你的口音。我对方言素无研究,但却非常确定你没有伦敦的口音。事实上,你说起话来,似乎有点外国腔。你认为呢,爵爷?”
“那并不是丹佛夏地的腔调。”麦斯简短地回答一句。
露薏却兴致勃勃地继续问道,“卫小姐,你来丹佛夏是作客吗?”
“是的。”琴娜回答得不甚热中。
露意丝毫不以为忤,“这么说的话,如果你住在附近,找们以后还会见面接。”她以眼角瞟向自己的未婚夫,“在丹佛夏,我没有一个女性朋友;事实上,我根本不认识任何人。我们会在此停留一个星期。欢迎你随时来布拉德园少坐。”
“是两个星期。”麦斯以纠正的口气说道。“卫小姐或许不介意,但我们不应该太麻烦人家。”说完之后,他便将脸朝向窗外。此次回到故居,麦斯并不希望邀请任何外人。他说服露薏前来布拉德园,是希望能藉此远离伦敦的人群及繁琐,让彼此培养一份对婚姻的共同期许。
琴娜却误将他的沉默,认为是不赞同未婚妻的此项邀约。刹那间,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他自以为是王公贵族,像她这等升斗小民当然不够资格到爵府用餐、或许是拜访。
“你会来的,是不是?”露薏急切地问道。她从未见过侯爵如此无礼地对待任何人,因而认定是自己误解了他的意思。
“露薏小姐,谢谢你的邀请。”琴娜以十分正式的口吻回答说,“可惜,我恐怕无法接受。”
“为什么?”露薏微微一蹩眉,“我向你保证,候爵和我都欢迎你来。”
“不是这个原因,是因为……”琴娜顿一顿,脑中浮出一个念头,“露薏小姐,不是我故意乔或是为难你。只不过……呃,候爵有没有告诉过你,布拉德园为何被称为血腥之屋呢?”
露薏不甚确定地笑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当然是因为‘布拉德’刚好和‘血腥’同音嘛!”
“当然。”琴娜故意表示赞同,但语气却十分暧昧。
“如果是因为别的理由,”露薏似在自言自语,“想必其背后定然有一段故事或是传说。”
琴娜等了五秒钟后才开口说道,“露薏小姐,传说固然美丽,但有关丹佛夏的,却非孩童、或心脏脆弱之人所宜听闻的。””
“心脏脆弱……”露薏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你说,布拉德国有过恐怖的故事?”
“全是胡说八道!”麦斯转过头,脸上露出笑意,“只不过是本地人茶余饭后闲得无聊故意瞎掰的一些话。”
“什么话?”露薏毫无就此打住之意。
候爵并未正面回答她。相反地,他对琴娜说道,“卫小姐,以一个外地人来说,你居然听说过这段传闻,我着实觉得很意外。”
“爵爷,只要是皇家的子民,都听说过康威尔鬼魂的事。”
“康威尔是两个世纪以前的人。”露薏略显失望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说的是现在的事呢!”
“人死后,时间又算什么?”琴娜以充满哲学意味的口吻说道,“一百八十年的光阴在灵异世界中,或许只不过是眨眨眼罢了。”
“灵异世界?”露薏喃喃说道,“怎么说?”她忽然两眼一亮,“你该不会是指鬼魂吧?”
“当然不是!”麦斯以斩钉截铁的口吻说道,“卫小姐,请不要再说这些荒诞不经的话题,以免吓着露薏小姐。”
“我什么也没说,而且,我并不准备说什么。”
露薏却仍不肯罢体,“你的意思是说,有人认为布拉德园闹鬼?”
“传说中,园里有两个鬼魂,对不对,爵爷?”琴娜故意装出一副甜而腻的嗓音。
“听说是一对恋人。”麦斯从齿缝里挤出几句民“据说有一名年轻女子为了爱而违反社会道德,也因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如果神情也能杀人,琴娜此刻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然而,面对侯爵阴沉的脸孔,她依然鼓足勇气说道,“爵爷,别忘了她那位痴心的情郎哦。他隶属反国王的丹佛夏,是康家派来占领秦氏领地的大将军。秦家历代效忠皇室,这位将军却爱上了秦家的千金。我常常在想,这名女子究竟有多大的魁力,竟能令英武的将军阵前倒戈。爵爷,你认为呢?”
麦斯两眼盯着她,感觉到心跳正在加速。在自己的未婚妻面前,他不该会对别的女人动心才对呀!这个有着一双绿眸的小妖精,她究竟有何魔力?
“历史上有不少男子都笨得被一个根本不值得的女人所左右。”麦斯说。
“爵爷,我倒比较欣赏有独特的人才最为可贵。一般的凡夫俗子,不仅眼光短浅、见识有限,而且常常欺负一些无力保护自己的人。”
这些知自琴娜口中轻轻吐出,麦斯却听得大有感触。他可以察觉出对方话中有话。
“卫小姐,我们以前见过吗?”
“我们正在谈鬼的事。”琴娜说。
“喔,是的。”麦斯只得如此附和。“卫小姐,你口中所谈的鬼魂,事实上是我的祖先。不错,那位男士是康氏一族的战士,而女方则为秦家的掌上明珠。不幸的是,身处敌对的双方竟然家上彼此,也因此见弃于各自的族人和家人,最后甚至落得双双被押至布拉德园大门砍头的悲惨下场。”
“鲜血自他俩颈部激射而出,染红了园中的每一块石板!”琴娜回忆起幼时所听到的故事,“从此以后,那个地方便被称为‘血腥之屋’。”
一声极其轻微的惊呼之后,露薏整个身子摇晃着向前倾,然后便昏了过去。
“看看你做的好事!”麦斯一面将露薏搂到胸前,一面极为愤怒地说道,“最毒妇人心!”
麦斯轻拍未婚妻苍白的脸颊,但后者并未睁开眼。
“露薏……露薏……亲爱的。”麦斯唤道。
琴娜自手提袋中取出一只小罐,“这是嗅盐,我从来没用过它。”她一面硬邦邦地说道,一面将小瓶凑到露薏的鼻前。
露薏在一阵急咳后醒来,“唉!真难受,我好想吐!”’“现在不可以!”麦斯的口气有点严峻,“地方太小。”
露薏顿觉委屈无比,突然之间便哭了起来。
“亲爱的别哭嘛!对不起,你有权利生我的气,是我不对。来,把你的头靠在我肩上,好好休息一下。”他替露薏除去软帽,并轻拍她润湿的脸颊,“这样是不是好都了?你一会儿就没事了。很抱斯,我们所谈的事令你感到不舒服。”
“那个故事好恐怖!真的好恐怖。”露薏哽咽地说道。
“亲爱的,我保证,我们从此再也不谈这件事。一个字都不说。”
“一个将要做为家的地方,竟然有那么一个令人毛骨耸然的名字。”露薏已平静不少,“爵爷,你一定要替它换个名字,而且必须是在我们结婚前就换妥。”
“好,亲爱的。”麦斯说话的语气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他用力呼出一口气,转眼望向窗外,只见雨势已然暂停,午后的阳光将天际的云朵全镶上一层金边。远处矗立雄伟的,便是他已睽违达十年之久的故居。那一堵堵的石墙、一座座的烟囱,令麦斯心头忽然涌起一股感情。刹那间,他心中雪亮,不论未婚妻怎么说,他永远都不会改变这座庄园的名称。
目光转回车内的琴娜,只见她双臂抱胸、一言不发地坐着。麦斯从她方才说话的语气中感觉到,她和布拉德园有着某种关联。她究竟是谁?
☆ ☆ ☆
马车突然停下,琴娜从瞌睡中惊醒,发现侯爵和露薏正低着头在小声说话。
“亲爱的,别担心……我保证罗太太在晚餐前便会赶到。来,我们得下车了。”
“我宁可回去。”
“亲爱的,那是不可能的嘛!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我这么说,是不是能替你稍微壮壮胆?”候爵的语调很温柔。
露薏靠过来轻轻一碰琴娜的手臂,“谢谢你,你真是难得一见的大好人。答立我,你一定会来看我,好吗?”
琴娜刻意避开候爵的目光,“露薏小姐,只怕我得辜负你的美意。不过,”眼见对方即将再有坚持,她连忙加上一句,“我保证一定会考虑。”
麦斯开口时,声音出奇的平静。“卫小姐,我和露薏都非常欢迎你来,我相信我们后会有期。”他稍稍停顿一下之后说道,“为着不再耽搁你的行程,我的车夫会继续送你到目的地,至于你的车夫,我会命人好好照顾他,直到马车送回他手中为止。卫小姐,祝你晚安。而且,谢谢你。”
“爵爷,说得好。”露薏笑着说道,“我们走吧,鬼魂还在等着和我见面呢!”
马车开动后,琴娜将车窗推开,不在乎窗外的丝丝凉意。就在车道转弯处,她不经意望见主屋右侧的花园有一扇门半掩着。令她感到讶异的是,园中映出烛光,一对男女正在翩翩起舞。他们的服装相当怪异,女的穿着一袭约于一百五十年前流行的蓬蓬裙;男的则是一身中古武士打扮。琴娜心想,爵府中定是在举行一场化装舞会。她还没来得及再看第二眼,马车已转道向前驶去。
琴娜关上窗靠回椅背上,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所见根本是不可能的事。首先,不会有人在花园里点蜡烛;其次,深秋的暴雨过后,人决不可能在户外举行舞会。
一定是她疲累过度眼花了。
第二章
母亲曾形容他们的家是一个连教堂老鼠都不愿意停留的地方。此刻,站在形同废墟的小木屋前,母亲的话再度于琴娜耳边响起。强忍了好几个星期的泪水终于在眼眶里开始打转;如今的她,一无所有,凭什么去和婆婆斗呢?
“女士,请原谅我多嘴。不过,这地方根本不能住人嘛!”车夫提高音量说道,“也许,顺着这条小路下去,还会有别的小木屋。”
琴娜几乎忘了身边还有别人。她抬起头,“嗅,不,这正是我要找的地方。麻烦你把我的行李拿下来。”
“女士,你该不是想要在此留下吧?”他以充满狐疑的口吻问道。
琴娜有着一种万分不耐烦的感觉。“我当然是!”她硬邦邦地回答。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呀。邻近的村庄太小,根本没有客栈;而她并不想寄宿邻居家中,免得必须面对回答不完的问题。
“可是,女士,”’车夫一面下来,一面说道,“你不能留在这里呀。”他望一眼面前的断垣残壁,“这种地方,连流浪汉都不屑一顾,更逞论是一位淑女。”
琴娜强挤出一抹笑意,“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女士,不是爱罗唆,但是,我如果把你留在这里,爵爷若是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这件事与爵爷无关,请你别再提起他!”琴娜不悦地说道,“总而言之,我要留下。麻烦你把我的行李放到门里,以免下雨时淋湿。”
车夫转身走开,嘴里还嘀咕着,“里面、外面,还不都是一样;果真下起雨来,那一点茅草屋顶能挡得住多少?”
琴娜走进玄关,扑鼻而来便是一股腐臭味,她连忙掏出手帕捂住鼻子。
“定是有什么东西爬进来,结果却死在里面。”车夫将她的一只行李箱和皮质袋子放在地上。
“九年之间难免有些变化。”琴娜说道。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便是她变得有钱了。如今的她,是安斯白瑞伯爵夫人,一位富孀。“小木屋需要的,只是改善它的通风设备。我明天步行到村子里去雇请一批工人来做这些粗重的工作。当然,我会顺便买一些日用品,例如食物,例如食物、扫帚、玻璃、窗帘和地毯。”说到这里,琴娜脸上涌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但是,你仍旧缺少床、浴室、水和火。”车夫老实不客气地指出。他环顾四周,“只怕边野狗都不会把这里当成家。”
琴娜被他泼了一盆冷水,因而甚为不悦地说道,“别再说了!这是我的家,请你不要随意批评。你既已完成任务,还是请回吧!”
“女士,我真的无法说服你改变心意?”
“我懂得如何生火。”琴娜听得出来,对方尽管是个陌生人,但关切之情却相当诚恳。“有了火之后,飞禽走自然不会来打扰我,至于寂寞嘛,我早已经习惯了。”
“我从来没提过寂寞的事;我只是说,这地方不适合你这么一位女士来住。你想想看,若是你丈夫看到这种情形,他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