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奶奶抓起搁置在右手边的老花眼镜戴上:“好的,谢谢!”
珞侬看了看这几天显然心事重重的楚奶奶,她双鬓的发丝似乎又忧白了几缕,眉间的皱纹似乎又更深了,这几天她太沉醉于自己的悲伤,而忽略了育幼院似乎愈来愈窘迫的状况。
“楚奶奶,育幼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往办公桌前的椅子一坐,这话惹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珞侬,你知道育幼院这块地是周老先生为了同情孤苦无依的孩子们,而无条件租给我们使用的,如今周老先生过世,他的儿子想出售这块地,并且有意将地卖给我们,可是实在筹不出这笔钱,所以他给我们一个月的时间,希望我们能在一个月后搬离这,因此育幼院的去处……怎能不教人忧心呢?”她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低头望着手中的信件。
“怎么会这样呢?”珞侬咕哝道,“楚奶奶,那您打算怎么做?一个月的期限根本不够找到一个能够容纳全院孩子们的地方。难道没有其他的办法吗?譬如请求市政府给予育幼院援助?”
“嗯!正在沟通中,可是这一拖又不知是何时了?”
珞侬陷入一阵沉思中,莫非这真是命运的作弄?她无从抗拒这样的命运吗?真得如此乖乖就范,一股无力感席卷了她。
“楚奶奶,总会有办法的。”她安慰着老人家。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她嗫嚅着。
其实珞侬也无计可施,难道她就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他主宰她的生活。
她想逃,离他远远的,但她逃得了吗?能逃到哪去?她不禁沮丧的想。
第四章
她终究还是来了!
再度踏入奇得的大门。珞侬有股无法言喻的酸涩,一部分是害怕再见到那张纠葛她每一吋思维的脸庞,唯恐把持不住见到他时狂奔的心跳,会活似个傻呼呼的黄毛丫头般,一切窘态也将尽入他眼中。当然,她也可以想见得到他傲慢嘲讽的目光与讥笑;另一部分,当他得知她来找他的原因时,她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胜券在握的表情。
而她又该如何启口呢?珞侬好想逃,逃开这一切命运的转轴。
想当初她是如何斩钉截铁的拒绝他,如今却是她自个儿送上门。如果他拒绝呢?不,此举只可成功,想着育幼院的孩童若因她的胆怯将落得无家可归,她便勇敢的举起沉重的步伐。
电梯缓缓的升上十二楼,当,她望着敞开的电梯门,深深的长吸口气。
勇敢点!楚洛侬,育幼院四十个孩子的命运全系在你手上。
“这位小姐,有什么事吗?”一位坐在办公桌后、面容姣好的女子问道。
“我想见你们董事长!”珞侬以过于急促的语气回答。
“我们董事长?”秘书以怪异的眼神看了珞侬一眼。“你是……”
“楚珞侬。”
“哦!”秘书展露出恍然的笑容,“你请稍候。”她按下左手边的对讲机。
“董事长,楚珞侬小姐来了。”
她的口气似乎早已知道她要来似的,珞侬不禁纳闷思忖。
“请她进来!”透过扩音器,他的声音显得更冷冽、更低沉。
秘书起身开门,“楚小姐,请。”
她经过她身边时嗫嚅地道声谢谢,门在她身后悄悄的合上,砰的一声似关上了地狱之门般,令珞侬无由的涌上一阵冷意。
她若曾预测过他见到她时的表情,那她绝没想到的会是,他竟会背对着她。
他怎会轻易错过这一个可以讥笑她的机会呢?
死寂的沉默一直笼罩在偌大的办公室良久。
“你找我不是有事吗?怎么不开口呢?”平淡无奇的声音总是让人无从猜测起他的情绪。他太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了!
来的途中,她曾想了一堆富丽堂皇的开场白,但一到他面前,所有到嘴的话全部夭折了。
见她半天不作响,夙麒终于好奇地扭过头带着嘲笑的眼神瞅着她,好整以暇等待着看她出糗。
珞侬气不过的脱口而出,‘我答应做你的情妇。’语毕,双颊也因此唐突的举止而无法克制地涨得通红。
他却一迳盯着她瞧,不语。
珞侬不得不消弭她的窘态,“这不正中阁下的下怀吗?你不就是要我成为你的囚犯?供你使唤?”她鄙夷不屑道。
“这种事是两情相悦的,你若不愿意,我也无法强迫得了你,不是吗?”他仿佛十分明理的说着。“是什么原因使你改变主意?为了钱?因为你想通了我能提供给你的是一个教所有女人都羡煞的生活环境?”他忍不住嘲讽的加上一句。
诚如她所说的,这不正如他所愿吗?否则他干嘛这么大费周章呢?如今她落入了他精心撒下的网中,为何他无半点的愉悦,有的只是愤怒和失望呢?
他愈来愈不明白自己了?!
珞侬忍下想朝他吼叫的冲动,在他眼中,她真的就是一个这么随便的女孩吗?毫无尊严可言,珞侬感到心灰意冷,似乎无论她怎样为自己辩解,他都早已认定了她的角色,认定她是个会为钱出卖一切的女孩。
她厌倦再为自己的清白辩护。
她何必在乎他对自己的看法?虽如此想,却依旧无法解释心底泛起的一丝丝抽痛。
她赌气道:“是的,还有什么会使一个女孩自甘堕落呢?不是钱的魔力,还会是什么呢?”
“很好,”他旋过身,一身傲慢冷酷遥望她,“既然我们都已表明了彼此的立场,那往后也可少掉些麻烦。咱们各取所需,我不希望你会存些虚幻无实的少女异想。所以我把话说在前头,我们是雇主关系,你只需要照我的话,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必要时充当我宴会的女主人,陪我出席些商业晚会。不许过问我的私生活,更不希望有感情成分介入,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话。”
“是的,我还不至于笨到不明了,你是在告诫我不要傻得去爱上你。”珞侬极力控制住声调保持平稳。
“不错,对钱我向来毫不吝啬,我会在银行帮你设个帐户,并有信用卡可随你使用,若还不够,你随时可以跟我说,但若傻得过问我的生活或存些不实际的梦想,耶可别怪我没事先告诉你。”
珞侬不明白他何以可以做到如此无情、冷冽。“你放心好了,我想我即使再傻也不会笨到去纠葛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我不会爱上你的!”
你在说谎,她心底一股巨大的声音在反驳着。你明知道那有多难办到!
不错,但又能如何呢?他都已经说明了不许自己爱上他,难道要她厚着脸皮去袒露自己对他的好感吗?
她会尽力去克制自己对他愈发膨胀的在意,绝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泄漏出半点情绪,那会扼杀了她所剩无几的自尊!
“这段关系要维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她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公事化,不带任何情绪反应,纵使她的心正在一道道的龟裂。
他的嘴角慵懒的扬起,似嘲笑,慢慢踱至她跟前,珞侬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他高大的身躯慑住她每一根注意的神经,属于他的那股特殊气味立即充斥她的每一道呼吸,她的退缩惹得那抹嘲弄更深。
“还是怎样……”他俯视她双眸的矜持。
在女孩中,珞侬算得上高挑,一旦站在他面前,她却荒谬地感到自己好娇小,她必须仰起头才能正视他。“直到你厌倦我……”
她告诉自己是她眼花了,刚才闪过他眼际的不可能是失意。
他强硬的将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将她拉向他,“说得好!”
语休,唇便霸道的占有她。她愣住了!错愕的情绪教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接着她开始挣扎,他却蛮狠的将她拥得更紧,直到她忘了一切,只想陶醉在他的柔情里。她回应了他,直到两人不得不因喘息而停住。
是夙麒首先恢复理智,残酷地说:“看来这项交易并不只有我受益,似乎你也颇能享受其中!厌倦,是的,到了我厌倦你那一天,我们的关系便告中止。”接着,仿佛再也忍受不住碰触她般,推离她。
持续一阵的沉默。
“该说的都说明了,明天中午我会到育幼院接你。”他语气很明显地表示话题到此为止,看著文风不动的珞侬,“你还有事吗?”
珞侬点头,支支吾吾的,她恨自己必须如此低声下气,“我还有一个要求,我知道这十分不合理,但只有你能帮得上忙!”
“你太抬举我了!”他仍旧是一脸的讥讽,“是什么困扰着你这小脑袋呢?若帮得上,我会尽力去做,毕竟一项交易难免会有些附带条件。”
珞侬咽下欲窜流出的泪水与苦涩,困苦的,“我希望你买下育幼院那块地,并答应承租给育幼院,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他的眼底划过一丝诧异,很快的,他又恢复了他一贯的冷淡,“我说过我很慷慨,你不觉得需要再索取些什么吗?珠宝、洋房,毕竟你值得!”
他可真会损人不带贬字。反正他已经把她当成是那种出卖灵肉的女孩,她何必再多费唇舌呢?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深知适可而止之道,我只索取我付出对等的物质,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会强求。”
“很好,”他颔首,“希望你能保持这项美德!”
珞侬依样画葫芦地冷冷回他一句,“是的,我会尽量保持这一项经过阁下你评鉴后还算可取的美德!”
珞侬再次仰首准备面对他的怒气,出乎意料的,他却露出一抹难得的笑容,霎时柔和了他脸上的乖戾、冷傲。
珞侬直愣愣地望着他嘴角的笑意,克制不住那颗飘浮的心为他跳动,她慌张困窘的移开视线。
夙麒盯着珞侬花容上扩散开的红霞,心头却无端地荡起一波波异样的柔情蜜意,这样的感觉不该是他会有的。
“我送你回去。”夙麒一把抓起披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二话不说,搂住珞侬的肩。
“我……”
她出声想抗议,但他的眼神却警告她最好不要那样。珞侬只有沮丧的任由他带离众目睽睽瞪视下的办公室。而他这样似乎只是更证实了那则流言,不攻自破。
有不少目光是嫉妒,也有不少目光是羡慕;的确,夙麒与珞侬这样出色的一对出现在任何公共场所,都能立即吸引多数人目光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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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珞侬……我没听错吧?”
那天下课后,她邀巧蔷至校园散散步,并说出了下午的事。
巧蔷被震得目瞪口呆,满脸不置信的掏掏耳朵,“我一定听错了,是不是?”
珞侬既尴尬又无奈的回答,“没有,你没有听错,我就是说我将成为严夙麒的……”她还无法说出那两个字。
“浑帐!”巧蔷气愤填膺的咒骂,“他竟然这么浑蛋,亏我还一直夸奖他、欣赏他,他简直禽兽不如,他怎么可以对你如此!”
那天,夙麒曾至学校来找过她,从此巧蔷对他简直赞不绝口,扬言他是台湾硕果仅存的白马王子,如今在她得知……
没有一句非难、轻视、责备,有的只是为她不平,珞侬眨眨微湿的双眼,“巧蔷,你不会看轻我吧?”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跟巧蔷认识虽只有一年多的时间,但她却是珞侬最好的知己,任何人看轻她,她都无所谓,但她受不了巧蔷的鄙夷。
“楚珞侬,你当我周巧蔷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珞侬点头,“这不就得了,我永远是你最好的朋友,这辈子你想甩开我恐怕不太容易了!不,根本门儿都没有!”
巧蔷一副摆明姿态的模样逗笑了珞侬。
“他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否则一定给他一拳,教他后悔欺负了我最要好的朋友!”巧蔷忿恨难平。
珞侬想像着那幅情景,无法压抑地,她仰头大笑,可想而知必定招来巧蔷的白眼。
“我替你感到不平,你却还能笑得这么开心!”巧蔷深受伤害的瞪视她。
珞侬停住笑声,“巧蔷,这也不能怪我,想想你手无缚鸡之力,竟想向一个大男人动手。”笑声又从珞侬唇间逸开。
巧蔷一想,也加入她的笑声里,“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珞侬感动的回视她,“巧蔷,谢谢你!”
“好了,好了,你知道我这个人对这句话最过敏了。珞侬,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仔细想想,你爱他吗?”
珞侬显然被这问题问傻了,两眼茫然的瞪视巧蔷,摇晃着头,讷讷的说,“我也不知道,他这样对我,我应该恨死他才对,可是……我没办法欺骗自己说我恨他,也没办法教自己恨他,对他的感觉好奇怪,又畏又惧,巧蔷……”
她再次回视她,但这次多了抹哀求,像个迷失在雾中的人,央求给她一条指引。“这会是爱吗?不,我并不想爱上他。”珞侬眼中尽是伤心,“围绕在他身边的不乏姿色绰约、倾国倾城的美人,跟她们一比,我简直黯然无光,他对我感兴趣,也只不过因我年幼无知,可以随他摆布,好满足他超强的自大狂。这完全是一份男性卓越感在作祟,因为我没像其他的女人,一见到他便自动的投怀送抱,所以他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决定不择手段得到我,就是这样……很残酷是不是?”珞侬冷笑一声。
“在现实中,王子与公主的故事是不是被人们遗忘了?”她略显激动的握住巧蔷的手臂。
“或许你还不真正明了自己的心,珞侬,我知道你不是一个随便的女孩;对他,你一定有相当深厚的感情存在,否则不会作出这样的决定,甚至连考虑都不用,是不是?”
她支支吾吾半天,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其实她也不知该用什么词句来形容自己内心那份怅然,而更教人匪夷所思的是她的伤心,不知从何而来,就这么闯入她的情绪。
伤心是属于失意人的情绪,不属于她。
不,她不能这么傻,她曾夸下海口,绝不会爱上他的,而她一向是个重诺言的人。
绝不会的!
“好了,”巧蔷看她一脸的愁云,不忍的阻止,“先别想那么多,既然他要你搬去跟他一起住,那他同意让你再继续夜大的课业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我不晓得,还未提起这件事,巧蔷,”她无助的轻叹,“我现在的思绪简直一团乱,根本无法运作,我不停的反覆自问,我这样做对吗?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有时,我好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