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些什麽?你知道男人最讨厌自以为是的女人吗?你以为我为什麽这麽多天不来看你?我根本对你没兴趣了!你难道没注意到下人怜悯的目光吗?我们之间不过是场风花雪月,本不必当真。如果我真的想留下你,我为什麽从不曾开口留你下来?」他暴躁地对著她大喊出声。
对待她的心情由憎至爱,由厌至惜的这层心境转变,只要他自己懂就够了。
见她仍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从矮柜中拿出她初来时所携带的那只浅青水瓶。
」这个瓶子你拿回去!」
「那——不是丢了吗?」为什麽她明明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痛到快喘不过气来了,却还有办法开口说话?
他要她懂他——她懂了。
「没人希望他的女人身边有其他男人的东西。现在,我将东西还予你——我们之间曾有过的一切就此烟消云散。」心一凛,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冷静让人胆颤心惊。
默不作声的她收下了那只浅青水瓶,低头拿起身上那只他重新为她烧制的瓷瓶,静静地将之高举。
手松了——白瓷顿时碎成片片。
「如你所愿,我明天就离开。」
※※※※※※※※※※※※※
开始在重建了?范青青意外地看著想像中该是一片废墟的街道上,撑起了新屋子的木柱楝梁。
她走了过去,在一群充满了生机的脸孔上寻找著田氏夫妻。
「大嫂——」
「青青,你来了!」田氏看到她,高兴地直拉著她的手。「多亏了你。」
「我没有做什麽事啊?」范青青不明所以地摇头,朝缓缓走来的石洛君挥挥手。
这几日,她平静了许多。她不怨他,也找不到理由怨他——怀中的鼎证明了她并非一无所获。这一遭,也并非白走。
夜夜湿襟的泪水,就当是她该付出的代价吧。
「这位公子是——」田氏好奇地看著他。
「在下石洛君。」石洛君礼貌地行了个礼。
「要不是我早知道你和魏爷的关系,你们俩这厢拎了两个包袱,看来还更像是对郎才女貌的小夫妻。」田氏掩著嘴直笑。
「青青是我未过门的妻子。」石洛君以话语表达他对范青青不变的心。
田氏捣住嘴,忙不迭地道歉。然则看著范青青勉强的笑颜,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难怪魏爷那天在客栈喝了个烂醉。」
「他是高兴我要离开他要成亲了。」范青青拧著心,小手捏住自己的裙摆。
田福禄高兴地冲出来时,听到的正是最後两句话,他拿起了大土铲立刻就要找魏无仪算帐——敢欺负他的救命恩人!
「就知道他盖这个东西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老子揍扁他——」田福禄大脚跨到了门口。
「你用点脑子!你看魏爷那天那副样子,像是高兴的人吗?用点脑子!」田氏没好气地捏住丈夫的耳朵,把他拖回房间。「他如果不在乎青青姑娘,干嘛花那麽多工夫帮大夥重建这一大片屋宅!」
「他——他派人重建这片屋宅?」范青青憔悴的脸上迸出了光采。他,真的不是那麽无情无义之人啊。
「你不知道吗?」田氏和田福禄全都惊讶地看著她。
「若不是你在魏爷面前说了好话,他怎麽可能突然哎呀——你怎麽了?」田氏连忙扶住了范青青的身子。
范青青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流满面,哽咽到无法说话他是个最狠心的傻子!
「你和魏爷吵架?」田氏轻声问道——她就不信青青为魏爷哭成这样,真能放得下。
「没有吵架——只是我要回家乡了。」她好想见他!一面也好!
范青青紧紧地咬住唇,脑海中闪过一次又一次他的绝裂表情。
不懂魏无仪的用意前离开,她就已经够心伤了,而今真懂了他的用意,面对与他的分离,她怎能不痛彻心肺?
「回乡?干嘛要回乡他不是对你还可以吗?」田福禄的大嗓门吼醒了她。
「为什麽所有人都以为他对你很好?他们家里的人有事也都找你?」石洛君不禁怀疑地问道那人明明不是好心肠啊。
「魏爷是真的对范姑娘极好!」负责监工的管事朝他们走来时,正巧插上了话:「魏爷以前决定的事就从来没更改过,不过,这里却在姑娘清醒的第一天就让我领了人来重建。」说著说著,他长叹了一口气。「您就不能别走吗?大家都舍不得您。魏爷嘴里不说,心里一定很难过。」
「他快要有人来安慰了,不会难过的。」她怎麽会忘记这件事呢?她掐住自己的手臂,不许自己再流泪。
「那个那个——」管事吞吞吐吐地说著,有些害怕说出实情。
「大概除了你之外,没有人相信魏无仪要娶亲。」石洛君了然的双眼注视著她眼中悲痛欲绝的神情。唉……
范青青回眸注视著周遭的关切眼神,动摇——要走?要看他最後一眼?她痴痴地看著手中怀抱的鼎。
能见吗?要见吗?见了一面,又是难舍啊!
范青青看著鼎,想到自己在列姑射山等待的双亲,她咬紧唇,做出了决定。
「你真的不留在魏爷身边吗?娶人一事,一定不会是真的。」田氏不无可惜地说道。虽说石洛君与青青的气质相若,但石洛君这种男人不难找到对象,但魏爷就不同了——唯有青青才能软化那颗铁铸的心啊。
「真假都无妨了。他知道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所以才想用这种方法逼走我。」范青青揪著一颗心说著话,对他的爱没有减少半分,只是有些怨——怨他的果决、怨他没有在她离开的时候送她一程——「他若真要逼走我,我留下来也只是迫得他真的再迎娶其他女子。」
范青青危颤颤地吸了口气,双唇纵使有些苍白,她仍然坚强地逐一和大家告别。
「谢谢大家对我的照顾,谢谢你们让我知道了真相,能带著感恩离开,是最好最好的结局了。」走到石洛君身边,她勇敢地没让自己表现出脆弱。
「小娘子,恭喜。」在她转身要离开时,一名老妇突然拦住她的去路。
「恭喜?」何喜之有?范青青郁结的声音显得心酸。
「小娘子和这位公子成婚了吧?」老妇笑嘻嘻地说道。
「没有。」范青青略羞惭地摇头——她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像寻常的姑娘了吗?
范青青低下头,什麽也没说。虽不明白这位不请自来的婆婆想做什麽,但她的好心肠让她没开口赶人。
「这个小娘子还真害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老婆婆笑著向石洛君说道:「瞧你这娘子害羞的,现在刚怀第一个小娃娃,难免会比较不习惯嘛。你这年轻人可得多担待一些。」
范青青蓦然抬起头,脸色死白!不会的,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
「你——你说什麽?!」石洛君的脸色亦是一变。
「老婆子阅人已多,一看人脸色即知女子是不是怀有身孕了,这可是我祖传的本事你可别不信。我还可以告诉你——肚子里的小孩是个壮了呢。」老婆婆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麽脸色这麽怪,但是拿了人钱财,她至少要把话说完。
「好好照顾孩子啊。」老婆婆笑咪咪地走开,走入巷内的一处角落数著怀里热呼呼的银子——不过是说几句话,那个黑衣男人就给了十两银子哩。
范青青水亮的眼眸看著自己平坦的肚子,小手怯怯地抚上腹部——
一个生命在她的体内生长著。
「是魏爷的孩子?」田氏关心地扶住她的身子。
范青青的无语早已说明了一切。
黑啸天躲在角落,冷笑地绝尘而去。
他不必再有什麽行动了,关心范青青的人,自然会有所行动。
范青青注定要和魏无仪在一起——白芙蓉和他的赌注,绝不会有任何胜算!
第十章
「放心,我会很好的。」范青青沉静地站在石洛君面前,稳重得令人心疼。
「要我怎麽放心——」石洛君注视著那双懂事的眼,一阵怜惜让他将双手置上她的肩。
范青青在空中拦住他的双手,紧紧地一握後,和他保持了一步的距离——她现在知道,如果没有心营造未来,就不要造成任何误解,一丁点都不要。
「你的人间历练剩下没几天,别耽搁了。她们会照顾我的。」她说。
「别对我如此生疏,纵然今非昔比,我仍是你的洛君大哥。」石洛君再度执起她的手,这回没让她挣扎。
「就是因为你是我的洛君大哥,所以我才不愿让你担心。」
她低望著眼前纤秀的男人手掌。不愿比较,心思却飘到另一双历尽沧桑的粗厚大掌。
「只要回到列姑射山,一切就会像从前一样美好。」他只能如此安慰道。
「懂得忧愁,知道什麽是失去後,许多事便再也回不来了。」她仍相信缘分,却不想再回首「他」所刻意造就出的孽缘。
「我宁愿你哭出声来。」石洛君说。
「你再这麽温柔地看著我,我真会流眼泪的。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不快乐啊。别担心我和孩子——他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也将会快乐地在列姑射山出生。」提到孩子,她的笑意是温暖的。
「孩子快乐,那你呢?你忘不了他的。」石洛君的眼睛一亮,握紧了她的手。「或者我可以帮你取到忘忧水帮你遗忘那段过去。」
「我没打算忘了他若一个人在遗忘悲伤之时,也要忘怀过往的快乐记忆,那麽活著又有什麽意思?」她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
「对你来说,到了人间一趟未尝不是件好事。好好保重。」石洛君的微笑中有著心痛。
「你也保重。回去後,替我向娘解释。」她边说边站到树荫之下,避开灼热太阳的照射头好昏。
石洛君看著她因为春季即将结束而苍白的脸色,突地要求道:
「把你的玉镯给我吧。」
范青青诧异,却没有反对,依言拔下玉镯交予了他。
而今,她在意的只有肚子里的小生命——虽然,她不知道列姑射山如何容得下一个懂得忧愁的居民。
「快进去吧,太阳开始转烈了。」石洛君推著她走到门边,坚持见她步入门内,才愿离去。
范青青推开了门,在掩上门之前,给了他一个告别的笑容——那笑,是成熟而独立的。
「我把鼎带回来了。」她转身面对著一室熟悉的脸孔——
白芙蓉仍埋首在咒语之中;沙红罗仍在生气的状况下,秋枫儿事不关己地坐在窗边;楚冰和杜云鹏则并肩低语著——
同样是两个不同结界的相恋,恁地如此迥异的两种结局。
「没想到你居然回得来,而且还带了一脸的风霜。」沙红罗首先出言讽刺。
「风霜?也算吧。」范青青将袋中的鼎移到了主桌之上——
在楚冰的姻缘鼎之旁,再添一座生死鼎。
秋枫儿的目光移到范青青身上她的气味和离开时不同……
「你瘦了。」楚冰关心地注视著她,早已从白芙蓉口中知道魏无仪与她的事。
「夏天快到了,我总是会瘦一些的。」范青青鼻头微酸,只觉得日益显出人性的楚冰让她好想哭泣——她想娘。
「哭啥?被那个没良心的男人抛弃了?」向来鄙视男人的沙红罗,嘲弄了声。
「不能说是抛弃,该说是注定无法相守,我终究还是要回到列姑射山的。」范青青低声说道。
「白芙蓉可以让你从列姑射山再回到人间。」楚冰说道。
「我们的情况有些不同,我不可能回去就只为了看爹娘一眼,我也狠不下心与他们诀别。」范青青的眉宇深深锁著。
「有没有方法可以让她两处穿梭?」杜云鹏问道。青青先前曾救过他们夫妻。
范青青的眼瞳闪过希望,手掌则直觉地放在自己肚子之上。
「结界穿梭太多次,灵体的气场会被破坏光。来回三次,已是极限。」白芙蓉看著范青青脸上的黯然,诚实地说道。
「犯不著为了男人烦恼,他们应该是被我们玩弄在指掌间的。」沙红罗没好气地瞪了窗边那个三天没说话的闷葫芦。「是不是啊?秋枫儿。」
「各人有各人选择的生活。」秋枫儿这话却是对著范青青说的。
「是啊!就像楚冰愈来愈像个人,愈来愈无聊,愈来愈俗不可耐跟某人一样。」沙红罗朝杜云鹏瞥去一眼。
「我们哪里犯到你了?!杜云鹏不客气地瞪了她一眼。
「是你犯到我了,谁让你不经过我允许就画我!」沙红罗回嘴道。
「有些画可以拿来吓人避邪。」杜云鹏得意地嘲弄道。
范青青看著他们,嘴角一如以往温柔地微笑著,胃部却滚起一阵酸液。
「嗯——」范青青捣著嘴,」阵天旋地转让她身子摇晃了下。
「你还好吧?!」桂云鹏快动作地扶了她一把。
范青青没有力气摇头,仅是压住肚子,慢慢地蹲到地上。
「怀孕了吗?」秋枫儿突然问道。
白芙蓉睑色一凛近来卜卦,总算不出范青青的未来,难道正是因为这样?
「一些馀毒吧,之前误喝了一些有毒的花露。」范青青虚弱地吐出几句话。
她还不想面对沙红罗那种理所当然的责骂那种嚣张的怒气,有时会让她想到某个人。
「你笨到被人下毒了?」沙红罗还是冷嘲热讽地看著她。
「青青那麽善良,谁都会替她留条生路的。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存心想毒你的人,一定会立志成功的。」杜云鹏边说边和楚冰合力扶起范青青。
「再说!我把你的嘴烧烂!」沙红罗的掌中开始冒出细细的白烟。
「别吵了!」范青青倚著楚冰,因为克制不住烦闷的心绪而大叫出声。
室内寂然,没有人预料到范青青会出现这麽失控的行为。
「对不起,我累了——」范青青坐入椅间,将脸埋入了手掌之中。
「我帮你调养一下身子吧,你的气色很不好。」白芙蓉走到范青青身边,正打算为她治疗时,秋枫儿又再度开了口:
「有人来了!」
「怪了,她怎麽都知道?耳朵好是华胥国的特产吗?」沙红罗百般不愿地压低了声音。大家都护著范青青,她可不想自找骂挨!
「秋枫儿的能力和大家不尽相同,她平日无法发挥能力,愈近秋季,她的能力则会慢慢复苏。」白芙蓉解释著。
「开门!」
门上的一声重击,再度让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范青青一听到这个声音,整个人就傻愣住了。她瞪著门板,一如魏无仪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哎呀,还是追来了嘛!真不懂你们究竟是出去找鼎,还是去找男子!」沙红罗交插著双腿坐在椅上。
「青青,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看到那个该死的石洛君刚和你分手!」
「你跟踪我们?」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是她的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