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雷楚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略带疲惫地问,嗓子也有些嘶哑。
“江天行。”江天行轻快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天!她差一点就忘了今天还和江天行讨论新大楼的事了。“请进。”
随着门无声地开启,江天行高大的身影走进了办公室。
自从决定由江天行设计“环宇”的新大楼之后,他就把自己的工作室搬到“雷氏”里来了。雷少昊为了表示尊重,也为了方便他们两个人沟通,还把江天行的个人办公室安排在雷楚的隔壁。
而才进了“雷氏”不到两个星期,江天行凭着风趣的谈吐、有礼的态度和绅士的举止,几乎已经成了继雷家四个兄弟之后各女性职员的新偶像。
虽然雷楚十分不甘愿,但是凭良心说,江天行的确具有足以吸引女性的特质,纵然是从小看惯家里各个优秀哥哥的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齐璋的俊美斯文是独一无二的,但是,江天行也是个充满男性魅力的人。不过江天行的魅力和齐璋是不同的。因为他年轻,所以处处展现的是充满活力和野心的气质,总是直视着对手说话的熠熠双眼,目光中总是带给人宛如黑豹一般英猛迅速的狂狷之势,充满个性的五官,处处显现成熟男人的豪迈气质。就连她自己,在面对他时都必须全神贯注,才不至于被他的气势给压了下去。这充满行动力和霸气的特质,和一向沉静得让人几乎忘了存在的齐璋给人的感受十分不同,就连自认和齐璋最亲近的雷楚,也无法分辨出哪一种男人比较有吸引力。
“我一直想弄清楚,你对我决定的这些地方到底有什么高见。”才刚坐稳,江天行就把设计图往桌上一摊,直截了当地问。
虽然平时对待女性充满了绅士风度,但是只要一遇到工作上的事,江天行是一点时间也不肯浪费,完全如同雷楚当初所预料的一样,是个对自己的作品要求很严格的人。
而合作一个多星期了,江天行可以感受到,雷楚对他的防备仍然没有消除。虽不能说是特别刁难,但也不是个好打商量的上司。
“就像我上次提过的,方位不对。”雷楚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没有多作解释。这个问题她早在三天前就说过了。
一栋大楼从设计到落成,除了外观和内部的设计。隔间之外,建筑物的方位也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好的方位不仅唯心论是人潮汹涌、财源广进,更可以借此成为该地区的重要特色,因此每个业主和建筑师莫不对这一点特别重视。
“你自己看看这块基地图,你的理念应该是可以再沟通的吧!”江天行对她露出了“不可理喻”的表情,指着设计图上的基地,“如果真的要依你的计划,新大楼的门就会开在一条小巷子里。‘环宇集团’能忍受自己未来的大楼面对的是一条老旧的陋巷?这样也能成为大台北的新地标?”江天行摆明了不肯让步,语尾还不忘讥讽一句。
“环宇的大楼一向都很讲求风水和方位,决定了位置就不能改了。”没有第二个答案。
“这点我明白。”替人设计大楼这么久了,江天行也曾碰过十分在意风水的业主。可是这可是耗资千亿的大楼耶!大楼的门口对着小巷?那可不是他能容许在作品中呈现的东西。“第一顺位不行,总还有第二个吉位吧!”
再怎么换,也没有比那条巷子更差的了。更何况将来大楼的第一至三层是环宇旗下的银行,基地位于八公尺计划道路的交叉口,明明有一面邻近商业区,车流频繁,最适合成为银行开阔的门面,没想到现在居然要把大门开在完全相反方向的小巷子里?
他本来还庆幸着这一次和身为同行的雷楚沟通起来会更轻松愉快,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坚持这种几乎是第一辈才会有的想法,一点也不肯让步,看来他当初是高兴得太早了。
“不行,就只能这个位置。”雷楚指着基地图说:“你看,西北方,土气过旺,煞气又太盛,是不行的;而东南方呢,与流年三碧木星临,又向星相克,大门在这个方位,会有非官讼不利的事情发生,讼必输,财必远,所以没有别的位置了。”
听雷楚说得头头是道,一点螺丝也没有,江天行也不禁佩服地睁大了眼睛,“你可以去摆个算命摊,替人看风水了。”
“不敢,不敢。”虽然还是不忘要对他充满敌意,但是说起自己的风水知识,雷楚还是有些自豪地笑了。“可别忘了,自从我当了建筑师,‘环宇’旗下哪一栋办公大楼不是由我眼下过去的?”
爷爷什么事都好商量,就是对风水迷信了点;如果没有一点研究,哪可能过得了他那一关?
“那……西南方可以吗?雷大师。”江天行仍不死心地想扭转劣势。只要不是面对着东北方的那条小巷子,他就一切好办事。“我会设计一个喷水池,借流水泄土用以转金,把吉位转到这里来。”
“不行,不行。”雷楚顽皮地摇了摇右手的食指,“‘环宇’和老总裁的命里都和水相克,不可以用到水。”
“啧!”江天行抓了抓头,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苦恼笑容,“全部的法子都被堵死了嘛!”要他让这栋或许是自己一生中最伟大的建筑大门对着一条小巷子,他可做不到。
“那你只好勉为其难,再想想有什么好点子吧!江建筑师。”雷楚朝他笑了笑。
“好吧!我想想。”江天行认命了,“下个月十号给你草图。”
“不行!”听到这句话的雷楚忍不住对他大声抗议,“依照当初的计划,我月底就要看草图,不能再拖到十号了。”等她看了图,还要和结构技师、景观师协调,或许还要涂涂改改,做些大大小小的更动,等到十号根本来不及。
“如果真的不改方位,我一定要重新打草图,没有那么快!”江天行皱着眉讨价还价。赶工出来的东西,怎么能确保品质呢?简直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嘛!
“反正月底就是月底。”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下个月十号,只能晚不能早,没有时间,就没有好作品。”江天行并不打算让步。
“设计的人是你,但专案经理可是我,进度已经决定了,我说月底就是月底,晚一天都不行!”雷楚也火了。她也很忙啊!虽然这次的案子的确很麻烦,可是她没道理跟着江天行拖,只好拿头衔来压人。
“你……”江天行皱了皱眉,最后仍屈服在权力分配之下,谁教专案经理是最大的呢!“我尽量。”说是这么说,可是既然连一个小小的方位都这么难搞定,他可以预见未来两个人还有得吵的了。
“麻烦你了。”听到他的回答,雷楚也松了口气,另一方面也十分感谢江天行肯让步,否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坚持下去。
身为同行,她完全可以体会江天行的心情。设计房子原本就不是件简单的事,必须配合业主的需求、成本和建筑师的设计理念和个人风格;如果再遇上挑剔一点的业主,建筑师的压力就更大了。
而“环宇”一向就不是个好说话的顾客。连这一次的方位争执,她自己也没有很好的腹案,不能担保会做得比江天行更好。
“你还好吧?我看你最近脸色越来越差,人也越来越瘦了。”谈完了正事,江天行又恢复了一贯的风趣态度,似乎丝毫不把方才两个人针锋相对的火药味放在心上,关心地问起雷楚近来的生活。
“累死了!”雷楚也苦着脸向他抱怨,“我手上还有两个工地,物资局的竞图又要到期了……我明天还要去大直看工地呢。”
雷楚十分欣赏江天行这种公私分明的态度;就算方才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不过他绝对不会把工作上的芥蒂带到平常生活来。也许他们私底下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不过真要她就这么忘了三年前结下的仇,那是不可能的。她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大好机会。
“明天?”听到雷楚的话,江天行不觉愣了愣,“明天不是有台风要来,你还要去看工地?”
“是吗?”雷楚转过头望了望大落地窗外的天空。最近实在太忙了,她都没有时间去注意新闻气象。
天空仍然是一片蔚蓝,完全看不出台风即将来临。“再说吧!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她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当然。”江天行也笑了,他一向很欣赏这种有工作热忱的女人。自从认识了雷楚,他对她的欣慕正随着两个人接触的时间而不断地增加。“工作要做,饭也得吃。美丽的小姐,我有没有荣幸请你共进晚餐呢?”
“不了。”雷楚笑着拒绝。江天行是个风趣的人,和他共进午餐的经验一向都很愉快,不过她这几天大概只有靠三明治和便当度过了。
“怎么了?真有这么忙?”江天行问。
他进“雷氏”之后,自然也就知道雷楚在这间事务所的地位。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如此的工作量的确也真是太重了;尽管现今高唱男女平等,他还是有些大男人地不愿看她那么累。
“忙坏了!”一转身把自己抛在沙发里,雷楚动了动穿着高跟鞋的脚嚷着:“手上
有个案子可能要换建材。我真不知道当初算得好好的东西为什么会临时出差错……”
“休息一下吧!”看她这么苦撑,江天行也不忍心,“多找个人手,或者分一点工作出去。”
“算了。”雷楚朝他摆摆手,故作不在意,“也就这阵子忙一点,我可以撑过去的。”在这个还是以男性为主流的工作环境里,她就是不愿意认输。
“你就这么不肯认输吗?”江天行叹了口气。坚强或许是女性在这一行立足的必要因素,但是他并不希望她为了工作而忘了女性柔弱的一面。
“不是输不输的问题。”雷楚用手抹了抹脸,双手覆住自己的双眼,叹了口气回答:“这是我的责任、我的工作呀!”
“一个女孩子不该担这么多工作的。”江天行顺势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看她被工作压榨得心力交瘁,完全不像初识那天意气风发又带着小小顽皮的样子,他就说不出地一阵心疼。
“嘿,我可从来没有因为是女孩子而得到什么特别待遇。”一谈到这个问题,雷楚的防卫意识又抬头了。她最讨厌别人拿她的性别做文章。
“你是朵坚强的玫瑰。虽然外表多刺而坚强,事实上,还是需要别人好好对待的。”
江天行忍不住伸出手去抚了抚雷楚刚及肩的秀发,感受着指尖下的柔顺,轻叹了口气。只有在这样亲密的抚触之下,他才能确实地感觉到雷楚那一份细腻的女人味。看她这么累,他就想把她搂进怀里,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好好休息、忘却烦恼。
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形容自己,雷楚的心猛地一跳,觉得有些难为情。为了化解心中的慌张,她只好故作嘻笑地说:“江大少真是够浪漫呀!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是玫瑰呢!真令我受宠若惊。”
虽然嘴上装作不在乎,但是雷楚知道自己的心跳还是不能控制地加速,脸上也有些发烫。
“别这么夹针带刺,我是真心诚意的。”江天行并没有就此罢休,反而更进一步表白。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共事,他发现自己开始对这个外表坚强的小女人动心了;他深深迷恋地对工作的执着,醉心于她偶尔才显现的女性温柔。他已决心要追求她,既然如此,有什么不能说的?
而且自信如他,也不认为有什么女人是自己无法打动的。
“是是是,你江大少是真心的。”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无法控制,雷楚索性从沙发上站起来,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以免被他发现自己的脸红。“不过别忘了,我不是一般会小鸟依人的女人,不必担心我——”
“你就这么不肯服输、不愿意倚靠我吗?”沙发上的江天行一伸手就抓住了雷楚的玉臂,教她动弹不得,轻轻一反手,又把雷楚拖回到沙发上。“你就这么挂意那个远在美国的男人,而打算对站在你面前的我视而不见?”
“我没有……”原本还想否认的雷楚听到江天行的话愣了愣,“你知道璋的事?”
“我当然知道。”江天行叹了口气。
雷楚的办公桌前,就放着一张齐璋的照片,令他想不注意都很难。在询问过雷少昊后,他当然知道那个照片中笑得温柔近乎美丽的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明白了雷楚对齐璋的感情。
可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雷楚可以只凭着小时候两个人的情谊,这么长时间地对一个一年根本见不到几次面的男人那么执着?
“如果你真的知道,那就该明白,我对璋的感情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叹了口气,雷楚并没有否认。
不必探问,她也猜得到一定是三哥那个大嘴巴告诉江天行的。毕竟她对齐璋的感情从来就不是个秘密,也没有打算要阻止人家说起。
“那是你对齐璋的感情。可是,他真的在乎你吗?”江天行问着。
一个远在美国,又从来没有给过她承诺的男人值得相信吗?更何况那个叫做齐璋的家伙甚至根本没有表示过他爱着雷楚。
“我……我不知道……”雷楚想要否认些什么、想再为齐璋说些什么,甚至为她和齐璋之间的感情表示一下坚持,但是临要开口时,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又能说什么?
齐璋什么承诺也没有给过,甚至连一点点的表示也没有,她又怎么能笃定地对自己说,她和齐璋是彼此有意、互相思念着的?
“也许你对齐璋的感情只是小时候的回忆依然吧!毕竟每个女孩子都会经过纯纯的少女时代……”如果把雷楚的感情作这样的解释,也不是不可能的。
看雷楚脸上的犹豫不决,江天行就明白雷楚其实也不确定自己对齐璋的感情。那么只要点醒了她的感情,他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不要把我对齐璋的感情说得那么简单!”不是这样的!雷楚有些苦恼地吼着。她不想再听江天行说这些事情了。
她对齐璋的感情真的只是小时候的仰慕而且吗?她不相信!如果只是这样,怎么可能会这么强烈、这么念念不忘,日日夜夜持续这么多年?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答案!
“好,我不说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看她那么痛苦,江天行也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