矫捷的身影在清可见底的溪流中逆向泅泳,清凉的溪水让人通体舒畅。仿佛游得过瘾了,那泛着健康古铜色的手臂在水里轻拨,一张年约十七的俊朗脸孔抵着水面,开朗的笑容似乎全天下的悲伤忧愁都与他沾不上半点边。
寒潼,他虽然姓寒,可他的性格却热得很,而且调皮捣蛋,就像现在,他本该打着坐,大周天、小周天地运气一番;偏偏清澈的溪流令他的脚莫名地发痒,再教他坐下去肯定会走火入魔,所以他可千万不能辜负师父教导他的一番苦心,是不?
剑气拂动树梢的声响从不远的树林内传来,隐隐可见剑光浮动。寒潼好奇地引颈张望,然而只见剑光却不见人影。他也学过几年剑法,从没跟人比试过,不知家传剑法比起别门别派来如何?身随念动,他飞身跃出了水面,迅速穿戴整齐拔足奔了过去。
林间不知名的鸟叫声此起彼落,深林密菁中清风徐来,一名身穿翠绿轻衫的女子挥舞着手中长剑,剑气如虹,窈窕的身形腾纵自如、轻盈曼妙。寒潼一时看傻了眼,精湛的剑法没有那绝美的身影来得惊心动魄。看到精彩处,他情不自禁拍手喝彩,但他错了,眨眼间那女子足尖轻点,光一般地指剑飞来,他瞪大了眼睛,却只能看着那剑尖及身。
虽然性命处在生死一线间,他却没有片刻眨眼,无视于那抵在眉间的锋利宝剑。这身形曼妙的女子竟是个年仅十三四岁的绝世美人!面如凝脂雪白晶莹,黛眉不扫而翠,朱唇不点而红,俏目含愠不但无损于那绝美姿容,反而更使她灵气逼人。寒潼呆呆地凝视她,丝毫不觉自己的无礼冒犯。
“此乃本派密地,你是何人?胆敢擅人。”她冷冷地质问这英姿俊朗却呆若木鸡的少年,难不成被她手中的剑给吓傻了?
她看起来虽然年幼,却没有丝毫稚气,清冷的嗓音听来竟也舒服得很,一下子将他拉回了现实。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此地若真是贵派所属,何不干脆围起栅栏、贴上告示,就不用怕有人乱闯了。”
她倒从没遇过在剑尖下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巧言狡辩之人,皓腕轻旋收回了长剑。
“何须如此?有一种人是绝对不会吐露秘密的。”若他遇上的是派内其他人,肯定是只有死路一条;本来她是打算放了他的,但这少年竟如此不将她的话当一回事,不由得让她重新考虑了。
“你是说你要杀我?”寒潼的眉毛挑得半天高,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有何遗言快快说吧!”
寒潼眼珠子一转,她的武功的确高他许多,若真要取他的命,他是绝对逃不掉的。但他天生是个习武奇才,对于危险有种本能的警觉。在这美丽的少女面前,他反而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察觉不到半点杀气。“你的武功这么好,要杀要剐我寒潼也只能任你宰割,只是我有一事请教,还望女侠指点。”
“什么事?”看来他是想说之以理,且看他如何为自己开脱。
寒潼一本正经地开口:“我这人从小就好学不倦,最怕的就是别人问的问题我答不出来。我死了之后下到阴曹地府见到了阎王老爷,他肯定要问我,寒潼,你一生虽未有丰功伟业利于苍生,却也不是作奸犯科的不肖之徒,你宅心仁厚、英俊不凡、谦冲自牧,更不曾得罪他人,究竟死于何人之手?请女侠教我,让在下做个明白鬼,好应答阎王。”
孟清宓本来还认真地听着;没想到他愈说愈离谱,她从未见过如此油嘴滑舌之人,不禁又是好气又感到好笑。天底下居然有这么恬不知耻、自吹自擂而毫不脸红的人!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她板起了脸孔。无论她身受多么严苛的训练与教导,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还有着天真烂漫的心性,更何况寒潼是这么有趣的人,跟她认识的人完全不同。
“非也、非也,咱们江湖儿女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能死在妹子你这样一个天仙美人手上,那是多少人盼也盼不来的事啊!我何其有幸,得此天恩。”他朗声大笑。
她雪白的粉颊上竟然一红:“死到临头还敢出言轻薄!”轻斥声中,长剑挽起三朵剑花朝他胸前要穴刺去,谁准他叫她妹子来着?!
“妹子既然不告诉潼哥哥芳名,那定是爱听我这么叫你了,但日后阎王问起时恐怕会误认为妹子你逆伦弑兄,若加倍怪罪于你,我可是会心疼的。”他嘴上胡说八道,虽然说得轻松,但避开那凌厉攻势的姿势却愈来愈狼狈。
孟清宓貌如天仙、清冷自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但奇怪的是她偏偏不怎么生气。所有的师兄都是谦谦君子、稳重自持,她还以为天下的男子都该是师兄们那样的;怎料这满嘴胡言乱语的少年居然令她感到束手无策。
他的武功看来并不怎么样,奇怪的是闪躲的功夫却不错,想来是训练有素。孟清宓不理会他乱七八糟的言语,突然听见远方似有两个人走近的足音,如果被师兄发现,就算他有三寸不烂之舌也别想有一丝活路了。她突然觉得这样的人要是死了实在是大杀风景的事。她还剑入鞘,抓起寒潼的衣袖,运起轻功,转瞬间两人奔出数里之外。
打了一阵又跑了一阵,累得寒潼直喘气。看她脸不红气不喘的,早知道他就该用功一点学好武功,也不会在这小姑娘面前丢了他男子汉大丈夫的脸。
“要……要杀我还得找个……好风水吗?”
孟清宓白了他一眼,他三脚猫的功夫自然听不出有人接近了。“我师兄来了,若被他们看见,你就算有九条命也走不出那树林。”
寒潼的眼睛亮了起来,眨眨眼笑道:“原来你不但不打算杀我,还不准别人杀我,妹子,你对我真好。”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她又羞又恼,偏偏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我死就够了。”寒潼笑嘻嘻地,这时候与她站得近,鼻中传来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天底下居然有这么美的女子,他想就算看一辈子也看不厌吧!
还说不说了,下一句不也一样?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想到这儿,孟清宓竟觉得想笑,抬头瞧了瞧天色,她得回去了。
“以后别再到那里去了,下次你可未必那么幸运,告辞了。”说罢,不等他有所回应,足尖轻点立即翩然飘去。
“喂,喂——”寒潼忍不住唤道,却只能眼睁睁地看她飘然远去。“跑那么快干嘛,连名字都还没告诉我呢!还有,你不准我去,那我怎么找你?!真是!”他喃喃地嘟囔着,眼前仿佛还看得到她舞剑的绝美景象。
失魂落魄地回到山中别院,突然一股劲风自背后袭来,等寒潼惊觉时已闪避不及,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个雄伟人影同时坐在他身前的太师椅上,受了他这一拜。
“师父!”要不是那小姑娘害得他心烦意乱,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束手就擒了,心里怄归怄,还是得想办法讨师父欢心,不然今天别想睡了。
“心神涣散,学武大忌!居然趁我不注意时偷溜出去,你知不知错?”头发灰白的葛上人面对这不学无术的孽徒头都疼了。
“师父,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更何况徒儿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遵照师父的教诲啊!”眼珠子一转,成串理由已经在脑中依序排排站。
葛上人气极反笑,这孽徒每次总会有不一样的歪理,但他明知如此,还是每次都会上当。“这话怎么说?”他只知道自己要他专心习武的“教诲”他可从来没有“遵照”过。
“师父说过,道乃由自然万物中体会而出,师父您英明神武,自然已经体会出万物生生不息的道理,做到了摘叶飞花都可伤人的境界。弟子虽然不才,却也渴望如师父一般,从这山川溪流中体会出一番道理来。”
胡说八道,偏偏马屁又拍得恰到好处,让他的气发不出来。“那你说说,你体会到什么道理来了?”
“很可惜,什么狗屁道理也没体会出来,不过倒是想出了几式剑法。”
“喔?”寒潼要是胡扯些似是而非的歪理,葛上人反而觉得正常,然后罚他扎马两个时辰才准他吃饭;但他说悟出了剑法,这真的让他吃惊。
寒潼取出了家传宝剑“霜虹剑”,宝剑离鞘,剑身泛着淡青色的光芒,让他想起了那绝美少女的衣服。他记性强、悟性高,当下将方才那少女演练过的剑法使出了几招,居然也有模有样。
“咦?!”葛上人愈看愈惊奇,这几式精妙剑招已可称得上天下一绝了,这时候他反而皱眉苦思起来。待寒潼舞毕,他才沉声问:“潼儿如何悟出这几招剑式的?”
寒潼眼珠子一转,恭恭敬敬地禀道:“徒儿不敢欺瞒师父,其实这剑法是徒儿恰巧瞧见的。”
葛上人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慧黠的徒弟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真话。“你聪明过人,当初为师答应你爹娘收你为徒,除了多年交情外,也是看中你是个学武奇才,足以继承为师的衣钵,怎奈你天性好玩,至今三年有余还是无法专心练武。”
寒潼暗地里吐吐舌,不敢答话,因为他就是找不出逼迫自己努力习武的理由,出去跟人打架总是三招两式就赢了,他又不争什么武林盟主,学那么多武功做什么?
“你是在何处看到何人使这剑法的?”葛上人多少也摸到这徒弟脑袋里的东西了,故意在他面前将剑法练给他看,必有所图。
“五里外的树林内,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那儿练剑。”
“小姑娘?!嗯,我听说真辟派主收了个入室女弟子,资质甚高,十三岁的女娃儿就练这样高深的剑法,未来宿北派的重任怕要落在这小姑娘身上了。”
“宿北派?!我从未听闻江湖上有这样的门派啊!”
“你当然不曾听过,自从二十年前输给了当今势力最大的邪派‘龙虎堂’之后,真辟派主就带着余众四处躲藏,行踪成谜,并将‘兴武门’改名‘宿北派’,就是要门人时时不忘败北之耻。今日见到这样的剑法,看来不出几年,江湖又将开始热闹起来了。”葛上人捻须大笑,意味深长地睨了眼呆愣出神的徒儿,“潼儿可想日后在这宿北派与龙虎门之争的大事上插上一脚?”
寒潼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淡淡道:“徒儿本就天资聪颖,是个天生的学武奇才,日后江湖之中要没听过我寒潼大名的,恐怕也称不上是个武林人士了,我怕要不插上这一脚还很难呢!”
葛上人看着寒潼使出独派轻功飞身而出,瞬间没了身影,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虽然他不知道寒潼到底受到了什么刺激,但显而易见他是突然在意起这些事了。为什么在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意就是人的弱点,知道了他这个罩门,还怕他以后不乖乖练功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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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溪濯足,冰凉的激流滑过晶莹圆润的小巧纤足,清风拂过吹起衣袂飘飘、鬓发飞扬,一个丽影娉婷地静坐在溪旁大石上,却仿佛飘在云端,美丽的脸庞染着仙境的梦幻色彩,不沾染一丝凡尘俗气。
那柔美的樱桃小口却轻轻地逸出了叹息,低垂着灵秀双目,天上的仙子竟也有了烦忧?
“水光云影、鸟语花香,如此美景在前,妹子何故叹息?”
一转头,黑白分明、晶莹深邃的瞳眸对上了那精灵淘气、潇洒不羁的朗眉星目。孟清宓板起了俏脸,眼中却隐隐带着笑意,为什么一向清心寡欲的她自与他有了一面之缘后就忘不了他?为什么他那番不伦不类的言语总让她反复温习、轻叹浅笑?
“寒公子又为何在此?”她淡淡地询问。
他锐利的眼眸闪过一丝诡狡,仿佛能洞悉一切,纵身一跃坐到了她身边。“这话该是我问你才是,这里总不是贵派的禁地了吧?”“此处虽非本派禁地,却不代表我不能在此出现。”淡雅地看了他一眼,“寒公子做事似乎从不问他人的意思,是吗?”
寒潼知道她是指他没问过姑娘家的意思就自行挨在她身旁坐下,实在有违礼教,然而听到这样的质问,他反而哈哈大笑:“妹子此言差矣!第一,妹子的武功远高于我,若你不想他人近身,只怕也没有人能碰到你的衣角。第二,妹子不致力于习武练剑,反而坐在江边沉思叹息,只怕正是在想我这个英俊挺拔、卓然超群、与众不同的少年英雄吧?”他左一句妹子、右一句妹子,愈叫愈顺口。
孟清宓被他的话给逗笑了,粉颊微红,白了他一眼。她的年纪虽小,但寒潼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那简单的一眼竟让他觉得风情万种,然而这清冷淡然的小姑娘是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风情万种的女人的。
天底下的女子要是被男人给说出了心事,少不得要娇嗔薄怒,但这美丽的少女却丝毫没有反驳,反而笑了……这时刻有种奇特的感觉在心底酝酿,那绝美容颜的震撼或许有消退的一天,但她与众不同的心性却很难不吸引他,如果有一天他要娶妻,一定找不到比她更令他心动的女子了。
被他呆呆凝视的眼神给烧热了脸颊,孟清宓嗔道:“你看什么?!”
寒潼突然感到尴尬,嬉皮笑脸的表相被自己卸下,惊醒时反而觉得有些狼狈,只好用不正经的轻薄话掩饰:“这全都得怪妹子你,谁让你生得这般美丽,教男人一看就舍不得移开眼?”
孟清宓微愠地抿抿唇,泡在水中的纤足一扬,带起了成串的水珠,精准地泼向他俊朗的脸庞。寒潼怪叫一声,扬起衣袖要阻挡早已来不及。
“你干吗?!”他吐着喷进嘴里的水,抓起衣袖猛擦,虽说美人的洗脚水不是人人都可以喝得到,但他可不是会觉得荣幸的那一个。
“从没人敢在我孟清宓面前出言轻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胡乱说话!”
寒潼的眼睛亮了起来,“孟清宓,人长得美,连名字也好听。为了这三个字,多喝几口洗脚水也值得。”他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了。这几日想起她不愿吐露芳名总觉得耿耿于怀,这小姑娘不简单,连要告诉他芳名都要拐个弯,嗯,配得上他。
她瞧他如此兴奋,也不由得菱唇微弯地笑了,但随即敛去了笑容,不染尘埃的胸怀梗着淡淡的遗憾。
“清宓妹子,你有心事吗?”见她淡淡地摇摇头,寒潼逗着她:“清宓妹子,你别担心,潼哥哥以后一定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