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麦斯突如其来地转身走开几步,心中决定立刻换个话题。“女士,我实在很惊讶,你居然选择了这里为落脚之处。”
谈起她的家,琴的态度立刻转为非常肯定及坚决。“小木屋的情况很不错,只要稍事整修就可以住人。”
他转过身,以一种不敢置信的表情望着她,“它所需要的,是撤底拆除,然后再重新搭建!”
“我绝不会允许那样的事发生。”
“为什么?莫非,你对破铜烂铁及脏兮兮的泥浆有特殊的喜好?”
麦斯也许不知道,但这一句饱含讽刺的话语却深深触及琴娜的隐痛。十年前那段极其丑恶的回忆顿时浮现在她眼前,但琴娜却立即将它锁住,强迫自己不可再去想它。
麦斯再一次望向空荡荡的小径,神情相当不耐烦,“你还没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琴娜很不喜欢他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因而傲然地回答说,“侯爵,我不认为这与你有任何关系。”
“当然与我有关,我可是冒着性命的危险前来救你!”
“我并没有要求别人来救我。”琴娜老实不客气地反驳他,但心知自己这么说确实有失厚道。
他一脸愕然的表情,许久之后才挤出一句话,“救援的人来了之后,你有何打算?”
琴娜一扬下巴,“我将留在这里。”
他沉默半晌没有说话,再开口时,语气却是十分平静。“卫小姐,你留在此地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
“为什么你每次称呼我时,语气总是怪怪的?”
“怪怪的?”
“不错,‘小姐’二字从你口中说出来像是一种侮辱似的。”
他微微一笑,“恕我直言,女士,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一刻,你有意让我相信你是有夫之妇;后来,你却又自称是‘小姐’。我一直搞不懂这其中的玄虚。”
“喔。”她低头望一眼手上的戒指,“我结——过婚。”
“结过婚?怎么说呢,女士?”
他那刻薄的语调顿时令她火冒三丈。即便他贵为侯爵,她好歹也是一位伯爵夫人,论头衔并不比他卑微。琴娜抬起头说道,“我是个寡妇。”
“真巧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却转过身去,“女士,把秘密留给自己吧!我对这种事没兴趣。”
“我既不需要,也从未要求你来干预我的生活。照我看来,你趁夜冒雨前来什么事也没做——只不过害我扭伤了脚!”
麦斯转身以冰冷的目光瞪着她,“女士,你放心,今后凡是与你有关的事,我绝不会再滥用我的好心肠。”说完之后,他转身大步走向前院。
趁着秦麦斯走开之际,琴娜连忙脱下小披肩,利用屋前的滴水洗去脸上的泥浆。接着,她将短外套铺在地上当作垫子,然后跪在上面打开行李箱想拿出干净的鞋换上。不知何时,她察觉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人。猛回头,她赫然发现麦斯正站在进门的地方望着自己。琴娜连忙以双手挡在胸前,手里并且抓住一面镜子。
琴娜留意到他的目光扫过镜子这后又飞快地回到她身上。“你从哪里得到这个东西?”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夺去琴娜手中的镜子,并仔细地番视它背面的雕刻。“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我丈夫。”琴娜脱口而出,待后悔时却为时已晚。这本是她的结婚礼物之一,其上镶有安斯瑞伯爵的特有徽记。
“你……丈夫?”麦斯然在问道,“这是安斯瑞伯爵的族徽,他是你丈夫?”
琴娜极其勉强地点点头。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呢?“你——认得他?”
“不错,女士,我认得他。”半晌后他加上一句,“但是,我并不喜欢他。”那是当然,麦斯怎么会喜欢一个全英格兰最放浪形骸、不知检点的人?
“这么说,他生前的名声真的很糟?”
“女士,不防这么说吧,和他比起来,当朝的摄政王,甚至大如唐璜、或是卡萨诺瓦、蓝胡子等人都要相形失色。”
“这些人我都没听说过,无从比较起。”琴娜老老实实的回答,“然而,不论他曾经犯过什么样的错,他对我倒是很仁慈。”
仁慈!一听这话,麦斯差点笑出来。凌哈利具有不少特质——酒鬼、猎艳高手、赌徒、和无赖汉;但是,“仁慈”一词,恐怕连姓凌的本人都会觉得当之有愧。
麦斯的神情再度恢复为严峻。他和凌哈利没有见过几次面,但当时并没有太花心思去听。好像是说凌哈利差点闹出一桩丑闻——实际上,这并不希奇,凌哈利的名字其实和丑闻根本是分不开的,自乔治一世的时代以来便一直如此。
据麦斯的模糊记忆所及,传闻中哈利的新娘颇为神秘,没有人知道她究竟是谁。有人说她是外国贵族,这倒也不足为奇,凌哈利虽然拥有伯爵的头衔,但他名声太坏,本土人士才不会傻到接受他做为女婿。另一种传说,指称新娘是来自义大利修道院的小姑娘,而且看凌哈利的态度,他不相信以凌哈利这种年岁的男人,竟会愿意取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为妻。
琴娜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侯爵,你有充足的理由可以大发雷霆,不过,那并无济于事。布拉德园的人随时都有可能会到,届时,你便可回去洗个热水澡,饱餐一顿后上床好好睡一觉。”
“听你的口气,十足像个在哄孩子的奶妈,只差没有提出饼干和可可奶做为诱饵,对不对呀,夫人?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安斯白瑞伯爵夫人,是吗?”
“不错,我是安斯白瑞伯爵夫人。”
他忽然咧嘴一笑,“就算你是伯爵夫人,也不代表你一定是一位淑女,对不对?”他朝前跨一步,目光刻意停留在她胸前,“依你几个钟头前的行为表现来看,我实在很难说你有淑女风范。请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其实挺喜欢你那个样子。”他的笑意愈来愈浓。“在救援未抵达之前,我们不防继续昨夜未完的一段。我向你保证,这一次我一定全力以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琴娜急急说道,“如果你指的是我们昨晚在一个屋檐下共度一夜——”
“我指的是你我共同分享的拥抱。”他打断她的话,并同时再向前跨近一步。
琴娜双颊火烫,想起自己醒来进的确是在他的怀中。“侯爵,我不知道该如何自己解说,不过,当时我根本毫无知觉——一直到醒来时才知道你我的情况。希望你能原谅我在你的怀里入眠。”
“还不止于此呢!”他已来到她面前。
“还有什么?”琴娜极其紧张地问道。
他伸手按上她的双肩,“以一个淑女而言,你有不少很怪异的行为。言归正传,你可愿意为未征得我的同意便亲吻我而道歉?”
“我没有!那是不可能的!”琴娜骇然地低声说道。
他突如其来的吻令琴娜完全没有一点防备。震惊之余,她僵直地挺立着,没有移动,也没有挣扎。
忽然,他的吻变得近乎狂野,带有魔力的舌尖在她唇边来回摩擦、进出,令琴娜情不自禁地轻喊、呻吟,并伸出双环住他的颈子。就在她即将迷失在他的热吻之中时,脑中突然灵光乍现。
不错,昨夜她的确在侯爵的怀抱中,也正如他说的一样亲吻过他!她不仅仅是张开双臂接受他的拥抱,甚至还有所反应。顿时,一股又羞又窘的感觉窜过她的全身。这么疯狂的事,她居然也做得出来!而且,就在此刻,她甚至还鼓励对方。
“不,不,侯爵,放开我!”
麦斯抬起头,但双手并未松开,“你现在记起来了吧?”
琴娜吸了一口气,并缩回自己的手。她头一偏,“爵爷,你弄痛了我。”
他低下头,只见自己的手果然将她抓得很紧,连忙一松手。谁知,他的手放得太快,令她一个重心不稳,全身的重量不可避免地移到受伤的那双脚上。就在她疼得大叫的同时,麦斯已迅速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免得她再度跌倒。
“侯爵大人!爵爷!您在哪里呀,爵爷?”
麦斯吁出一口气,朝人声及脚步声传来的方向说道,“车夫,我在这里!”
“原来您在这里,爵爷,我们到处在找——”
车夫猛然停下脚步,并连忙摘下头上的帽子。低着头,他瞄见小木屋里两人的情景——爵爷衣衫不整,臂弯搂着一位同样衣衫不整的女子。不用大脑去想,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然而,定睛一看,车夫即刻认出女子便是他昨夜央求侯爵前来救助的人。
“你怎么没有早点来!”麦斯气呼呼地说道。他心知肚明此刻自己和她所呈现的景象,但是,他不想被别人认为是一个做错事的小男孩。
“爵爷,我为您担心死了。昨天晚上,您的坐骑回来之后,大伙便出来找您,但是,小径被雨冲成水塘,桥面也被溪水淹没。事实上,路一通我们便尽快赶来了。”他再瞄一眼正跛着脚、由侯爵扶着朝前走的女子,“早安,女士,你还好吧?”
琴娜两颊红得有如熟透的苹果,但是麦斯却不肯松手,一直扶着她,直到她在行李箱上坐下为止。想必是因为你的缘故吧?”
车夫连耳根子都红了。“嗯,女士,把你独自一人留在这种地方的确教人很为难。”他朝小屋里打量一眼,“当风势和雨势愈来愈大时,我觉得自己至少该让爵爷知道你的情形。”
“照说,我该谢谢你如此关心我。你贵姓——”
“夫人,我姓巴。”
“巴先生,但是,我却不想谢谢你;而且,希望你以后也别再擅作主张多管我的闲事。”她朝侯爵望一眼,“再见,爵爷,你的武士表现可以告一段落了。”
“女士,你若是能自行站起来到处行走,我或许会相信你的话。否则,我必须坚持请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琴娜紧咬下唇,“好。”然后,她集中全身的力量使自己站起来,并将重心放在未受伤的那双脚上。跨出第一步时,足踝处激射而出的剧疼使她差点昏过去。但是,她咬紧牙关忍住,并朝前再跨一步两步、三步。
“爵爷?”车夫不住叫道,但侯爵以眼神示意他别开口。
琴娜绝不允许自己在人前服输,因而仍倔强地、一跛一跛地走向门口。每一个动作都引发一股椎心刺骨的疼痛,令她几乎忍不住想呕吐。琴娜并不知道,自己脸上已不知何时落下两行清泪。
“够了!”麦斯上前将她抱住贴着自己,“女士,你犯不着为了证明确实和我一样笨而如此折磨自己!。”
琴娜浑身发软,连为自己辩驳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将头靠在他肩上,任由泪水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麦斯原来并未指望她会如此轻易放弃,于是皱着眉、低下头,满腹狐疑地看着她。只见她抖颤着吁出一口气,并松开紧咬的下唇。霎时,原本苍白的唇上渗出鲜红的血滴,肌肤上深深的齿痕更是清晰可见,不难知道她方才经历的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眼睛的情景,令麦期又是懊恼、又是愤怒。他气呼呼地对车夫说道,“你将我的马带来了吗?”
“是的,爵爷。”车夫必恭必敬地回答道,但眼神里却透露几许谴责意味。“它此刻正在小径上等着您。”
麦斯将帽子戴好,赶在侯爵之前走进院落中,心里涌起对这名女子一股近乎父爱的关切。是他前去央求侯爵来救她,当然不希望她因此而受到侯爵的伤害。不过,侯爵是一个很有荣誉感的人,他若是真的侵犯了这位女士,想必也会负责地用心好好照顾她。
“克伦,把爵爷的坐骑牵过来。”车夫对随同自己前来的马憧高声喊道。
不一会儿,麦斯已翻身上马,车夫并帮着他将琴娜抱上马背,坐在麦期前面。
“我会尽量不使你难受。”麦斯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同时伸出一手环住她的腰。
“我不想离开自己的小木屋。”
麦斯笑一笑,“我知道,女士。不过,既然我掌握优势,凡事便得听我的。”
琴娜回头瞪他一眼,“你就只会欺负弱小。”她的音量极轻,因而只有麦斯听得见。
“我知道。”她那娇弱的模样着实令麦斯深觉自己是一个专事欺凌弱小的环蛋。他从口中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轻轻为她拭去唇角的血渍。这是麦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想保护一个人,想极其温柔地对待她。
“你打算如何对露薏小姐说?”琴娜问道。
露薏!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还有这号人物!怎么对她说?“当然是实话实说罗!”
☆ ☆ ☆
露薏懒洋洋地醒过来,却感觉自己一直未曾好好睡过。夜里,好几次她分明已然入睡,但偏偏又被一些突发事件所吵醒。她自小在伦敦长大,从来没经过暴风雨,昨天一整夜,狂风夹着一阵阵的骤雨,直吵得她连头都要炸了。这还嫌不够,约莫午夜前,她竟被此起彼落的猫叫声吵醒。露薏一向最讨厌猫,它们总令她猛打一喷嚏而且一直掉眼泪。她拉铃唤来一名睡眼惺忪的女仆,对方却告诉她侯爵府里根本没有猫。
这可把露薏气环了!她明明听见猫叫声。
侯爵为什么会允许自己府中有猫出现?这一点她不想去费心了解;但是,露薏却在心中暗暗决定,把猫赶出侯爵府,将是她成为此地女主人之后,务必贯撤执行的一项指示。
露薏好不容易再次感觉有些困意,另一轮的暴风雨又告降临,直吹得门窗嘎嘎作响,仿佛屋顶都有可能随时被掀开。露薏吓得直发抖,在床上动也不敢。足足有一个多钟头的时间里,她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狂风吹到海里淹死。最后风歇雨止,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困极了地进入梦乡。但是,却第三度被吵醒。
露薏在恍惚间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有人穿着靴子在她卧室地板上走动。她不动声色地伸手去取蜡烛,嘴角却颇不以为然地噘起。此刻,她并不觉得很害怕。在出发之前,母亲便已警告过她,侯爵也许会趁这次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对她展开攻势,并告诉她无论如何要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烛光照亮整个卧室,但屋子里却没有侯爵的身影。相反地,她看见一名身穿中古世纪武士服装的男子站在她床边,英俊的脸上还有带一股不怀好意的笑容。露薏终于再也忍不住,她扯开嗓门拼命尖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