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壤银发大夫,只会欺负瑄姐姐!龇牙咧嘴的秋芸芸不放手,仍然把她的瑄姐姐抱得极紧。
「小姑娘,你以後绝对会感谢我刚才的好心提醒。」任御翔朝她眨眨眼,却换来一个白眼和一个鬼脸。
「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也不要理你!」她双眼发亮地转头看著慕子瑄:「瑄姐姐,我今天跟著娘去替李大娘接生,是个胖小子呢!」
「芸芸真的长大了。」慕子瑄微笑以对,正想轻拂她细软的脸庞,手指却蓦地抽收了回来。
「原来你还只是个跟著娘见习的小丫头啊,亏我还高估了你,以为你已是独当一面的稳婆。」任御翔摇了两下蒲扇,叹了一口气。
「我相信芸芸尽力了,她还年轻啊。」慕子瑄的手揽住她有些颤抖的肩,不忍看到她受伤的脸孔。
「我才开始学,可我一定会扬名天下,我这人说话最算话了!反正,你先把瑄姐姐留下来,我会比现在更努力一百倍!」秋芸芸信誓旦旦地说。
十年才见一次面哪!说什麽都要努力留住瑄姐姐。
「我们都离开十年了,你才开始在稳婆的入门之道学习,你的话怎麽能信--可能等到我升天了,你还在这个村庄打滚哩。」任御翔挑挑眉,一脸的不信。
「瑄姐姐,你留下来好吗?」秋芸芸的撒娇带著几分鼻音。
「这……」慕子瑄看著她甜美的五官,好半天才想起自己应该要拒绝:「我还有许多医学方面的事要学,至少还要再花个一、两年。」
「我不许你再待在他身边!你再继续长高下去,就要变成一棵松树了。」她不依地捉著她的手臂,又要忙著跺脚作表情,脑袋里所想的话就一骨碌地全溜了出来。
「你不习惯现在的我吗?」慕子瑄的声音顿时低沉,两汪深水般的黑眸专注地凝睬著她。
秋芸芸两颊不由自主地泛上粉光,更衬得一张小脸娇艳欲滴。
慕子瑄移不开目光,即使知道这麽看人有些放肆,却仍然放纵著自己的视线--这是芸芸,居然是芸芸,从小让自己捧在怀里呵守著的小芸芸哪。
夜风袭来,将慕子瑄的长发拂上了她的脸颊。秋芸芸的视线飘上慕子瑄盘系在脑後简单而无花样的发髻。
一样的夜风,吹出的却是两种心情--
「我不是嫌弃你的头,但如果你头上再戴一朵花,我可能会把晚餐吐出来。」秋芸芸终于老实地说道。
清俊的面容一阵扭曲,配合上任御翔的狂吼大笑声,不啻是晚风里的一项奇景。
「子瑄穿男装比较好看。」任御翔笑不成声地说道。
「瑄姐姐怎麽可以穿男装!虽然她又高、肩膀又宽,长的样子也像男人,穿上男装一定比穿女装好看,但她是个女的啊!」快人快语地说了一堆,她才又用手捂住嘴,从指缝问蹦出一句:「呃,再对不起一次。」小手绞著裙摆,连看都不敢多看别人一眼了。
「怎么还是这样冲动呢?说话前要先考虑清楚,做事也一样,要做稳婆的人,不能粗心啊。」慕子瑄努力将面部表情回复成正常----|原来自己的面目如此挣狞吓人。
「徒儿说的没错。一次不正确的决定,可是会让人痛苦二十四年哩!瑄『姐姐』,对不对啊?」任御翔故意娇声说道。
慕子瑄闻言,两条眉毛几乎打出十八个结--平素没有大多表情的人,脸上的肌肉全忙著分配动作。
「你不要乱叫我的瑄姐姐!,」秋芸芸一手忙著拂去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手还要捉著瑄姐姐,以防银发大夫伸手过来抢--好忙喔。
「你也太难缠了吧!」任御翔此时只庆幸自己的妻子,没有这麽多看得人眼花撩乱的小动作。
「要不这样……本人今日心情极佳,特准许你在尚未成为未来稳婆的第一把交椅前,让子瑄一年回来一次,以安慰你脆弱的心灵吧。」他当然要同行看好戏。
「小器鬼!」她吐舌头、扮鬼脸,却是精神一振!
「半年。」任御翔说道--神奇啊,眼睛在半夜还能如此灿亮的,除了猫头鹰和猫之外,秋芸芸算是第一人吧。
「一个月。」她试著讨价还价,嘴边却忍不住开始窃笑。
「那乾脆让你跟我徒儿直接拜堂成亲好了。」任御翔不以为然地说道。
「好啊!」只要能把瑄姐姐留下来,什麽都好。
点头如捣蒜的芳华少女,热切地倚上僵硬异常的欣长身躯。
「我瞧还是算了,我们接下来要走的路程,可全不在这州县之中。我可不想浪费时间,而且你这小妮子一来没拿东西贿赂我,二来没说些甜言蜜语||我这徒儿还是一年回来一次,让你好好『惊艳』一番便是。」嘿嘿两声笑,意味深远得很…
「师父,你别想歪了。她--的经验自然会有人传授。」耳根热热的,心窝却闷热得让人难受。
「真是到了思春的季节啊,为师的一句惊觉艳色,居然被误解成如此不堪。」
「你们在说什麽?我听不懂。」秋芸芸睁大了眼,不满自己被忽略。「瑄姐姐,你和他说话时,声音变得好粗,好像男人喔!」
「我和师父在开玩笑,慕子瑄的音调透出一丝不自然。
「开玩笑?可是没人笑啊。」她坦白地说道。
「等你懂了之後,你会笑到脸发青、肚子痛、四肢无力。好了,大夥全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要离开了。」任御翔打了个呵欠,如此交代毕,便摇著蒲扇打算翩然离开。
「瑄姐姐,我和你一起睡好不好?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秋芸芸把头轻靠在慕子瑄的肩头,好声好气地要求著。
慕子瑄嘴巴抽动、双眉紧蹙,手足无措地看著肩上的小人儿--要推开她也不是,要搂紧她也不妥;回答「不」怕她起疑心,回答「好」嘛,自个儿又于心不安,此举毕竟於礼法不合。
这样的内心交战之下,脸色自然又是一阵青白。
幸好,有人替慕子瑄解了围。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万一被人发现你和子瑄同床共枕,你日後可就百口莫辩了。」前方那个摇蒲扇的人影紧急回头补充了一句。
「你老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这就是你的笑话吗?」秋芸芸不以为然地瞪了银发大夫一眼。
「我娘炖了麻油鸡,一块回去吃?」慕子瑄扶住秋芸芸的手肘,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心思早已飘开来的秋芸芸,偷偷地盯住瑄姐姐的手--
这手掌虽大,看起来却挺温暖呢。
小手十分主动地溜入瑄姐姐的掌间--秋芸芸决定她还挺喜欢这种被保护的感觉。
「喜欢。」她停下脚步,欲言又止的双眼在瑄姐姐身上溜了一圈--
「瑄姐姐,你别再吃麻油鸡了,否则真会长成月亮里吴刚伐的那棵桂树了。」
晚风里,轻轻飘送来远方的一声爆笑。
慕子瑄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二十三岁的自己果然还不适合回桃花村。
命中吉凶转性的二十四岁,何时到来哪!
第三章
光阴荏苒又一载 初生之犊遇险阻
「救命啊!稳婆在不在啊!救救我老婆啊!」
任何来自夜里的呼喊声,总是格外让人心慌意乱--
秋芸芸揉著惺忪的眼,在急忙间披了件外衣,推开了大门。
「我娘和慕老娘都不在。」她客气地对著眼前的矮胖大叔说道。
「她们什麽时候回来?!」吴兴木急得团团转。
「她们都到隔壁的水仙村了,那里有三个产妇生孩子,她们会在那儿停留几天。」住在隔壁的慕子璨打著赤膊,也走出了房门。
「原来你没穿衣服睡觉。」秋芸芸冒出了这麽一句,顺道瞄了他的上身一眼慕大娘还真可怜。瑄姐姐胸口厚实,却没什麽女孩的柔软;子璨嘛……标准的瘦排骨一个。
「你含蓄一点好吗?!」慕子璨惊叫一声,双手旋即合围在胸前--小媳妇一样。
「扭捏什麽嘛!以前瑄姐姐在时,我们三人不总爱溜到石璧里的秘密水池吗?你老是第一个脱光光的人呢。」当然,那一年子璨才四、五岁吧。「况且,村里的大叔耕完田後,衣服还不是随手一撩--你的又没特别好看!」
这一年,跟著娘接生了更多的孩子,对于人体的裸露也不那麽惊叹。
「大叔,有什麽我们可以帮上忙的?」坚持不让春光外泄于秋芸芸之眼的慕子璨掩著胸问道。
「有没有其他人会接生?我那口子真的需要人救命啊!」吴兴木的汗如雨下,却心急地无暇去擦汗。
「我勉强会一点。」秋芸芸脑中灵光一闪,甜柔的脸上乍迸出光芒--
「你有过接生孩子的经验?」吴兴木怀疑地看著这个过份年轻的姑娘。
「是有些接生经验。」不过都有我娘或慕老娘在身边。为了大叔脸上那种崇拜的神情,秋芸芸没把这话说出口。
「姑娘,求你救命吧!」吴兴木马上就要双膝落地。
秋芸芸忙著摇头,受此大礼,心里反而恐慌了起来--自己是否太莽撞了?
慕子璨扶起了大叔,不安地看了秋芸芸一眼--这事不能任由她玩啊。
「我那口子已经生了一天一夜了,孩子就是出不来,原来的那个稳婆溜了。我那口子现是是出息多、入息少了…」
「这状况我没遇过--」她嗫嚅地说道,神情不自在了起来。这一年是增长了不少见闻,可毕竟还没碰过这种棘手状况。
「我吴兴木现在当姑娘是救命菩萨了,请姑娘务必跟我回去一趟!」吴兴木急了,也顾不了男女之防,一把鼻涕眼泪的就要拉著她上路。
秋芸芸心软了,能为妻子这般低声下气的丈夫,亦是至情之人啊!
「你找大夫看过了吗?」她问道,瞪了慕子璨一眼,不让他说话。
「我们古柏村太偏僻没有大夫,你们村里的王大夫根本不肯随我回去!」
「古柏村!」
秋芸芸和慕子璨同时惊呼了一声,「古柏村」确实偏僻异常||那是在山里的一处荒野小村落哪。
这个男人风尘仆仆地跑了多少路啊!
「你等著,我收拾些药草便随你去!」秋芸芸果断地做出了决定--都在这种生死危难的关头了,死马也要当成活马医。
「芸芸,不可以!」慕子璨挡在她面前,不让她离开。
「为什麽不可以?」她不服气地昂起下颚,凶巴巴地问道。
「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地跑来跑去就不对,况且你对接生又不是很懂--」
「在这桃花村里,你『现在』还找得到比我更灵光的人吗?而且我的体力向来不差,跟大叔走一趟古柏村,是绝对没问题的!倒是你!有空罗嗦我,倒不如把衣服穿整齐了,到别的村里为这位大叔找个能救命的大夫!」秋芸芸连珠炮似地把话说完。依照惯例,没给慕子璨任何说话的机会。
她飞快闪身进屋,将几味止痛、消热的药草全都备了齐。从橱柜前拿出那只瑄姐姐在去年的那一个夏夜里,撤夜为她缝制的包袱。想救人哪--当这个念头闪过脑际时,秋芸芸激动地捏紧了手中的包袱。
领悟来得这样令人措手不及,却也让她热泪盈眶。她现在明白了一事--成为稳婆,除了是个能挽回这姐姐的手段之外,还是个她想一辈子从事的工作。
秋芸芸眨乾眼中的泪,自信开始出现在眉梢。再推开门,迎向夜风时,她只觉神清气爽。
「我们走吧!」她开朗地笑著。
「哈啾!」一阵风吹来,冷得她直打哆嗦。
「你快多加件衣裳,我们住的山里风大,路程又远,万一受凉可就不好。」吴兴木接过她的包袱,直推著她去拿衣服。
秋芸芸不好意思地扯扯自己的辫子,咻地一声又冲回房里。自己真是傻蛋一个!照顾别人前,得先打理好自己啊。
「你这样太危险了!」慕子璨扯住她的衣袖--怎麽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上路。
「子璨,」秋芸芸给了他一个炫烂的微笑,在他傻怔地说不出话时,一脚粗鲁地踢上他那只无三两肉的屁股:「快去找大夫!」
她这一年来,跟著娘可是学了不少命令人的句子哩。
满怀理想但缺乏经验的年轻稳婆,就此跟著一位心急如焚的丈夫匆匆上路。
翻山越岭不在话下,登山攀岩也是通往目的地的必经过程。
当秋芸芸喘著气、怀疑自己会比孕妇先累死时--她已经在心中骂了自己一百零二次。
明知道路遥,她至少该挑双好走的鞋--自己怎麽还像个黄毛丫头一样地丢三落四啊!虽然她的确是个黄毛丫头,然则她却自认是个成熟懂事的丫头啊。
「再一会就到了,姑娘辛苦了。」吴兴木充满歉意地看著气喘吁吁的她。
「你不累吗?」她捶著自己的腿,脚程却不曾停止过。
「有两条命在家里等我--不累的。」他老实地摇著头,焦急写在脸上,却也不敢催促秋芸芸再继续赶路。
「我们走快点吧。」秋芸芸深吸一口气,打起笑脸继续向前走。
「姑娘真是个大好人。」吴兴木感动地咧嘴一笑,热泪早已盈眶。
秋芸芸看著他的背影,在心里偷偷忖道:她不需要说书人口中那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有个这样为她担心的丈夫,就是幸福了。
她咬著牙根踩过一处荆棘,凉著心、壮著胆走过黑闺的森林--
走了几个时辰了?不敢想哪。
「到了、到了!」吴兴木指著一座小屋,连忙推了她就要入门。
秋芸芸一进房,呼吸却差点窒息--屋内浑浊昏热的空气,连正常人都受不「把所有窗户都打开,拿一些水泼在地上让温度低些,然後给我一杯温水。」
她直觉地下著命令。
吴兴木连忙点头,这才真正对她有些信服。
秋芸芸将温水送到产妇唇边,惊觉产妇的叫声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甚至连那虚弱的呻吟听来都让人心酸。
「张开眼睛看看我。」秋芸芸坚定地说道,要求著产妇的清醒:「你做得很好!你该替自己感到骄傲!再努力一些,你的孩子就快出来了。」
「好痛--痛--」产妇将眼张开了一条缝,掐捉住她的手。
「乖乖听话,很快就不痛了。」秋芸芸温柔地拭去那脸上的汗珠,喂了她几日水:
「我现在帮你按摩肚子,你就跟著我的命令做。」
也许是鼓励的作用,产妇居然点了头。
秋芸芸与吴兴木两人的精神皆是一振,不过此时的快乐并未持续太久--
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当屋外烧好的热水温凉了之际,产妇却仍然没法子产下孩子时,秋芸芸差点崩溃。
「我们再做一次,一次就成功好吗?,来!深吸一口气--推!」秋芸芸用著沙哑的嗓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