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是。”他轻声说。
“现在就不是了吗?”
“不是了,再也不是了。你就在我面前,伸手可触之地。”
“那,就叫我福儿吧。”她身下赖著的温暖躯壳微微震动。这是他在紧张吗?她似乎可以慢慢地抓住他的情绪反应了。
“小姐,我……”
禳福有趣地眨眨眼,看著他的俊脸在星光之下有些染红。
“你说,我们是私奔的?”
怕她找出谎言的漏洞,他连忙道:“是,是私奔。”
“你不是说咱们是两情相悦吗?难道以前在花前月下谈情说爱时,你也还叫我小姐吗?”
“呃……”
“叫我福儿吧,叫小姐多认生啊。反正,我也不是小姐了……”见他张口欲言,食指轻轻落在他的唇间,注意到他有些颤抖。“既然一块生活,你我就是平等的了。明天,你帮我做个拐杖好吗?”
“你--”已经不是讶异两个字可以形容他脸上的震撼了。
“我忘了过去,所以我的过去是空白的,没有写上任何东西,对不对?”她先是用力地叹了口气,那口气好长,像是把积压在心中的很多灰尘都一块叹出来了,随即,她真心地笑了,眼睛眯眯的,细长有些弯,笑起来格外天真动人。
她轻声说道:
“既然都是空白的了,我就不要再回头看了。我们重新开始吧,我们的一切都从私奔之後开始,好不好?”
他的唇微启,不知要说什麽又闭上,一时之间只能傻傻地瞪著她猛瞧。
风吹来,让她有些畏寒地窝进他的怀里,长发从他的臂弯垂下,她仰脸笑道: “所以,也不要再把我当废物养了。”
“我并没有--”
“如果没有,就做拐杖给我吧。也许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像常人一样行走了,但至少,我不必事事依靠你,没了你,我只能坐在那儿动弹不得。”
“我不介意--”
“你还要养家活口,不是吗?还是你要抱著我去打猎呢?既然是你的妻子,就该做你妻子该做的一切。”是风的关系吗?还是因为过去真的变成空白了,所以突然之间有了困意?她合上眼,轻松地笑叹:“我好困,想睡了……”
现在,就算闭上眼睛,脑海中也会自动地勾绘出破运的五官来,一清二楚的。她不明白原因,只知道当她脑中闪过“原来他的内心世界是这样啊”的念头时,突然有一股欲望催促她,想要挖掘这些年他到底在想什麽?
当一个叫破运的男人一直守在她身边时三个男人的内心到底在想什麽?
即使,就像义爹所言的,连一个人自以为是的思想、决定,所言所语都早是命中注定的,逃不出命盘的约束,她仍然想要知道是什麽原因,让他一见她活著,便毫不犹豫拱手将相伴自首的妻子之位送给她。
“福儿……”
突地,心跳漏了几拍。
“福儿……”
风中有他的低喃,不停地、不停地,像是自得其乐般的自言自语。
禳福微微轻颤。为什麽呢?
为什麽听见他的声音,内心就会有奇异又陌生的感觉呢?她没有在命盘里算过这种东西!还是义爹没有教到她这一项?
温热的触感忽地碰到她的唇,一如那日他亲吻她额面的感觉,她立刻张开眼,瞧见他正吻著出自己!
唇舌相缠,初时只能被动地接受他细水中带有几分霸道的柔情,心中有些不知所措跟虚软,後来他的亲吻显得愈来愈侵略,她心跳愈来愈快正 “你说得没错。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他喃喃的:“长命百岁真是件好事吗?以前你义……以前有人曾经讥讽地问过我,现在我可以回答他,是的,我要长命百岁,只要活著就能等到你,等几年我都心甘情愿,只要我活著,只要你活著!会等到的!”
捧起她的小脸,见她似乎没有受惊吓,他满足地笑了笑,极力敛起心中澎湃的深情,轻轻在她鼻上吻了一口,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福儿,就我们俩,重新开始,再也没有过去的鬼魂挡在咱们之间。”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吗?
她唇间下意识地重复著。
就算她死了,他心中还是残存著想见她的念头吗?那她呢?她曾短暂忘了过去的一切,那时,失忆的自己又在想什麽?
想她的未来会有谁参与?会不会沦落到街头乞讨,会不会家中有人千里迢迢来寻她?
那时她既紧张又期待又害怕,因为前途未知。
现在呢?
义爹,你曾让我产生根深蒂固的观念,人从出生开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连一个思想一个决定表面看似人是主宰,事实上仍逃不过上天给的命盘。
如同她在大风雪救了破运,表面上她是救命恩人,但真相是命中汪定她绝对会救破运,而破运的命盘上是巧遇贵人,就算时光再倒流回到那个选择点上,她还是会选择救他,看似很多选择,事实上,不管再重来几次,她还是逃不过命盘上该走的路。
这些,都是义爹让她深刻体验到的,让她对人生充满了丧气,如行尸走向一般地活在这世间上。
让她像废物一样的,徒留躯壳在世间。
可是,义爹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就算命盘注定了一切,就算世间的人们被命盘左右,但--情感的过程呢?
她的心跳如鼓、她的心会发抖、她的心会因为他喊“福儿”而感到一股陌生的激流,这些奇异的感觉,命盘上都没有办法让她体会啊!
她……是不是错过了很多东西?
脑中一片混乱,反反覆覆,明明说要让过去变成一片空白的,却始终不由自主地想著义爹教导的一切与失亿後她曾想过的一切。
一切一切,让她头晕了--直到有个念头忽地冒出来,被吻得红肿的朱唇微启,小声问道: “我听到你心跳很快,为什麽?”
他可以理解她孩子般的疑问,他俩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过著与人不同的生活,对於普通人该有的感觉反而充满不解,他自己还是在摸索很久以後,才明白那样的心情叫什麽。
“我心跳狂乱发抖,血脉会忽冷忽热,是因为我喜欢你,福儿。”
她没有答话了。
很久很久以後,破运以为她睡著了,小心地抱她回屋上床後,随即自己在地上打地铺浅眠,禳福才慢慢地张开眼,很迟钝很迟钝地露出骇然的表情。
原来……她喜欢上了破运?
第四章
过去。
圆月当空
“回去吧。”血腥四溢之间,男人忽然停下脚步。
“义爹?”
“义爹今儿个心神老不宁,怕庄里有事发生了呢。”那男人若无其事地说道,彷佛眼前没有血流成河的尸首。
“可是,弱者跑,寿儿要追,弱者要死,义爹高兴。”
“你要追吗?也对,斩草不除根不是我的作风。水月,你跟寿儿去吧。”那男人微眯起眼,望著一身火红的水月,微恼道:“没有再一次了,懂吗?义爹最不爱的就是有人违背我。再一次,你的下场会是什麽你该清楚,义爹不会再宽容。”
破运瞧见水月吓出一身冷汗,连忙应声答“是”後,赶紧追著司徒寿而去。
水月做了什麽?
“还不快回去?要见福儿出事吗?”
禳福出事,他们远在它处,她义爹怎会知晓?啊,突地想起她义爹的神算与令人感到胆寒的直觉,他开始狂奔了。
禳福不出房门一步,有凤鸣祥答允陪她,不让任何人进楼阁,怎会出事?连余沧元都在府里……要有事?会是什麽事?
他心乱如麻,没有注意她义爹是否追上来了,只不停地想著她会出什麽事?
这几日……啊,这几日杨家善人来访,但昨天走了不是吗?
何况人桥铺路的大善人怎会伤害禳福?
天水庄对外是善庄,她义爹是众人眼里的大好人,平常他当善人似乎当得颇自得其乐,一点也没有扮假的迹象。有时候真怀疑他是不是两面人,在乐善好施的同时杀人不眨眼 杨家大善人之子是误闯过禳福阁,瞧过禳福,但,那又如何?禳福并不貌美,有时他好庆幸禳福貌色堪称清秀而已。
一个善人之子会做什麽?
回天水庄的好几个时辰里,他不停地胡思乱想,巴不得有飞天遁地的能力、巴不得当初答允她义爹教他武功,他至少可以在她有难时使得上力。
一回夭水庄,他脚不点地奔向偏远的禳福阁。
兵戎相接的声音差点寒了他的心,他一进楼阁就见余沧元与蒙面的黑衣人在厮杀,禳福身著单衣,无力地坐在床上,仿佛对眼前刖的事感到很迷惘。
“破运!”凤呜祥讶喊道。
他身手极快地加入战局,及时拉回余沧元处於弱势的危机。他的功夫是自练的,几乎是拼命的打法,那黑衣人虽未惧於他,但眼里也闪过一抹惊讶,像知道他的归来等於另一个男人即将回来。
那黑衣人立刻收手,趁隙逃走。
他正要追上一刖,忽然听见禳福叫住他:
“破运……你是破运吗?”
他微愣,回过头,瞧见禳福迷惑地望著他。凤鸣祥暗示地摸了摸脸,他才惊觉由自己一脸的血迹,一身的污泥。
“我……”
“哪儿来的血?”软软的唇首次注意为他而开口了,问的却是他打从心里不愿让她知道的事实。
“我”他调开视线,咬牙道:“我去追!你留下保护她们!”
“小心!”余沧元叫道:“那人武功极强,招招欲责人於死地,有可能是个杀手啊!”
杀手?怎会针对禳福?纵然是她义爹的对手,也不该会找上几乎半隐居的禳福啊!
圆月一局悬,他藉著月光追著那人的身影,追进天水庄的密林里,月光被隐去大半,他正暗恼黑暗可能带走那人的足迹时,带著有趣的声音让他及时煞步。
“嗯嗯,是谁呢?让我想想看,会是谁沉不住气,来找我麻烦呢?”
是禳福她义爹!
破运讶异於她义爹会早一步封住那黑衣人的去路。他记得,她义爹对女儿间的争斗向来不太爱管,真有人死了也是厚葬而已,不曾出面为哪个女儿作主过。
“我呢?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动了我的东西,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想要动,那就是自找死路了。”
“哼,我认栽了。”那黑衣人自知自己对付不了他,抛下双剑,自嘲道:“算我运气不好,不该选在今夜来杀人。”
“不管你选在哪一夜,你、水远动不了我的东西。”
“是动不了那叫禳福的姑娘吗?”黑衣人笑道:“传闻中,庄主身边有个神算女儿,您从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将她深锁庄内,是怕有人抢走了她吗?”
“我怕吗?呵呵呵,我呢,最欢迎像你这样的人来闯庄,抢走了什麽都好,我等著看你能保有多久,但……”他眯起妖野的黑瞳:“只有几样东西是不能抢,抢走了我的乐趣,我还玩什麽?你错在投错了胎、错在选错了主子、错在太小看我,啊,不如说,你的命运注定了不停地犯错,以致英年早逝。”
那黑衣人彷佛感受到他的杀气,袖中滑落短剑,正要施暗招逃命,忽觉眼前人影不见,惊讶才起,颈间一股剧痛让他喊出声,头颅撞到地上,竟然没有疼痛之感了,他愣了一下,不知为何以自己的身形上能像球一样地撞到地口 他嘴大张,瞪著那没有头的身子直立在方才他所站的地方。
“啊--”
“有的人呢,不适合出现在我眼前。一点玩弄的乐趣也没有,看了碍眼。”他将那颗头踢到破运的怀里,邪气地笑道:“你能猜出是谁吗?拉开帕子看看啊。”
破运尚震慑於连不眨眼都无法看清的武功招数,一时间只能听话地拉下那头颅的蒙面帕子。
是杨善人之子?
“想学我这个天下大善人?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钱!”禳福她义爹不以为意地说道:“等寿儿回来,去灭了他们,一个也不要留。”
“他们……都是杀手?”
“你看不出来吗?”薄唇勾起兴味的笑:“你不适合当杀手,你天生也不是个杀手的命,可是,你就是当杀手了,这跟禳福根深蒂固的观念完全背道而驰啊。她认为人命是天定的,就连每个人心中所想、所说的一切都是由上天操控的,人们只是自以为拥有自己的意识,如果让她知道在她眼下就有一个例外发生,她不知道会有什麽反应?我教养得不错吧?”
破运恨咬著牙,道:
“你到底想对禳福做什麽?”
“不是我想做什麽,而是禳福会怎麽做呢?破运,你以为你真能如其名一样,陪在她身边,就能让她再回到原来的样子吗?到最後,究竟是她被你同化了,还是你不得不被同化呢?”
轻笑声再起,刺耳得几乎穿透破运的耳膜。
“记得,等寿儿回来後,跟她一块来见我。敢让我的女儿受惊,这罪可不小呢。”朗朗笑声,随著他的身影离开如鬼魅般的密林。
破运抿起唇,在慢慢走回禳福阁的途中,越发感觉到要保护禳福不再受她义爹的摧残有多麽地异想天开,但,他岂能放弃!
方到房外,就听见凤鸣祥对著禳福柔声说道:
“禳福,这房间乱了,我带你到隔壁房去歇息吧。”
凤呜祥怎麽能抱得动禳福呢?他快步走进屋内,正好又听到凤鸣祥道:
“沧元,拜托你了,小心点,禳福不会主动搂住人的--”
破运闻言,异样的恼怒立刻从心口泛滥开来,连忙走进内室,目睹余沧元从床上横抱起禳福来。
“不!”他叫道,同时引来两人注目。
“怎麽了?那人捉到了吗?”凤鸣祥急问。
破运目不转睛地望著余沧元抱著禳福的样子,禳福彷佛没有受到任何惊吓般,面无表情的。
是啊,只怕禳福连平常当她双脚的人叫什麽都不知道,怎会在意是谁来抱她呢?!
“破运?”
“捉到了--”视线仍落在靠在余沧元怀里的禳福,竟有一股冲动想要上前将她抱回来。
有人一块关怀她,不是很好吗?他到底是怎麽了?发狂了吗?
心中充满矛盾的思绪,眼睁睁看著余沧元走过自己的身边时,禳福一头散落的长发几乎要垂到地,他直觉伸手要碰触,忽地,小手拉住他的。
他一愕,抬起眼,瞧见她向自己伸出藕臂来。
他连忙接过她软软的身子,感觉她用力吐了一口气後,彷佛不习惯闻到别人的气味,随即,她的脸埋进他的怀里,不再理人。
禳福从没有这麽主动过,为什麽?
余沧元的神色极为复杂,甚至……带有几分微不可见的恼意。前几天他才知道这姓余的似乎喜欢上禳福了,喜欢的成分有多重,他不清楚,他只知道方才他的心里有著淡淡的喜悦,因为禳福选择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