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瞄到他太过彰显的笑容,那一副在他算计之中的表情令她不悦,她能不在意任何人的轻视,惟独他,她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拿起沉甸甸的刀柄,她认为不过就像张妈一样的做法,有什么难的?只是,从未用过这些厨具,难免笨拙,再加上身旁殷殷注视的目光,手不住地抖颤着,有好几次都差点划过她的手指。
“还是太过勉强了。”封煦喃喃自语。也许,他该一步一步慢慢着手才对。
“不,谁说的!我可以做得比你想象中的好!”洛曦晨的耳根于自动将此番话当成挑衅,她抬起头来回道,全然忘记她手里还握着刀,而锐利的刀锋正直往她的手指——
“小心!”封煦眼明手快地拿开她的手,刀子偏移掉落在地,因而挽救了洛曦晨该受的血光之灾。
“你这女人到底有没有神经哪?”他不可思议道,“想一心二用也得看看自己的本事。”一想到那一刀差点就划伤她的手指,他竟有些无法平心静气。
“你你……太过分了!’洛曦晨也被方才的惊险给吓傻了,结果一回过神没有安慰也就罢了,他居然还怒骂她?!
“因为没有像你父亲一般将你捧在手心呵护,所以就是过分了?”封煦低凝的气息密密地笼罩在所处空间,两人情绪似有某种失控的引线点燃。
他是在讽刺她一无是处、崭纵任性:“你可以不要理我啊!”
“是啊!不用理你,说得倒容易。”任迅翔还力赞洛曦晨的温柔乖巧。他看哪,应该用摄影机录下来寄给那小子欣赏什么叫“本性”。
他话中的奚落令她更加生气,一时间她根本没法细想便直觉回道:“不用你费心!顶多在手指上切一刀,比起来,我手腕上的伤痕更大上几倍——”
“说得可真好!看来你对自己很自豪嘛!”封煦的俊脸霎时罩下冰霜,黯沉了脸冷冷说道。
当他人费心地想延续她短暂的青春年华时,当事人居然将生命如此轻视?!很好,任他医术再好也救不了无心人。
“我……”她愣住,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
“需不需要我教你该从腕处几公分下刀,才会正中死处,连急救也不必?”
“我……”曦晨看着他冷漠无情的眼神,突然意识过来自己方才的话,已经毫不负责任地伤了一个想帮助她的人。
“我不是……”一口气哽在喉咙,她不是有心说出这样不负责的话,只是一时冲动,并不是存心想要气、他呀!
封煦面无表情地凝视她。
吞吞吐吐地,她仍是将心里的感受低诉中来:“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自己好无用!我一点小事也做不好。”低垂着螓首,洛曦晨一字字地慢慢说道。
眨动眼帘,努力忍下想哭的冲动,独自处在一个陌生环境,佯装的坚强薄而易碎,其实她好惶恐,只是她惟一仅存的好胜心支持着软弱的身形,告诉自己,她要勇敢地走下去……不能哭!她倔强地以手背抹掉不小心进出的泪滴。
“你在哭吗?”
“不,我没有。”洛曦晨摇头,不愿意让他见到自己的软弱,他必定又要把她看成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她不是,她已经试图要改变了,不能哭!
“没有?”封煦抬起她低垂的头,晶莹的泪珠犹挂在她倔强的脸庞,“那,这又是什么?”
洛曦晨急急地想转身,却让封煦早一步阻止,出其不意地,以右手轻柔地为她拭去泪痕,一触及她滚烫的湿意,他也对自己的举止感到讶异。
“你……”他突如其来的温柔反倒让洛曦晨惊讶得几乎忘了哭泣,只是愣愣地望着他……在那一瞬间,她似乎看见了他眼里淡淡的关心。
是她错看了吗?
“不哭了?”封煦又固复原来的轻松调笑。她的一切他看在眼底,当然明白她脆弱的心思,“你是故意要让张妈看见你被我欺压,好乘机报仇是吗?”
“我才没有——”洛曦晨回过神,困窘地正想推开他的手,一道血红自她眼前掠过,她惊慌地开口:“你受伤了?!”
方才封煦虽然及时拿开她的手,然而刀子掉落时,反倒划了他一条血痕,而她只顾着自己,却全然没有发现……
“又要哭了吗?”封煦摇头,洛曦晨有可能是水做的,那双眼眸中仿佛有流不完似的泪水,“受伤的是我,怎么反而你比我还紧张?”
“你还说!”洛曦晨心里的愧疚更肆无忌惮地布满她忧心的脸庞,她小心地捧起他的伤手:“是不是很痛?”
“曦晨,冷静点。”封煦好笑地看着她慌乱的笨拙反应,洛曦晨倒是真的很担心他的伤势哪。“只是点小伤——”
“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做,药呢?我应该先问张妈有没有伤药才对!”她忍住心里弥漫的恐惧,一向很害怕血汩汩流出的情景,仿佛回到当日她任性地想以自残放弃生命时,那样决绝地不顾一切。
那是一段穷尽心力想抛弃的过往,她不要再想起了!
“曦晨,洛曦晨?”他发现她不寻常的异状,以他的直觉与经验——洛曦晨抖颤的身子并非只是单纯的害怕。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怔仲的脸庞,慌乱迷惘充斥着那双因失神而丧失光彩的跟眸。
“血,好多血……我轻轻一划,因为我不要没有希望地拖着病痛……只要勇敢地往手腕划下,我就可以得到自由……可是……好多血……好痛……”
洛曦晨仿佛回到那时,根生在心底的恐惧使她全身发冷,战栗地抖声道:“我不要了……让我活下去……我不想……”
“洛曦晨!”封煦握紧她薄弱的肩膀,摇晃她迷离几乎焕散的神情,“醒过来!那些都过去了!”
“过去……”她愣愣地重复,“不,它们不会过去的!它们会紧紧地缠住我,我的心、我的生活,直到——”洛曦晨双手掩面,眼角的泪水不断,已泣不成声。
不忍她单薄的肩膀如风中残絮般颤抖,封煦没有多想地将她拥入怀中。
“不是,那只是一场噩梦,你如果能够醒过来,噩梦就会远离,再也不会干扰你。”
只要面对它,就能完全根除,也才能有另一个重生的机会。
“是吗?”洛曦晨无法思考,只知道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心底泛起的冷意渐渐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的感觉。 “请你……先不要放开,一下下就好……”她喃喃自语,“只要一下下就好。”
好温暖,好久没有这种感觉……她依恋地汲取久违的宁谧,然后,她放心地合上眼……
封煦依言拥住她瘦弱的身子,复杂的眼神不曾离开怀中的人儿,就这样地任时光逝去。
“任大哥……”洛曦晨梦呓着,那样包容的温暖,印象中只有任大哥才会这样让她依附,给予她信心与期盼的怀抱。
一双温热的大手在她苍白微凉的颊边熨抚着,舒服得让她几乎忘了一切,只愿沉醉在和煦的春风之中不想醒来……可是,她好想看看任大哥,他离开台湾好久,久到她都快要忘记他的模样了。
“任大哥,是你吗?”洛曦晨缓缓地睁开了眼,模模糊糊的人影,教她看不清楚……她努力地眨了眨眼。
午后的暖阳自窗棂斜照进屋里,晕黄的光亮映在背光而坐的男子身上,令人看不真实男子的表情。
“你……”他的身影与任大哥的模样不太像,反而更肖似白天、夜里骚扰她思绪的怪人。
“你醒了。”封煦冷淡地询问着,走近她。
走出光影之外,颀长的身影愈见清晰。
“是你……”洛曦晨愣愣地直觉问出。
封煦懒懒的眼神直勾着床上的人看:“真抱歉不是你的任迅翔,让你失望了。”
在封煦瞬也不瞬的注视下,洛曦晨来不及思索他为何知道任大哥的事情,只手足无措地想爬起身,却被—双大手快速地压下:“躺着吧!你的状况不适合自讨苦吃。”他的神情阴郁,嘲讽的口气更胜以往。
洛曦晨看了看他阴沉冷淡的表情,叹息道:“抱歉,是我的错。”她不应该昏倒,更不该麻烦到他。自己真是个无用的人,她明白,所以不怪他。
洛曦晨难得的温顺,隐含一丝丝自弃的忧郁,无精打采的双眸更如蒙上细尘黯淡无光。封煦调回视线,无法了解自己为何有了疼惜的情绪。
轻声的叹息逸出洛曦晨的唇畔,她早该觉悟了,不应该再奢求什么改变。也好,死心也是一种解脱,至少,她无须再勉强自己往前去追寻什么了。
她知道自己是在逃避,因为怕短暂的希望又要落空,虽然就此离去会有些不甘心,可是面对他,她有太多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翻动,不了解也不想探索,只因她的生命短暂,没有太多时间去追求“奢望”。
“这世界,有什么值得留恋……”突然的低语,飘荡在室内。
洛曦晨抬起头,他的面容淡漠如常,令人无法探测他真正内心。
“你听说了吧!我的终生残废,换来对人性的真实体认。”悠悠远远的嗓音倾泻而出,状似无由,可是洛曦晨却明白他的语意。
洛曦展忆起张妈曾经对她说的事。从张妈口中断断续续得知年少的他曾有一位深爱的女孩,原本是两情相悦、双方家长亦乐观其成的佳偶,老天却在一次车祸中掠夺了这一切美好,那女孩在医生宣判他将有终生残障的可能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几个星期之后,才得知那女孩已经与一集团小开订婚,准备嫁作他人妇。
曦晨轻轻地缓慢坐起身,仿佛看到一个躺卧病床的少年以冷眼环顾周遭窃窃私语的人们,而那群人却没有他最需要的她,那样的心情——她能感受那股深沉的悲凉。
“她让你那样心痛,为什么你仍然无法忘记?”不知为何,洛曦晨心中突然泛起无来由的酸涩。
他轻轻勾起笑纹,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为什么不忘?因为我忘不了那致命的一击。”
这叫作“置之死地而后生”吧!
在未遭受巨变之前,他是个优秀的医科生,和一般的学生相同,拥有青春、课业和爱情,他甚至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直到……那场车祸算是人生的转折点吧,当他在昏迷数天后醒来,病床周围始终见不到莫靖的人影,不必众人的怜悯眼神来告诉他,他就已经了然于心。
那一刹那的心情他仍清楚记得——只有平静,他心中没有一点痛楚,他知道在他未来的人生中,她已选择了退出。
而他,亦透悟出另一番人生。
“这是你成为名医的缘故?你不愿就此认输。”不自觉地,冰凉的小手怯怯地抚摸他沉郁的脸庞,迟疑着……而后加入抚慰的情感般将他搂紧,“她真傻。”
到现在,曦晨终于明白当张妈以无奈、心疼的口吻陈述这件事时的心情了。桀骜不驯的他竟能在那样的情况下,拾起满身的伤痕,努力走出众人同情的目光。他的骄傲是来自于对自己的自信,不容许一点点的退却,换成是她,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吗?不带一丝软弱,自在地过日子,将生活挥洒得更加精彰。只要一想到,他轻松调笑的外表也是努力战胜伤痛换来的,她此时的自卑怯懦已显得了无意义,而她向来的退缩和自弃有如朝阳下的露水,正一点一滴地消散无踪……
霎时,她明白了。
“这是你的目的吧!”洛曦晨喟叹,“教我对自己的幼稚无地自容。”他真是个厉害的男子,从未正面说过什么,却总是让他如愿。
她幽然的声音使他一阵怔忡,笑意重回他若有所思的眼瞳:“你懂?”
洛曦晨摇头无言,心里满载莫名情绪,却不想探究原因,只知道这是两人难得的平和,她得好好体会收藏。
同样的清晨,却有不同的气氛。
先前那样的淡淡情愫早已流逝而被刻意地忽略,此时洛曦晨正在心里暗骂着封煦。
“我要的是八分熟——这个太老了!”封大怪人的冷嗓在清晨特别犀利。
“又不行!”洛曦晨白眼一瞪。这已经是第三次他挑剔不肯吃了,代表她得重新下厨准备一份以供他这个“美食家”评断。
可恶!趁着张妈回家省亲就开始折磨她,难怪张妈昨天要走时频频要她多小心,要把封少爷的喜恶记清楚,否则会很辛苦……当时她还不知道话中涵义,她想,会温言软语安慰人的男子应该不可能难缠到哪儿去……
但,她错了!错得离谱!这人根本是双重人格!
一早起来,她得恪守大少爷的吩咐,先为他那片大得可怖的庭园和花圃浇水,当然这必须在他晨跑之前完成;然后在他运动回来之前,准备一份早餐——忙到这里,虽然辛苦,但她仍能接受,可是这个怪人,一直对她百般挑剔。
嫌她将庭园弄得太湿也就罢了,连用个早餐也要折磨她,要知道他开出来的工作单可是一箩筐,以她不纯熟的工作能力而言,必需用尽心力才有办法完成,照他的标准,难不成想要她整个早晨全耗在做早餐上头了?
“怎么了?”封煦随意地阅览报纸上的新闻,边开口,“听不懂吗?”
“好!老爷。”洛曦晨咬牙切齿,端回厨房重做。
折腾一番之后好不容易少爷他皱了皱眉,勉强入口了,在她松下一口气时,他又有话说了:
“咖啡冷了,帮我重新煮一杯。”
“你——”他明明都已经喝下了三分之一,“你就不会屈就一下吗?把它喝完再说嘛!”
“屈就?”封煦的目光自报上转移到她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我亲爱的小仆人要我屈就自己?”
他那眼神仿佛是在说:“那我要仆人作什么?”真令人不舒服。
“封少爷言重了,我只是个弱女子,怎敢有什么僭越的举动?”
哼!亏她那时真的有些感动,现在想起来,那般温柔相待可能是她太累而导致的梦境。
“是吗?”封煦放下报纸,饶富兴味地说道,“你若不敢,为何死命瞪我?难不成这是你尊敬主人的方式?”
“恕我从不知主人可以如此折磨仆人,毕竟洛家的人都非常体恤下人。”洛曦晨没好气地说道。
“想强调我的了无人性吗?”封煦笑笑,颇为自得,“我从未说过自己是什么善类,别一厢情愿地在我身上寻找良心这东西。”
他说话的姿态闲逸带笑,可是却让洛曦晨有种奇异的情绪在翻覆。
早已听说封煦的见死不救、冷血无情,初见面时,她也有此感觉,然而在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或许无法摸清他的真性情,但总觉得他并非外界所传般冷血。毕竟他的确救过她,洛曦晨不自觉地看向他手背上的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