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他不能给你的,让我来给吧!”沈怡道,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空白的支票簿,再抽出一支派克笔。“你到底要多少钱?”
夏生一阵错愕。“伯母……”
“别客气啊!想要多少就直说。”沈怡将笔对在支票上金额的那一栏。“你的家境并不是很好嘛!有那样的一个母亲,很辛苦吧?”
夏生脑中又是一轰。
东云的母亲去调查过她家了!当然也调查过荫生和黄美了!她调查过了,什么都知道了!难怪她会一副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模样啊!因为她觉得蓝夏生会是一个拜金女郎,蓝夏生只要一张支票便可打发!“呵……呵……”夏生喉头一声像呜咽、又像是笑的声音,模糊不清地滚动着,她的表情竟是一种叫人看得心酸的笑容。
“你怎么了?”沈怡不禁有点惊讶。她怎么一会儿难过一会儿笑的?“伯母,你给不起的……”夏生道,无视于沈怡的惊愕,她站起身,自顾自地走到落地窗边。“你给不起的……”
“对不起?蓝小姐,你的胃口这么大?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我诉诸法律,到时候你可是连一个子儿都没有唷!”
“你不懂……”夏生摇摇头。“你还是不懂……”她设回过身子,只是就这样仰首望着窗外。“你怎么给得起?我的感情那么那么重,那么那么深,就算你的支票后面多挂了几个零,也及不上我对他万分之一的想念啊!”
沈怡听见她的告白,心中一震。“你——”
夏生却不愿再多说。“伯母,该走的时候我会走的,请您不要担心,我不会死皮赖脸,也不会要求你们褚家一分半毫,但是,请你容许我作个短暂的美梦吧!”她靠在玻璃窗上,一滴湿热的泪贴着玻璃窗滑落下来。
沈怡知道今天再待下去也没有结果了,而且她竟觉得心底有丝震撼;有人的爱竟可以如此深刻,而得到那样一份爱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儿子……
咬了咬下唇,硬把那个想法挤到情感的角落,她冷静地说:“看来今天我是得不到你的答案了?”她收起桌上的东西。“我还会再来的,蓝小姐,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任你这样无条件地开价。”沈怡站起身,一字一句冷漠地说。“你应该是个聪明人吧?”她讲完,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东云的住处。
“不……我很笨……”夏生对着落地窗中自己的反影一笑,表情怅然。“我真的好笨,否则我就该拿你的支票了,是不是?”
她终于忍受不住,无力地坐到地上,悲伤地哭了起来。
褚东云下班回家,不见蓝夏生坐在她最喜爱的落地窗前,也不见她在客厅,一阵难以言宣的不安令他不快到了极点,下意识,他便在屋里四处寻找。
直到扭开房门,褚东云才松了口气,柔软床垫上的凸起。显示了蓝夏生的所在。轻轻地靠近,褚东云在那熟睡人儿身畔的床沿坐定,细瞧她沉睡姿容,不住伸手轻抚她忧虑的眉形。
夏生陡然睁眼,方才似在假寐。
“你没睡?”
夏生盯着他瞧,无语。
“夏生?”褚东云与她对视,却无法看透她心中所想。
夏生听见他的轻唤,闭了闭眼睛。
“怎么了?不舒服吗?”褚东云突然觉得不安,一直以来她都那么靠近自己,触手可及,为何现在,她看来陌生极了?“没有……”夏生轻轻隔开东云的手,坐起身子。
褚东云莫名其妙地被夏生以冷淡相对,心中感到微微一刺。
“你今天有点奇怪。”他皱着肩头,沉郁地说道。
“我不奇怪,我只是突然有点清醒了。”夏生翻身下床,光脚踩着冰凉的地板让她微微一颤。
“清醒了?”褚东云思绪一转,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他倏地站起身,快速走到客厅看了看,丝毫没有不对劲的地方,但仍不放弃,又转到了厨房,这回终于在洗碗槽里看见一个茶杯,上头还残留着口红印。
夏生辞职以后都待在他家里,鲜少有机会出门,那个杯子也不是她平常惯用的……他伸手捞起杯子,若有所思。
不知何时,夏生已来到他身后。
“喝水吗?”她只见东云背对着她,不明就里。
褚东云放下杯子,转过来,脸上尽是阴郁。“她来过了?”
“她?”夏生瞥向他身后,这才突地恍然,缓缓地嘴角一抹轻扯,不置可否。“你的态度变了。”褚东云靠近她,捧起她的脸。“怎么回事?”
“我没变,我只是醒了。”
“醒了?”褚东云不太了解这句话的意思。
夏生不看他,眼神瞟向别处。“嗯……你说这是一场很美的梦,现在梦醒了。”“你胡说什么?那只是打个比方,我们现在都好好地站在这里,这是现实,这不是梦!”褚东云道。“我前些时候同你说的话,你为何这么轻易就把它丢到脑后去了?”夏生低叹了口气。“那么,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拿梦来当借口的,换个讲法吧,就说我突然开窍了好不好?这样耗着下去对我们都没好处呵!”
“我不明白。”褚东云想看她,却被她回避了去,他感到烦躁难当。“之前我说的都是废话吗?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我有,可是我无法说服自己。”夏生轻道。“伯母的每一句话,我都觉得对极了……”
“蓝夏生!”褚东云简直会被她逼疯,一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有脾气,而且发作起来还不小。“我需要解释,还有,我最不欣赏犹豫不决的人!”他握住夏生的肩膀低吼着。“告诉我,我妈对你说了什么?”
“她没说什么,真的!”夏生被他弄痛了,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忍不住鼻酸。“是我突然醒悟了,我很抱歉这些日子添了你的麻烦,你让我有个暂时栖身的地方,我已经很感激,不敢再妄想什么,伯母也是为我们好,我不能不听她的话。”
褚东云听着她近乎负气的话,简直难以相信,他将夏生搂入怀中,紧紧的。“她说了什么?我有权利知道,你非说不可!”
夏生紧抿着唇,偏就不开口,褚东云发现自己的耐性正一点一滴耗蚀中。“说!”褚东云抬起她的下巴,以一种少见的专制厉声说,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夏生被迫仰首,怔然凝视眼前的褚东云,灵动又融于自然的光彩不知何时已悄然消失,如今面前的他,是一个具有魄力、又染满不驯气息的男子。
“别这样……东云,别这样……”夏生抚上他的面颊,盼能柔和他的僵硬。“你要我说什么?难道一开始你不是只要我演一场戏吗?”
褚东云一震。
“我配合你,我没关系,只要能跟在你身边,演戏也没关系……”她接着喃喃地道。“再来,你的‘于心不忍’,就让我愈陷愈深,不可自拔了……”她嘴角边出朵自嘲的微笑。“是伯母提醒了我,我不该再留下去的。没有将来、只有现在的日子能过多久?我又能当一只缩头乌龟多久?”
“是我要你留下来的。”
“如果我想走,你又岂能留得住我?”夏生摇摇头。“我不行了,东云,我真的不行了。”她道。“你要我演戏,可是我好笨,我居然放的是我真真正正的感情,然后还自以为是地留在你家,接受你的庇护……我好笨,我好愚蠢哪!”不看褚东云,夏生对着自己喊着。“明明知道你是一时好心,我还是陷下去了,明明知道你不会赶我,我还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她回头,突然揪住褚东云的衣服。“东云,我是不是很笨?我是不是真的很笨?”褚东云错愕得不知作何反应,他正想回答,夏生却又兀自开口。
“让我走好吗?我好怕自己会失控。”
“夏生……”东云低唤她的名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搞清楚……”
夏生仍然摇头。“我来帮你搞清楚吧!你同情我、想帮助我,是因为你无法看我被打,任何一个人都会这么做的,这很正常,再自然不过了……”似忆起往事,她嘴角扯出一抹谈笑。“每个人都会这么做的……”
“不……”褚东云下意识就要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因为他心中确实有这样的成分存在,但唯一明白的是:如果真的只是同情,他也绝不会将女人带进家中来住的;因为蓝夏生是蓝夏生,就因为她不是别人,是蓝夏生!“你不能走。”他只能这么说。
“东云……”夏生望着他,眼前忽然再也看不真切。“你这样是在折磨我……”她举起双手抚上褚东云面庞,心碎了。“东云,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对你的爱,是好多好多的相思,和好漫长好漫长的等待堆聚而成的啊!”她低声地表白着。“你搞不清楚,我却比谁都还明白,你懂吗?”
“我不懂。”褚东云见她眼中闪荡着一种放弃的讯息,突地感到一阵恶寒。“你既然爱我,就该为我留下来!”他专制地宣告道。他不放她走,就是不放她走!不放她消失在自己眼前,不放她回去受苦!蓝夏生眉宇纠结,快要崩溃了。“那你能爱我吗?你可以吗?”她突地双手攒住褚东云的衬衫。“你能像我一样吗?我不要同情,我不要喜欢,你能爱我吗?”
褚东云面对她突如其来、汹汹涌涌的告白,简直是措手不及。“夏生,让我想想……”“你还要想?”夏生的唇角浮现一抹恻然的笑。“你还在想,我却已经没有退路了……”她突地转身便往门口冲去。
褚东云一愣,向前跨了两步便轻易地攫住了她。“蓝夏生,你非得总是这么两极化吗?为什么我不能想?为什么我不能留住你?就因为我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因为我来不及消化你的爱意?你就可以把我搞得一团混乱,再不负责任地逃开!”
“我没有逃!我没有逃!”夏生挣扎着,声音再度哽咽。“我是放掉你,也放掉我自己!”
“我不要你放!”褚东云一使劲,夏生便再度滚入他怀中,他将夏生的头紧紧地抵在自己胸前,语调低哑地吼道:“我不要你放!不许你放!听懂没有!”
“如果最后你的答案是‘不’呢?你好残忍啊!宁可让我抱着一丝希望,也不愿自己良心不安,你怎能这样?你怎能这样?”夏生垂泪问道,紧埋在他胸前,听着他狂烈的心跳。“你会在乎我心碎吗?你会吗?”她仰首,双眸漾满氤氲。“东云……你会吗?”凝望她哽咽的语调与凄恻的面容,褚东云竟有一种胸膛快要紧窒的感觉。他该怎么做,该怎么做才能呼应她绝望的爱?再无他想了。
褚东云脑中只剩余她的泪颜,只剩余她满腔无从得报的爱意。
他缓缓垂首,印上她的唇瓣,没有骚乱、没有骇人的热切,缱绻的、绵密的细吻,轻落于夏生唇间、颈项——想爱你,真的很想爱你……
即使我仍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褪去彼此身着的衣物,东云吻上她线条优美的锁骨,随之而下她雪般白皙的胸房,夏生轻嘤一声,无力地闭上眼睛,环住了褚东云的背,只为了更接近他……感受他的舌尖在自己的身躯上漫移;感受他的手在自己身躯上爱抚;感受他结实而宽阔的怀抱,是假的也无所谓了,是安慰也无关紧要了,她要他呵!不只在梦中,处于现实的此刻,她要他……
不自觉地随东云的爱抚轻抬高了身躯,夏生的心海一片潮涌,眼眶尽是雾湿,温存的暖意,悠然于静谧的斗室里回荡……
第九章
早晨时分,由玻璃窗外透进一抹旭日,褚东云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以手遮去刺目的阳光。
忽地有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充盈感觉延伸于四肢百骸,非常地舒服,像是压抑许久终于得到解放般的那种快意,他慵懒地深吸口气,看向身边的人。
蓝夏生侧睡着,及肩的黑发披散于床褥上头,一截洁白的藕臀露在外头,被光线笼罩的她整个人恍若凌尘的天使,背上似要长出羽翼,好像随时都可能消失。
他忍不住翻身拥住她,夏生微微一动,醒了过来。
“早。”东云此刻的声音听起来极具磁性。
夏生愣愣地看看那张太过靠近的五官,突然脸红了。“早……”她拉着薄毯想撑起身子,褚东云却按住她不放。
“去哪儿?”
夏生不语,眼光投向浴室,褚东云意会过来,便松开了手,她这才能够起身。她拉着薄薄的毯子遮住自己胸前下床,但却露出一大片雪白光滑的背脊,看起来诱惑极了。褚东云以手支着脸颊,默然地凝视她的背影,然后,轻声地道:“结婚吧,好吗?”结婚?夏生愕然顿住脚步,回首相看,对方神情一如方才平和,以为自己听错,她涩然一笑,回身。
“结婚吧!”褚东云又一次开口。
这回不是幻听,夏生心底有这样的声音,她转过整个身子,双手紧抓着毯子,面色尽是不解与惊讶。
看见她单薄的身躯站在亮黄的晨曦中,显得那么轻盈、那么脆弱,褚东云内心一恻,翻身便下床拥住了她,将她捺在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即使拥抱了你,你看起来仍旧这么孤独?”他低低地问着。夏生茫茫然被他拥在怀里,感受他的心跳,昨晚的一切忽地又在脑海出现,但她却觉得一点真实感都没有,只有一种脚踏不着地的飘飘忽忽,灵魂像被抽空般。“放开我。”她轻轻使力,将自己推离褚东云怀抱。“别闹了,让我去浴室。”“我是认真的。”褚东云扯住她手臂。“追着我的人是你,迫不及待逃开的人也是你,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夏生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
褚东云见状,摇了摇头。“你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在意到连自己的心也遗忘了么?”“我是为你好啊!”夏生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要我怎么做?让你和你母亲反目吗?不、我不允许!我不允许荫生轻视自己的母亲,又怎会让自己变成害你们母子失和的罪魁祸首?”
褚东云闻言,好看的脸竟出现一抹轻蔑的笑意。“你这种观念到底是从何而来?我不懂,真的不懂。对你来说,母亲不过是个加害你的凶手;对我而言,母亲则只是教会我冷漠的导师,你不是该与我同一阵线吗?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拒绝我?”
夏生听着他的话,陡然一阵寒意袭上背脊。她摇头,仿佛只是这样还不够表达她的心意于万一,她猛烈的摇头,再度叫未侵出眼眶的湿意浓重了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