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吃一点……」他黑亮的眸子突然朝著她挤眉弄眼。「啊,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希望我喂你,才故意这样做的,早说嘛!」
「才不是,我……」
「坐下。」离江拉下了她欲站起的身子。「吃饭吧。」
她如临大敌闭著唇,怎麽也不张,看他能拿她怎麽办。
离江见到她的模样,乾脆狠下心,悄悄地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拧——
哎哟!哇咧,痛痛痛……
他摆出了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眼眶湿红。
「对……对不起,我忘了自己的身分。你是花家二小姐,高高在上,怎麽愿意跟我这种来路不明的小子同桌吃食呢?是我太自不量力,影响了你的食欲,我……我这就端著饭到门口去吃,你别介意我,你慢用。」
话说完,他就像个小媳妇一样,菜也不敢多挟,端著白饭就蹲到一旁去,默默含著泪扒起饭来。
以冰心的性子而言,对方若来硬的,冰心是绝对会反抗到底的,但瞧着他……好好的一个大男人耶,这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蹲在旁边吃饭,像什麽话呀!
天地良心,人家可没有欺负他呀!
「喂!你……你干什麽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冰心还是瞪著他,但冰冷的口气显然放软了许多。
「我没有啊!」无辜的眼睛刻意对她眨了几下,而後继续吃饭。
天啊!他似乎演得太逼真了,刚刚那自残的一拧,真是痛死他了。
「你……我……」她想狠下心不去理他,可是一看见他那副模样,心中又顿生愧疚。
犹豫了好半天,终於,花二小姐还是认命地端起饭碗,恶声恶气地对他道:「来这里坐吧!别一直蹲在那里,影响人家的胃口。」
虽然她的语气不太好,但是离江听得出来她话中的善意。
他脸上的阴霾一扫,又恢复了笑容。「谢谢你,心心。」
哟!变脸变得还真快呢!
「这是例外,别以为以後你都能和我同桌吃饭。」
「心心,你又嫌弃我了。」放下碗,离江再度狠狠地用力拧了一下大腿,这下眼泪更是差点夺眶而出,够狠!
「我……」这人怎麽这样,简直是无赖到了极点!
狠狠地瞪了他几下,她立刻决定低头吃她的饭,不再理会他,免得他越来越得寸进尺。
腿上的痛虽让离江皱起了眉头,可在看到她不知不觉地将饭吃完後,他又偷偷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原来表面的冰冷,只是她的保护色,实际上她比谁都要心软呢!
不难想见,往後他的大腿会不时的瘀青一片,但值得的,只要她能越来越好,他甘心为她做尽一切的事!
☆ ☆ ☆
冰心又昏倒了!
离江不懂花家人为何人人一副处之泰然的模样,或许是他们这十八年来见多了,已经麻痹了。
此刻,大家个个都躲在房门外,除了医治她的花刁外,谁也不敢进门多看看她苍白的脸一眼。
从头至尾,只有离江一直陪在她身边,并专注地看著花刁为她医治。在看到她的玉颜血色尽失时,他不禁暗自立誓,有朝一日,他必成为良医,寻找良方,好为她治病。
「水……水——」
床上的人儿似乎动了一下,嘴里念念有词,离江赶紧走上前去。
「心心,你要什麽?」他关切地问。
冰心虚弱地看了他一眼。「我要喝水。」
「水!好,我马上拿来。」他立刻斟了杯水,并且扶著她坐好,慢慢喂她喝下。「如何,舒服点了吗?」
小心翼翼地扶著她躺下之後,他温柔地为她拉拢锦被。
「嗯!」冰心随便应了声,眼神还是不断地注视著他。
「怎麽了?你还需要什麽吗?」他也发觉到她一直盯著自己看。
「你……怎麽还在这里?紫苑呢?」她发出了疑问。
「我让她下去休息了。」他拿来乾净的巾帕,轻轻地帮她拭著额上的薄汗。「你需要什麽,尽管跟我喊一声,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这句话就像一句承诺,轻轻撩动了冰心失落已久的芳心,吹皱了一池春水。
她的脸蛋微微地酷红如醉,之前的苍白已不复见。
「你的气色看来不错,爹真的是妙手回春。」离江对於花刁更加崇拜了。
「其实……其实我不需要人陪,你可以走了。」稍稍地恢复了体力,冰心又回复了惯有的冷漠和拒人千里的态度。
离江仅是温煦地一笑,就像不懂她的语意般,声音仍是一贯温柔。
「我不走,我要陪你,和你分担一切。」他坚持地道。
分担?
许多年来,家人虽然关心她、宠爱她,可总不忍见她难过,所以直接选择逃避;而他呢?这个才相识没多久,口口声声说要成为她「丈夫」的人,他竟然想分担她的痛苦?
冰心很难不感动,只是她不懂,她哪里值得他这样对待?
「好好休息吧!别多想了。」
「你还是不走?」她看见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手上还拿著医书。
俊朗的脸上笑容依旧。「我陪你。」
「你……」算了,谁理他,爱陪就让他去陪,反正他总会厌烦的。「随你。」
她闭上了眼,不再理会。
而离江看著她入睡後,精神便专注在手上的医书。
这些医书都是花刁给他的,他对於学书十分有兴趣,当然,大部分的原因是为了床上的可人儿。
从最基本的医理读起,而後再实地学习,他慢慢循序渐进,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成功的。
腊烛渐融,最後化为星点,四周陷入了一片黑暗——
曙光方露,冰心即睁开了眼。
她想都没多想,立刻转过头去看向屋子的一角。
他还在!
这一眼让她突然安心下来……咦!安心?这是什麽道理。难道她这颗早已习惯了冰冷的心,也需要人陪?
她摇摇头,甩开这个无聊的念头。
不可能,她只是想看看他能够撑多久而已,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在她房里守了整整一夜。
他就这样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里还拿著医书,而身上竟然连一件厚一点的衣裳都没有,这笨蛋,难道想再尝尝受寒的滋味吗?
犹豫了一下,冰心抓起了旁边的外袍。本想上前替他披上,不料他却在此时动了动,她连忙心虚似的赶紧闭上眼假寐。
方醒来的离江,第一眼也是看向床上的人,在看到她仍「沈睡」时,心里也有抹安心。
他走上前,轻轻地再帮她拉起被子盖妥,才走到窗口去伸懒腰,一切动作都是轻缓的,就像是怕吵醒她似的。
冰心偷偷睁了道眼缝,望著他的背影,发现自己的心,正一点一滴、慢慢地融化了——
第四章
离江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他的天资可没有因此而受损。聪颖又温文有礼的他,没多久即受到了花家上下的喜爱,尤其他本事那麽大,还能与花二小姐和平相处,这一点更是博得了花氏夫妇的欢心。
再加上他对学医也非常有兴趣,花刁甚至还亲自指派自己的独子——花祖儿,教导他医学常识。如果不是这回城里爆发流行性疾病,他必须亲自在「逢春堂」里坐镇指挥,花刁还真想亲自教导这个新收的徒弟兼女婿。
在花家的药室里,藏的医药书不胜枚举,还有各式各样的药材,对新手来说无疑是个最佳的学习环境,如果再加上有良师在旁指导,成功更是指日可待。
「离江哥,这些黄耆和太子蔘是补气用的药;另外何首乌和白芍药,是补血的……」花祖儿拿起各式各样的药,先从认识药材的长相、药性的功效开始等最基本的基础教导起。
离江颔首,不但用脑子记,手上还拿著本子做小抄,十分用心。
教授了好半晌,两人才停下来休息。
「对了,离江哥,听说二姊愿意让你陪她,而且最近都能把饭吃完,你的功劳不小喔!」
这件事可是震动了花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对离江佩服不已呢!
「哪里。」他谦让地道。
虽然冰心依旧是淡漠的表情,但是她不再对他冷言冷语,甚至也默许了他的陪伴,让他十分开心。
「告诉我,你到底是用什麽方法让二姊听话的?」花祖儿非常好奇地询问著。
他虽然有些老成,处理事情来有时比大人还要条理分明,但终究是个孩子,仍有小孩天生好奇的心性。
要知道花家这位二姑娘天性孤僻、古怪且难以亲近,而离江竟然能够得到她的首肯,和她天天同桌吃饭,甚至陪她谈上几句话,谁能不惊奇?
离江露出苦笑,将自己不甚光明的手段说了出来。
「其实心心并不像外表那麽坚强,她是个比谁都要脆弱的人。」正是如此,才会分外地引起他无限的呵怜。
「你的意思是说,二姊她吃软不吃硬?」花祖儿晶亮的眼珠子转啊转的,脸上挂著一丝诡异的笑容问。
「是啊!」他的大腿瘀青到现在还没褪呢!
不过离江一看到他这种表情,立刻有所警觉。
「小祖宗,你在打什麽主意?」他有点害怕呢!
若看花祖儿年纪小,便小觑了他,那可真是大大的不智。要知道花家这位小公子!小小年纪便有当家的气势,而且还聪明得过火,见解独到,有时候连大人都比不上哩!这可是离江在花家近几个月来的心得呀。
「别担心,咱们哥儿俩的,我岂会害你?」天真无邪的笑容竟然会挂在花祖儿脸上,实在吊诡得厉害。
一般孩童如此笑,可能算是天真无邪,但是花祖儿他……
离江微微皱眉,只感到毛骨悚然。
「呵呵呵!」再来一抹纯真的笑靥,增加效果。花祖儿用很可爱、很「古锥」的声音问:「离江哥,我问你,你是真的喜欢我二姊啊?」
「当然。」他肯定地回答,毫不迟疑。
「为什麽呢?我二姊那麽古怪,你究竟是喜欢上她哪一点?」
「她哪里古怪了?」离江抗议问。「她的冷淡,只是她外表的保护色而已,其实她是很善良的,她只是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病而拖累你们罢了。」
「你喜欢她的……『善良』?」呃,基本上花祖儿很难将这两个字和冰心二姊联想在一起。「其实这样的女人很多啊,我三姊就是,三姊她温柔善良、甜美脱俗,你怎麽不去看上她?」
任何有脑袋、有眼睛的男人,如果有机会挑选,绝对都会选甜美可人又温柔贤淑的三小姐——涟漪才对。连小小年纪的他都拿涟漪当模范,自许将来一定要娶个跟涟漪一样温柔又美丽的女子为妻。
「你二姊是与众不同的,至少——在我眼中是如此。」离江认真地道。「或许各花入各眼吧,这是缘分。」
当初如果不是冰心发病,说不定他真的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了,而重生的第一眼便是看到她——那时他即被她那犹如蒙上黑纱的神秘之姿所吸引住了。他发誓,要揭开她神秘的面纱,以寻求她最真的容颜和最甜美的笑容,这将是他矢志一生的目标呵。
花祖儿暗自点头,看来冰心二姊真的找到懂她的人了,真为她高兴。
「好极了,既然你这麽喜欢我二姊,我就帮帮你吧!」
「帮我?」
「是啊,让我二姊早日接受你。」
这小家伙究竟在打什麽哑谜?离江严阵以待。
「你有什麽好办法?」
「附耳过来。」花祖儿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好半晌,这才满意地露出笑容。
而离江呢?
他笑不出来!
☆ ☆ ☆
「在作画吗?」一个温煦的声音自身後传来,还隐隐藏著抽气声。
冰心用不著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她仍维持一贯的姿势,手上的笔蘸了蘸红色颜料,继续集中精神专注在画纸上。
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的生活可谓枯燥乏味。大多时候,她都是在发呆中度过漫长的一天,作画算是她唯一的兴趣。
离江欣赏地看著她,凝视她专注的神情。
或许就是因为够专注,而且心思够细腻,所以她的画作皆栩栩如生。
画山水有灵性,画花草有生气,连一片落叶,都能挥洒出其特色来。点、捺、勾、折,粗、细、浓、淡,在在令人叹为观止,更不可少提的是,其画作还含带一抹其他画者少有的缥缈之气。
许是冰心鲜少出门,这些画作上的景物,皆是凭空想像而来,因而也多了份仙气。
「今天画什麽?」离江知道她惜字如金,所以练就了自问自答的好本事。「梅花?哇!真是好一幅冷冬傲梅。」
冷冬傲梅?这名字,可真说进了她的心坎里,想不到他还有点知识。
冰心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暗自赞扬。
或许是习惯了他的叨扰,反正赶也赶不走,就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同情心发作吧,任他来去了。
幸好他是个懂分寸的人,不会随便烦她,仅有的最大缺点,就是喜欢逼她吃饭及长舌了点。
如果他知道她暗自将他列为长舌男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想著想著,她竟不自觉的轻扬起了唇。
「想什麽?这麽高兴?」好难得的奇景,这冰山美人竟然也会笑?离江简直受宠若惊。身上的难受好像也好了一些。
冰心这才注意到他似乎不太对劲。
妙眸一抬,看见他俊脸上隐隐泛著黑光,娇俏的容颜顿时一凛。
「你怎麽了?」
「没……没事。」离江故作轻松地扯出一抹笑容。「我很好。」
他越是强调自己很好,越是让她觉得事情透著古怪。
「别多想了,去洗手,我们吃饭吧!」离江脸上的笑容依旧,走到桌子的另一边坐下。
「离江。」她阴沈地喊。
他回过头来,笑问:「什麽事?」
「你究竟怎麽了?」冰心突然瞪大眼,恍然明白。「是我爹!他又拿了什麽东西给你吃?」
「也没什麽啦!爹说这是『黑灵丹』,很难炼制的,吃过後可能会有点头晕、有点想睡、有点难受、嗯心……但是说不定可以解除我身上忘恩水的毒,恢复我的记忆。」
有点头晕、想睡、难受、嗯心……这样可怕的东西他也敢吃?简直是笨到不可救药。
「你就这麽想恢复记忆,好离开这里吗?」她脱口而出问。
不知道为什麽,听到这里,她的心中竟然有点揪紧,像是即将失落什麽似的……
「不,心心,你别误会,其实我根本不想恢复记忆。」他深情款款地凝视她。「我只想像现在这样,一直陪在你身边。」
谁……谁要他陪?莫名其妙。
冰心的脸上一阵红烫。
「那你为什麽要吃我爹给你的怪药?」这真令人费解。
离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爹说很难得看到像我这种喝过忘恩水的人,他想研究出解药来。」
「研究?」冰心觉得荒唐极了。「你又不是实验品,你是人耶,爹怎麽可以胡乱拿你做实验?万一……万一吃出毛病来,你不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