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就是爱情!她昏昏沉沉地想,连一个简单的拥抱都可以教人如此荡气回肠。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的一分钟,他松开了她,低下头,迷人的深邃双眼盯着恍惚不知所措的她,接着露出再熟悉不过的使坏眼神,似乎又想要说什么话来打破这一刻的缠绵。
不假思索地,巧心伸出双手,抱住他的头强压下来,用自己的双唇封住他的嘴,不让他开口惹人生气。
轻柔而眩目的一吻,有如蝴蝶盈盈羽翼,春心拂动。
带点干涩而扎人的唇,有着和他的怀抱相似的怡人气息,先是淡淡清清的薄荷香氛,从唇齿之间钻进神经末梢,接着幻化成浓烈的神秘檀香,紧紧缚住一切感知,几乎瘫痪残余的意志。
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一步,巧心睁大了眼,姆指轻按唇瓣,不敢相信自己竟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
对象还是一个刚认识不过几个星期的男人。
这差不多可以算是一种性骚扰了吧?
转而成为受害者的蓝猫只是看着她,表情如谜。
她烧红了脸,迅速低下头。“我……你还不走?”情急之下,原本就十分嘶哑的嗓音变得更加破碎,简直就像乌鸦在叫。
天,她好想死!
“那,我走了。”沉默一会儿后,他说,醇厚的声音几如往常,不同的是,这次少了一点冷淡,多了一丝几不可辨的温柔。
当然,心乱如麻的巧心根本不可能注意到这样微妙的差别。
屋外的空气随着他开门的动作涌进门。秋夜冷风袭人,却怎么样也冷却不了在胸口沸腾的情潮。
※ ※ ※
到了第二天,巧心终于觉得可以面对昨晚发生的一切。
好吧,吻了就吻了,能怎么样?不过就多条好色或性骚扰的罪名,没什么大不了的。
同样的,喜欢就喜欢了,除非蓝猫从此不出现在她面前,否则说实话,她也拿这样的感情没一点办法。
无法控制的感情是一回事,但她苏巧心还是苏巧心,二十五年塑造而成的人格,不会因为喜欢上一个男人而完全变成另外一个女人。
更重要的是:人家说不定根本不把她放在心里,只不过找朋友──如果他们两个可以算是朋友的话──吐一下苦水,就莫名其妙被轻薄,回家以后可能还要大叹得不偿失呢。
喜欢他是一回事,不代表她就要去追他或是跟他在一起。
毕竟,问题还是存在:他不爱猫,可她却爱惨了这种动物。
她必须面对自己,不可能为了一时心动,就把这些陪伴自己度过几度寒暑、无数悲喜的孩子们忘得一干二净。
睡醒的函函慢条斯理地从椅子上跳下,走到水盆边喝水,冰川蓝的长毛顺着丰胰的身躯散成圆圈,粉红色的小舌头拨弄水面,湛蓝的眼睛专注地望着水盆,没有注意到正看着自己发呆的主人。
望着心爱的宠物做着熟悉的动作,心情慢慢沉淀下来,一种温柔安心的感觉取代了先前的纷乱思绪,也更确定了自己的决心。
他们是朋友,就单纯的作朋友吧。
至于其它,时间自然会给出一个清楚的答案。
※ ※ ※
“帅哥今天心情太好了吧?”
类似的窃窃私语在事务所里蔓延着。几个星期以来,平时工作压力就足以让人崩溃的繁忙办公室里,不停流传令人更加不安的谣言,几乎在考验人的神经极限。一说卢大帅哥有了女友──有人甚至言之凿凿,说曾经不止一次看到帅哥和一名中年妇人在捷运站交换信物──是故最近心情颇佳。但因为此一说法太过惊世骇俗兼之扰乱民心,无法被众家寡女所接受;舆论普遍倾向接受另一说法,就是本所的镇所之宝可能会被某财团高薪挖角。
帅哥会跳槽,虽然乍听之下很令人难受,但怎么说也不过就在台北市,只要尘埃落定,有本事有门路的,也可以想办法跳槽到那家公司去;要是不幸既没本事又没门路,身为旧识,也还有一点优势。总而言之,只要还没被其他女性套牢,自己总是还有那么一点点机会。
除非,他要到大陆去发展。
不过人总是倾向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发展,到大陆就职的可能性虽说不低,但大家都假装没有这个可能存在。
跳槽之说在昨天到达高峰。郭老和帅哥辟室密谈到下班,然后六点多时,又传闻有人看见帅哥和大害虫在某义大利餐厅门口发生激烈的口角,想必是煌虫先生妒恨卢帅哥另有高就,才会大吵起来。
而大害虫今天没来,八九不离十,也是因为嫉妒过甚而重伤卧病。
帅哥今天心情之大好,可能代表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种种未获证实,也没人敢向天借胆去证实的揣测让整个办公室里从早上开始,便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在这种军心浮动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将心思专注在自己手边的工作上。
“卢……卢主任,要喝咖啡吗?”一名约莫二十出头的清秀佳人瑞着咖啡,怯生生地问。
假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那杯咖啡根本是仔细为挑剔的卢帅哥而泡的,特选的香草咖啡豆研磨、高级咖啡机蒸馏煮制、一匙鲜奶、不加半点糖霜,完完全全遵照帅哥平常煮咖啡的方式。
这种女人!
“谢谢。”帅哥低眼敛眉,接过咖啡杯,连礼貌的微笑都没赏给那故作清纯的狐狸精,专心地做着手边的报告,真是大快人心。
过了一会儿,有诚发现女孩一直站在身边,未曾离去,才抬起头,露出疑问的眼神。“有事?”
年轻女职员红了脸、红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装出来的──嗫嚅地问:“听、听说卢主任要到别家公司去?”
他收垂眸光,不置可否。“你从哪里听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说到这里,几乎已经语带哽咽了。“否则你心情怎么会这么好?”
其实女孩的心情可以理解。不像大多数稍有经历的同事,初出校门的她刚进公司还没几个月,根本没有本钱去谈跳槽,多半只能眼睁睁看着才发现的梦中情人和职业生涯中唯一的寄托离自己远去,而束手无策。
男人没有被女孩的眼泪打动,只是露出礼貌的微笑。“大家想太多了。”说罢,又低头继续工作,没有多作解释。
“放你他妈一百二十个心!”一个粗鲁暴躁的声音突然从办公室入口传来,所有人不约而同转回头,发现是传闻昨晚与帅哥有争执的大害虫。怒火未消的黄敦安语带讥讽地说:“跳槽?老子我跟你保证,卢有诚这小白脸没那个胆!”
“敦安……”发现好友的身影,有诚立刻站起身,表情变得凝重。
“别叫我!”经过一整夜,黄敦安还是无法摆脱那种被朋友背叛的感受,狠狠地瞪着眼前人,凶神恶煞般的模样让站在旁边的女孩不禁后退一步,躲到有诚背后,“你老子我不想跟你说话!”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有诚失落地望着好友的背影,摇摇头,沉入了自己的座位。
办公室的众人像刚刚从定身的魔咒里挣脱,从极度的安静一下子恢复了日常的疯狂忙碌,仿佛根本没有任何争执发生。然后,慢慢地,因为方才现场直击的最新发展,各种不同的推测和谣言又成暗潮,在各台工作电脑间流窜。
曾经对巧心这样说过:他有长辈缘。
其实,这句话不完全是在开玩笑。
他向来可以和长辈或上司相处甚欢,但可笑的是,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平辈和朋友。
面对年长者,他的态度和地位其实很简单。所谓长者为尊,他很可以接受在一旁乖乖地当一个单纯听众,并从中学习的后辈角色。
偶尔,他可以提出建言,但基本的关系却是很清楚的。
但是面对平辈,他就总是显得左支右绌。
有太多的权利关系、可能的利益冲突,让友情、爱情,甚至同跻之间的关系,变得无法用单一的标准来衡量。
很多时候,他可以选择以疏离高傲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不安。
但是当对象是相交多年的挚友时,该死,这样的招数就完全不管用了。
巧心给的建议是:谈。
只要愿意谈,就有一点希望。
但以敦安目前的火气,根本不可能好好跟他坐下来谈。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如果对方是长辈,他可以低声下气地去道歉,反正敬老尊贤是传统美德,道个歉也不吃亏。
但是面对平辈──尤其又是应该最能体谅自己的多年好友──心里总是觉得有一股气咽不下。
他是有错,但也不需要这么夸张吧?
……不,敦安是有那个资格生气,毕竟自己考虑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可是话说回来……
该死的!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就是这么复杂呢?
“喵。”简短的叫声昭示那只蠢猫又在要些什么了。
关掉电视,转过头,望向在地板上翻着滚、露出肚皮的大阿哥。
小金吉拉张大圆圆的眼睛,看着主人,圆滚滚的身躯在拆掉地毯的木质地板上磨来转去,摆明了要撒娇。
看到头脑这样简单的生物,竟然也可以生活得如此愉快,再参照自己眼前的处境,他觉得更不愉快了。
“喵。”小猫又叫了一声。
“别吵。”
他别开头,不想理会仰躺在地板上拼命喵喵叫、要人安抚的小蠢猫。
冬天悄悄而来。
台北的季节递坛宛如一对暧昧的连体婴,让人永远弄不清楚到底什么时候是秋天的尾巴,或是怎么样可以说冬天到了。
先是一场接一场的缠绵秋雨,慢慢织成冬天冰冷的泪水。一直要到某一天早上起来,发现灰蒙蒙的天际已经看不到半丝阳光的痕迹,无情北风吹送恼人靡雨,才会恍然大悟,原来时序已经进入了冬天。
木栅地区更是雨日连绵,窗外的景致通常是一片蒙眬的灰。
就像她和蓝猫的关系。
对于那天晚上发生的那个拥抱和那个吻,两个人像是早有默契似的,绝口不提。他一样带着晚餐来,她也还是不断向他叨念着要回大阿哥的事,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
其实,努力不动声色的背后,她很想知道到底那家伙心里是怎么想的,对她、对那天晚上。
但蓝猫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板着冷淡的面孔,锐利的眼神却偶尔会泛出戏谑的光芒,捉摸不定的性格,让她感到胆怯,不知道他会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做出什么反应。
如果他压根儿忘了这档事,那她不是自己找罪受?
又如果,那个在她心中无限美好的轻吻,结果证实却是他恨不能忘之而后快的可怕回忆,该情何以堪?
“真烦死人。”她嘀咕着。
听到声音,黛黛摇摇尾巴略表抗议,在主人膝上略微改变姿势,继续香甜的午睡。
天气冷,连向来不爱黏人的黛黛都心甘情愿地待在身边,多少可以互相取暖。
“巧心。”熟悉的声音带着靦腆的语气,从门口传来。
太过出神,竟然连挂在门上的铃铛声音都没听到。抬头一望,竟是好久不见的面孔。“大飞!”
手上拿着还在滴水的伞,男孩尴尬地站在门口,不知道是想拔腿就跑,还是想要进门,却怯于开口。
自从那次向姊姊告白被拒之后,大飞就辞掉了送货的工作,她也就再没见过这个冲动的男孩。
多多少少是为他心疼的,毕竟两个人曾经是朋友,但爱情这种东西,身为局外人的她却完全爱莫能助。从以往无数的经验得知,除非当事人有意,否则任何旁观者都无法改变注定的结局。
“进来坐啊!”她抱着黛黛,一手将男孩拉进店里。
无视冬天的寒意,年轻男人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和以往所见的公司制服大不相同。
“听说你辞掉工作了?现在做什么?”
“没什么,”大飞不自在地说:“就一样念书,兼几个家教,比以前轻松。”
“家教?对啊,一般学生不都兼家教赚钱吗?”她这才想到,然后皱起眉头,“那你之前干嘛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他红了脸,不回答。
“怎么样啦?”
“黛黛最近怎么样?”突然改变话题,完全不理会她提出的疑问。
“精神比较改善了。”随口回答完,盯着他,“为什么不回答我问的问题?”
他急了,“你就不要问了啦!”
看着男孩越来越红的脸,她才恍然大悟。
“喔,我知道了。”她讪讪地拍拍他的肩膀,“对不起。”
当然,是为了可以接近姊姊。她暗骂自己,真的是太久没有接触这些疯狂崇拜者了,一时间竟然联想不到。
大飞咕哝了些什么,安静下来,过一会儿,才又低声开口:“巧心,那个……蕙、蕙心医生最近怎么样?”
“不就是那样。”看着男孩眼里隐藏的希望,她叹口气,“大飞,你想见姊姊就去见啊,医院又不是远在天边。”
眼神中的火焰转弱,他摇摇头。“算了。”
张开口,想要稍微尽尽朋友义务,开导一下这个显然还没从告白失败打击中走出的男孩,又半途停了下来。
她还不了解吗?
这种渴望靠近,又不敢靠近,深怕喜欢的人会讨厌自己的复杂心理,现在的她应该是最能体会的。
要怎么样才能开口要别人去做一件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无论是继续或放弃,如何都是两难。
“铃铃铃铃……”电话铃响。
本能地抬起头,果然,墙上的钟指向五点整。
“喂,猫苏。”
“晚餐吃什么?”连姓名也没报,一贯简洁的说话方式。
“嗯……”她回头望望趴在地板上逗弄天使的年轻人,压低声音,犹豫地说:“今天我有客人。”
“客人?”
“巧心,你有事的话我可以先走。”大飞体贴地说,她朝他摆摆手表示没事。
或许是因为男孩爽朗的声音传到了话筒另一端,蓝猫的声音立时变得冷淡:“好吧,既然你有客人……”
“喂!”她喊住他快断线的动作,不耐烦地说:“是朋友啦,一起吃饭而已。”
“算了,没必要跟我解释。”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他在闹什么脾气?巧心瞪着话筒,满心不解。不会是因为她破坏他的晚餐计画吧?天哪,怎么有人这么小气!
“巧心,谁啊?你男朋友?”大飞一边和天使玩着,一边好奇地问。
“不……不是啦。”粉嫩的红晕破坏了否认的强度,反而让男孩得到错误的结论。
“你不跟他说我只是朋友吗?结果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