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该听我说!”秋寻愤道。“一直以来都是你的声音,难道我必须绝对无声、绝对顺从吗?”
“……”书白语塞地看着她,心底陡然被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冲击着,使他只能就这么看着她,却回答不出半个字。
秋寻一直都是和善、笑脸迎人的,与她在一起,时间的流动总是缓慢,只因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般温缓轻柔,就算说话,也都是秀秀气气,鲜少有大声的时候,但今天……?
她什么时候变了?紧蹙的眉取代了总是微笑的脸,语气也不再如同从前那般平稳,她的表情看来那么迫切、那么委屈、那么……不快乐?!
这一切都是他刘书白造成的不是吗?他竟有办法让姚家的掌上明珠失去温润泽辉,变成一个丝毫不快乐的女人?!
只听得秋寻又道:“我不会再继续等下去了。”她忽地转身往房里头走去,书白一愣,忙跨步追上前。
“你要去哪?”
秋寻不看他。“你不是希望我走吗?我决定如你所愿了!”
“等等!”书白想也不想就马上抓住她手腕。“你不能就这样离开!”
秋寻闻言,恼怒地回首看了书白一眼。“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要我决定是否要这桩婚姻,我不是已经作了选择了?”她走,这总行了吧?!刘书白从头到尾不就是这个意思吗?他们已为了这件事争执过一次,为什么旧戏还要一再上演?
“我会阻止你,是希望你考虑清楚,在冷静、理智的情况下决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书白迫切地解释着。“我不是逼你,秋寻,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委屈。”
“委屈?”他竟还会有这么‘体贴’的想法?那她岂不还要反过来感谢刘书白了?
“我一点也不委屈,你给了我选择权,我也已经作出决定,你不该尊重我吗?这不就是所谓的民主、所谓的自由?”
刘书白闻言,不由错愕了半晌!他的妻子,竟然晓得用他所崇仰的思想来反驳他?!
更可笑的是,他还哑口无言,不知如何应对?
“你不用因此觉得内疚。”秋寻的口气十分冷硬。“反正我早已习惯身为你刘书白妻子所该有的待遇,现在有机会结束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看开了,再不要像一般女子一样,整天满心满意的就是祈求丈夫浪子回头,她已经成熟了、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对婚姻抱有崇高理想的小姑娘了!
仅止片刻,秋寻忽不知哪来的领会,她决定回姚家去。
谁都不能阻止她,除非书白。
但她知道书白这次,是不会伸出手来的。
因为他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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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寻回到姚家,最吃惊的人莫过于姚师甫夫妇了。
见她身着朴素,手上拎着一只小藤箱,面色不佳地由外头让人领进来,原本坐在大厅上喝茶,顺便与妻子话家常的姚师甫一见到她,霎时由椅子上站起身来。
“秋寻?!”姚师甫唤了一声,秋寻的母亲也在这个时候注意到女儿的突然归来,忙快步上前。
“你怎么回来了?!”
早知道家人会有这种反应,秋寻却只是露出个有些疲惫的微笑,什么都没有说。
姚师甫见状有异,便走到女儿身后,对着外头的方向望了望。“就你一个?没别的人了?”
秋寻未答,母亲便已然开口。“我的心肝儿,你怎么瘦了一圈?刘家人对你不好么?”怜惜地看着女儿的手,姚母心疼极了,这自小捧在掌心上呵护长大的娇娇女,怎么才嫁了人没多久,眉宇间就失去了那股纯然的天真,反而郁郁寡欢呢?
秋寻面对母亲的问题,倒是答得很快。
“娘放心,我在刘家,公公婆婆都很疼我。”
“既然疼你,怎会让你一个人回来?”姚师甫皱着眉回过身来,语调低沉而疑惑地问。
他太了解他的孩子了,一个女孩儿嫁出了门,
除了逢年过节或是重大的婚丧喜庆需要人手、祝贺以外,其他的时间是不能随便回娘家的,
否则外头的人便会认定是男方的错,说些要不是男方对待媳妇不好,否则媳妇也不会回娘家告状之类的闲话。不管是哪个家庭,只要传出这种风声,对那户人家的面子声誉总是有所影响,秋寻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但她明明知道,却还是回到姚家来,或许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想着事情的严重性,姚师甫皱起了眉头。
“寻儿,你先和阿思进房整理整理,待会儿再到小偏厅等我和你娘,这儿不好说话。”姚师甫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却已开始盘算着对策,待得女儿身影甫自门口消失,他立刻便唤来了长工。
“去把二少爷找回来。”
“老爷?”秋寻的娘一脸忧心仲仲。“发生什么事了?”
“还没听寻儿说,我怎会晓得?”姚师甫道。
“我这派人去把夏磊叫回来,就是要他亲自上刘家去探探消息。”
“那不太好吧?老爷,我看不妥。”姚母担忧地道。
“不妥?哪里不妥?”
“你要夏磊立刻去吗?起码也该让他跟秋寻见上一面,由秋寻那儿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再决定该不该上刘家啊!糊里糊涂的去了,万一是咱们家寻儿的错……”
“夫人,你对自己的孩子太没信心了。”姚师甫颇不以为然。“咱们俩的女儿养了那么多年,她的脾性、谈吐,做父母的是再清楚不过了。我敢说寻儿在侍奉长辈这一点上是绝不可能出错的,若真有什么问题,定是出在书白身上。”
“女婿?”姚母闻言十分吃惊,在她的印象里,书白应该会是个好丈夫的,他博学多闻,既拥有高学历,职业又是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难道这样一个人的品格还会不够端正吗?
“你先别妄自猜测,说不定秋寻只是回来看看我们而已。”姚师甫怕妻子想得太多,连忙安慰道,但事实上忧虑的表情不曾在他面容化开,这个时候,他也只能拍拍妻子的手,劝她往好处想了。
“一切都等夏磊回来,咱们再好好地说个清楚吧!”
夏磊回到姚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才踏进大厅里,便见阿思等在那儿,似已久候多时。
“二少爷,你回来啦!”阿思迎了上去。
“秋寻呢?她人在哪儿?”夏磊想也不想,一把扯住阿思的袖子便急着问。
“她和老爷夫人都在小偏厅里头。”阿思连忙回答,话甫说完,夏磊便放开了她的手,往偏厅的所在位置走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夏磊既忧心又疑惑地想着,成亲不到半年,秋寻竟然就跑回了娘家,她跟妹婿书白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正兀自想着恼人的问题,他已一脚跨入偏厅里头,而首先映人眼帘的,便是妹妹那张失意的表情。
夏磊愕然地看着她,从前的秋寻哪儿去了?!
“夏磊,你终于回来了!”姚母见到儿子进了房,忙走到他身边。“你再不回来,为娘就真的要为你妹子操心死了!”
夏磊闻言,下意识地伸手拍抚母亲的背脊表示安慰,但视线仍停留在秋寻那双毫无表情的眸子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一句话都不肯说哪!”姚母道。“天晓得那刘书白是怎么折磨寻儿的,你瞧她那模样儿!我看了就心疼!偏生她什么都不肯讲,你说,这样咱们做父母的,如何替她寻个公道出来?”
“娘,你先别急。”夏磊将母亲扶到椅子上坐好,再走到秋寻身前,面色十分凝重。
“秋寻,你说吧!”
岂料秋寻仍是一语不发,默默地看了身旁的父母一眼。
手足间的心意总是相通,夏磊一瞬间便猛然领会过来,便转身说道:“爹、娘。我看这样吧,先让我和妹妹谈一下好不好?”
“怎么了?”姚母立刻出声反对。“有什么事情是咱们做父母听不得的?秋寻,莫非书白真的虐待你?你怕我们担心才不说?!”一想到这里,她就要受不了了,心情也跟着激动起来。
秋寻听着,心下一慌。“不……不是这样,真的。”
“那是怎样?!别不说啊!你存心教娘心疼么?!”姚母忙道,这时始终坐在一边保持缄默的姚师甫却突然有了动作,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妻子身边便道:“夫人,你且冷静些,寻儿或许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咱们就顺她的意思吧,我看这事就交给夏磊来处理好了!”说完,他抬头望了儿子一眼,交换了个眼神。“你多担待些。”
“嗯。”夏磊点了点头,便同父亲将仍旧忧心满怀的姚母一块送出了偏厅,直见到他俩走的远了,夏磊这才回到厅内,顺道将门带上。
“好了,爹娘已经离开,你现在无须再顾虑了。”夏磊边说边回头,对上妹妹的眼神。“说吧,书白对你如何?”
秋寻问言,一阵鼻酸,抿了抿唇,委屈全在此刻涌了上来,不曾在书白面前掉泪的她,此刻却再也忍不住了。
夏磊见状,深知事态严重,蹙紧浓眉,一语不发。没有阻止她哭,是因为她需要发泄,所以夏磊任她流泪,但见她这般情状,身为兄长的他不仅心中怜惜不已,对书白的不满又升高了几分,对自己的责备则更加苛刻了,难道真是他识人不明吗?
早先他曾听阿思说过妹妹的情形,听阿思说她与丈夫搬出刘家自己赁屋在外,心中由于对书白的信任和喜爱,也大概了解所谓读书人的风骨和气魄,便一直没有去探望秋寻,只因他相信凭秋寻的能力,不管是怎样的家庭形态应该都能应付得宜,但如今想来却是错的离谱极了,因为他显然错估了刘书白的气度,也锗估了秋寻的性子了,她也是有尊严、有傲气的,若不是书白真做了什么使她伤心透顶的事,秋寻不会离开。
忧心地叹了一口气,夏磊看着眼前的秋寻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这才道:“秋寻,发生什么事了?”
秋寻闻言,先是静默了会儿,双手紧绞着被泪水濡湿的巾帕,不知如何启齿。
她该说吗?说了的话,夏磊二哥会采取怎样的行动呢?但她若不肯说,只怕事情会在毫无头绪下闹得更大,届时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教她一想来心就寒了。
“二哥。”好半晌,她终于开了口。“我只求你一件事。”
“你说。”夏磊定定看着。她。
“不要把事情闹到我公公和婆婆那里去。”由于她与书白是在外赁屋居住,平时主宅的长辈鲜少到那走动,所以她回娘家的事,到现在刘剑塘夫妇仍然被蒙在鼓里。
“不说?”夏磊反问了一句。“若你跟书白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他们迟早还是会知道的,这样好吗?”心中甫一个念头闪过。“还是……你仍希望事情会有转机?”这句话刚说出口,便见秋寻脸色变了变,聪明若夏磊,当能马上明白这其中深血思。
秋寻对书白是有情的。
仅此一瞬之间的心意相通,他已经开始盘算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不待秋寻回答问题,便伸手握紧了妹妹的双掌,关怀地道:“不管真相为何,你就告诉二哥吧,我答应你不会亲自上门找你的公公婆婆,但是你一定要告诉我,让我决定该怎么做。”
秋寻见到二哥如此保证,心防也松懈了,缓缓启齿,她道出了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协定’和“秘密”。
第十章
下课之后,一踏出办公室门口的刘书白便见到了姚夏磊。
不能说是不吃惊的。
看见姚夏磊,就想起另一张相识的面孔,书白的心悸动了下,秋寻的形影,此时此刻仍然清楚很教人片刻不敢或忘。
夏磊见着他,原本环手抱胸的姿态便放了下来,笔直走到他身前。“很久不见了。”
“是啊!”书白点点头,也停下了脚步。
他当然知道夏磊不可能只是来叙旧,毕竟他们还有更深刻的一层关系,不自觉握紧了手上拿的一卷书,有些僵硬地开口。
“是很久不见了。”
夏磊微微一笑,一手搭上书白的肩膊。“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的,好朋友见面,不该高兴吗?走吧!我请你吃晚餐,好好聚一聚。”一
书白闻言一怔。
姚夏磊不是为了秋寻的事来找他?!
这……有可能吗?他早听过姚家是如何宝贝那个女儿,秋寻也曾说在家里头,与她最亲近的便是二哥,所以当夏磊那般的和颜悦色,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出现在书白面前时,教他如何不感到疑惑?
“怎么了?”夏磊率先走了两步,见书白没跟上来便回头问道。
书自回过神来,忙迈开脚步追上他,与他并行,夏磊这才开口道:“最近我也许久没到大任那里去了,不知道他跟杨俊还有于浩飞三个人如何,改天咱们一块去找大伙儿热闹热闹吧!”
“嗯……”书由是全然的心不在焉。
姚夏磊的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膏药?
待他们两人行至镇上一间颇富盛名的饭馆落座之后,姚夏磊谈的话题仍不外乎是些朋友间的近况,或者现在的政治情势等等,就是没有只字片语提到秋寻,书白看他的表情越是轻松,心下不知怎地就越是沉重。
怎么回事?夏磊什么都不说,最该松口气的人不就是他吗?但他为什么还七上八下地端惴不安?
“怎么不说话?”夏磊兴致勃勃地看着他。
“我以为你会很热爱这个话题。”他道。现在有很多年轻又有思想,对国家抱有强烈期盼的知识份子们纷纷组社办报,或者游行宣扬理念等等,夏磊知道书白虽然是个教书人,无涉政治,但事实上也十分关心情势,所以才故意找这话题来聊,没想到书白却一脸心事重重、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
书自一愣,没想到夏磊竟瞧了出来。
掩饰性地咳之声,他忙拿起桌上的茶啜饮几口,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后,半晌,他终于对上夏磊的视线。
“……她……过得怎样?”
“……”夏磊突停止了话题,脸色也沉了下来。
书白静默地看着他。
“很好啊。”夏磊十分简短地回答了一句。
书白微微蹙眉。
很好?好到什么地步?身体好还是心理好?一句很好,就代表真的一切都没问题?
夏磊淡默扫了书白一眼,方才的热情陡地消逝无踪。
“你终于忍不住了?”
“……”书白哑然,自然明白夏磊的话。
夏磊在等书自主动开口,否则,他就一个字也不会讲。
若书白真在乎秋寻,他就不会不问,反之,若他能谈笑风生依旧,那么夏磊自不可能主动提出秋寻的事,毕竟面对无心的人,说再多也只是罔然,浪费唇舌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