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没疯,我没疯!”她开始用拳头捶打他的肩膀和胸膛。“我没疯!”她不知道自己的眼泪已扑籁籁地流下脸颊,也不知道自己提高了声音。“我没疯!”
伯伦的嘴止住了她的抗议。
她继续挣扎,哭了起来。
我没疯!她心中回响着这句话。我没疯。
他的手松开她的肩膀,缓缓移向她背部。他将她拉近,同时也加深这个吻。她在他的亲吻下屈服,愤怒转为激情,同时也停止了挣扎。
或许这才是使我为之疯狂的东西。她想道,手臂上移圈住他的颈项。这时她所有的理智的思考都消失了,只剩下和他合为一体的欲望。
伯伦喉间发出低沉呻吟,然后他俯身将她抱起来,嘴唇始终不曾与她分离。两人一同倒在床上,身体急切地凑向对方。
她张开嘴接受他的吻,身体也同时接纳了他。他俩的结合几近粗暴,手在火热的肌肤上游移,嘴则互相酣饮对方的滋味。
两人筋疲力竭地互拥着,深深喘息,身体逐渐回到地面。最后他们终于沉沉睡去。
她躺在他的臂弯里,头枕在他肩上,胸部紧贴他身侧。她知道天将破晓,但是不愿睁开眼睛证实这个想法。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轻声叹息。她心中将两人缱绻的情景重温了一遍,感觉腹底一阵悸动。她甚至无法确定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前一刻他俩还在争吵,接下来便锁在热烈的拥抱中了。
我不会放你走的,伯伦。
无论她的生命中有何遗憾,无论有多少尚未解开的秘密,她都明白自己属于伯伦。她宁死也不愿失去他。他认为她是个疯女无关紧要。有朝一日他可能如她父亲所愿,把她送进疯人院也无关紧要。甚至连他爱她不如她爱他之深也无关紧要,只要和他在一起,其余一切她都可以不在乎。他关心她,渴望她,在目前也就足够了。
而且她会让任何想偷走他的女人后悔不迭。
“你醒了吗?”伯伦柔声问道。
“嗯。”
“答应我不要再自己偷偷跑出去,巧琪。”
这个早晨她愿意答应他任何事情。“我答应。”
既然不能一个人出去骑马,那么她该如何打发时间呢?
巧琪站在客厅窗前。她向自己承认,就算没有答应伯伦,今天也不可能出去骑马。气候起了剧烈变化,晚秋阳光普照的晴朗天气,已突然变成阴冷的初冬景象。窗外下着倾盆大雨,风在巨宅转角处呼啸。现在才中午,天色已暗得和入夜后没什么两样。她打个冷颤,转过身,视线扫过大而空旷的房间,望向壁炉中烧得正起劲的炉火。
几个小时前,伯伦就和祖父到图书室去了。当天早上他们收到世琛从美国寄来的一封信。她听祖孙俩谈起,是有关法兹渥铁工厂的事情。
她再度尝试让自己提起兴趣去绣花,但终归徒劳;她既不想做也缺乏必备的耐性。精力不能发泄令她坐立难安,坐着干瞪眼已经让她不耐烦了。
她离开客厅,走向门厅。屋内似乎静得吓人,就连鲍曼也不见人影。她不禁纳闷大家都在干些什么。
这里是我的家,而我却对一切情况都搞不清楚。
这念头使她困扰。她应该清楚一切的。有朝一日她和伯伦将会成为这里的主人。他会成为公爵。而自己则是公爵夫人。或许这是她接掌家务的时候了。祖父想必很高兴家里能有一名主妇。
我对持家知道些什么?
一无所知,但是她可以学。她知道自己能够学会。
她下定决心,上楼去找管家。当然,她就算当面见到也不认得那人就是管家,不过她可以找个人问问。
巧琪沿着走廊将一扇扇门打开,伸头进去张望。她进入一个房间,用手指在一座立柜顶上抹了一下。一丝灰尘也没有,无论管家是谁,她的确将仆人管理得井井有条。或许根本不必由巧琪费心。
她甩掉这个念头。她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以后她会成为这幢大宅的女主人,她不能轻忽自己的职责。她继续搜寻。
她在东南厢从前自己住的房间附近找到一名女仆。
“对不起。”
女孩停下掸灰尘的工作,转头惊喘一声。
“很抱歉,我并不是有意吓你。”
“没关系的,夫人。只是您出现得大突然了,我没料到会有人。”
“我是费夫人。”
她屈膝为礼。“是的,夫人,我知道。”她是个娇小的女孩,色如草莓的红发塞在一顶小白帽下。她的小鼻子上有些雀斑。
“我在找管家。”
“贺太太?她很可能在厨房,她喜欢亲自监督晚餐的准备工作。”
“厨房,”巧琪含笑说道。“谢谢你。”她转身欲走,却又回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丽亚,夫人。”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
“从今年夏天开始。”
“看来你工作得很勤快,丽亚。我会这样跟贺太太说。”
女孩连发根都羞红了。“谢谢,夫人。”
巧琪又急忙朝楼梯口走去,她感到些微兴奋的战栗。她一心想着要当霍克林府邸称职的女主人,这是个多么大的挑战。如果她做得好的话,伯伦将会以她为荣。她非常希望让伯伦以自己为荣。让他看见自己成功地完成一件事情。
她下了楼梯之后,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这宅子是座庞然大物,四个角落各有厢房,厨房可能在其中任何一厢。她知道餐厅在哪里,或许厨房便在附近。她急急朝左手边走去。
巧琪发现餐厅里有两名女仆,她俩身上的装束和丽亚完全一样。她们在替橡木长桌换铺雪白的桌布。
“嗨,”她俩抬起头时她招呼道。“我在找贺太太,你们知道她可能在哪里吗?”
“在厨房,夫人。”其中一名答道。
巧琪隐藏住必须开口询问的尴尬。“你们能不能告诉我厨房在哪里?”
两名女仆之一走到门口,指着大厅的方向。“从这条走廊走下去,夫人,就在化妆室旁边。”
“你帮了我很大的忙。”她顿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爱丝,夫人。那位是安娜。”
“爱丝,以前都是你送吃的到我房间,对吧?在我……我生病的时候。”
黑发女人点点头。
仆人们都知道她生过病,让巧琪有点不安。不过她会克服这种感觉的。她会的。“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没有,夫人。公爵夫人——一我是说费爵士夫人,夏天才雇用我的。我想是七月吧!”
安娜把一个大型银烛台放在餐桌中央,然后朝巧琪走过来。“我现在要去厨房,夫人。我可以带您去找贺太太。”
“谢谢你,安娜。”
她跟着安娜走过西北厢的长廊时,一路注意经过了哪些房间。一间大化妆室,往昔的公爵和公爵夫人宴客时,这里想必有一番盛况。她们经过一处内庭,此刻风雨摧残着最后的秋季花朵,石板地和铁条长凳上尽是落叶。
她瞥见一间装潢华丽的卧房,猛地停下脚步。“安娜,等一下。”她将门推开些,朝内张望。“这是谁的房间?”
“这是御用的房间,夫人。为女王陛下来访时准备的。”
“女王陛下?她从前来过吗?”
“我来以后就没有了,夫人。”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安娜?”
“我是和爱丝一起来的。我们原先住在同一个村庄,听说法兹渥公爵家中要用人,就立刻来应征了。”她指向走廊尽头。“厨房就在那儿,夫人。”
女王到霍克森府邸来造访,这不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吗?
她心有不甘地走出御用套房,跟随安娜走向厨房。
伯伦望着餐桌对面的巧琪,以疲倦的双眸饱览她的秀色。他认为她看来从未像今夜这般可爱。她泛银的金发高高拢在头上,颈背和额前各垂着几绺柔软的卷发。她身穿粉红和乳白的丝缎长礼服,衬得她的脸颊益发粉嫩,玉颈也特别修长动人。她眼中仍有一丝哀伤的神色,不过其中崭新的光芒又让他释怀不少。他很想知道那只蓝色美眸后面在转些什么念头。
“祖父?”巧琪抬起头。
“怎样,亲爱的?”
“今天我和贺太太谈过。”
“贺太太?”
“女管家。”
洛斯把餐巾放在桌上,清清喉咙。“哦,对了,贺太太。我自己也和她讲过几次话。很勤劳的女人。”
“哦……”巧淇很紧张地朝伯伦瞥了一眼,又看看公爵。“我想……我在想,或许——管一管家事对我有好处。我对这方面并不懂,不过我想我可以学。”
“巧琪,亲爱的,我觉得这个主意好极了。你说呢,伯伦?”
伯伦以毫不掩饰的惊讶望着妻子。他从没想到她会对管理公爵府邸感兴趣。
“伯伦?”洛斯紧咬不放。“这个主意是不是好极了?”
“你真的想做这么吃力的事吗?巧琪。”他问道。“你——-”他寻找恰当的用字。“你才刚遭到茉莉出事的可怕打击。你不觉得——-”
“我觉得这样会对我有益。”她坦然迎上他的眼神。“我的时间太多了。你和祖父都很忙,我却没什么事情好做。而且祖父也需要一名女主人。他会宴客,我可以替他筹备,让一切顺利进行。”
“老天爷!”公爵叫道。“这正是我们该做的事情—一让这地方重新充满欢笑。在霍克林开个舞会吧。以我年轻时的方式进行。我们从前的舞会……”
伯伦仍然凝视着自己的妻子,几乎没在听老公爵说些什么。他克制不住自己心底可怕的疑虑,伦敦那一幕他实在记得太清楚了。那只不过是几个人的小型聚会,结果竟有那种收场。他们怎能确定一个看来无害的东西,会不会引发另一场风波?假如压力太大的话……“我能够办到的,伯伦。”巧琪的声音很低,眼睛直视着他。
他但愿自己没有酿成错误才好,点了点头。
巧琪的笑容顿使满室生辉。“今天我和几名仆人见了面。贺太太帮了我极大的忙。我知道她会把需要知道的一切交给我。她告诉我她有多喜欢茉莉,虽然她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她眉宇间横过一阵困惑。“我刚刚明白一件事。今天我遇见的所有仆人,在这里工作都不超过两个月。”
“我想你的父母亲大概把老仆人都带到伦敦去了。”公爵说道,将酒杯凑近唇边。
巧琪眉头皱得更深,她的视线移至白桌布上某处。“这样也好。或许他们不会……不会知道太多我的事情。”
“他们需要知道些什么?巧琪。”伯伦问道,微微向前倾身。“除了你体贴、仁慈,而且温柔以外?”
又圆又亮的双眸转向他,她的笑容慢慢又回来,这次只为他一人。“我明天就开始。”她如此表示。
次日早晨,巧琪坐在厨房旁边的小办公室里,研究贺太太巨细靡遗的家计簿,这时鲍曼出现在门口。
“费夫人,有客人来访。”
“是谁?鲍曼。”她问道,抬起头一下,随即又埋头研读。
“贝福夫人和罗斯利爵爷,夫人。”
她忍不住叫了声苦。她低头看看自己起床后所穿的朴素衣裙。
“我已经请他们到沙龙去坐了。”
“谢谢你,鲍曼。我马上过去。”如果她动作快些,也许可以回房去换件高雅的衣裳。
“伯伦爵爷已经去见客了。”
她做了个苦脸。她必须在立刻前往沙龙和让伯伦跟媚兰多独处些时候之间做一抉择,两者皆不称她的心意。不过,让那女人和伯伦独处的时间超过可避免的限度,似乎尤为糟糕。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她紧张兮兮地摸摸颈后的发髻,又用手顺顺裙上想象中的皱褶。随后便挺起肩膀,走出办公室。
沙龙位于宅邸东侧,是一个宽敞且空气流通的房间。其中一整面墙是开向前廊的玻璃门窗。天气好的时候,室内充满阳光,不过今天门口是一片灰雾,所以沙龙也显得阴阴冷冷的。三个壁炉里都生了火,但是却照亮不了巧琪的心清。
巧琪站在门口,视线立刻落到媚兰身上。侯爵夫人身穿一袭有古铜色后摆的棕色法国时装,显得比平常更动人,赭色卷发上戴着一顶样式俏皮的小帽。她一手端着细瓷茶杯,身体靠向伯伦,显然全神贯注地在听他说的每一个字。
巧琪低头看看自己式样简单的裙子,暗暗咒骂自己为何不先上楼更衣。短短的几分钟又不可能造成什么大影响。或许现在还来得及,没有人看到她,她只要……
“巧琪!”
罗斯利看到她了。
她被逮到了,只好露出欢迎的笑容,走进房间。“嗨,罗斯利,贝福夫人。你们来看我们真是太好了,这种坏天气没想到还有客人来。”
“我知道,这么一大早就登门拜访是非常不合潮流的。”罗斯利说着挽起巧琪的手臂,护送她至一旁坐下。“我们昨晚才抵达玫瑰庄。原本是可以过些时候再来,不过我们实在太担心你了,我们知道你对茉莉的感情。那时你们匆匆忙忙就离开了伦敦,我们还来不及表示哀悼之意。”
媚兰瞄了一眼巧琪的打扮,随即又转向伯伦。“对自己的保姆有这么深的感情,倒是满少见的事。”
“茉莉对我而言不只是个仆人而已,”巧琪僵硬地说道。“她也是我的朋友。”
“是啊,当然了。”媚兰脸上挂着降格相从的微笑。
罗斯利在巧琪对面坐下。“你的气色不错,巧琪。”
“我觉得好多了,谢谢你。”她望向伯伦,发觉他正朝自己皱眉。他是以她的外表为耻吗?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他是否宁愿她别到沙龙里,好让他和媚兰有多点时间相处?
“你现在有何打算,伯伦?”罗斯利问道。“是不是要在霍克林停留一阵子?”
“是的。我想会待到过完冬天。”
“好极了,那我们可以常见面。”
媚兰把茶杯放在双人椅旁的小几上。“我倒希望你们再回橡木园去住。”她的杏眼带着明显的爱慕转向伯伦。
巧琪觉得自己像是个搅局的人。她的脸热了起来,她的两手发汗,急忙把它们插进裙子口袋里。要不是这时洛斯走进了沙龙,她真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公爵朝他们一伙人走过来,他伸出手。“罗斯利,我的孩子,这种坏天气,你怎么会跑来?”
“媚兰明天就要回贝福府邸……”他意味深长地朝他姊姊瞥了一眼。“她坚持要先来看看伯伦和巧琪才走,我们都对伦敦发生的意外感到遗憾。”
洛斯起皱的手轻轻落在巧琪肩头。“那是个可怕的悲剧。多年来茉莉一直是这个家族中的一员,虽然我没有机会多认识她,但我们都会怀念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