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有意千里雪,
桃李无言一队春。
一壶酒,一竿纶,
世上如侬有几人?
——李煜.渔父(一)
天底下竟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姑娘?
听!她那惨绝人寰、悲愤不已的哭声,活像她才是那名被人抢了夫婿的苦命女子。
褚良光可是她自幼订下婚盟的夫婿,她——田心心凭什么登门来跟她要人?
她赵玉娇才是那个惨遭背叛的人哪!她才应该哭耶……
抢人夫婿,还敢光明正大的向「情夫」的正牌未婚妻要人?这名唤田心心的丫头莫非是有啥靠山?还是她根本脑袋有问题?
不理会丫鬟春红的劝阻,赵氏独生女赵玉娇长腿一跨,猛然从大厅後的屏障现身,预备跟田心心来个面对面大对质!
赵玉娇才跨进厅堂,厅内原本闹烘烘的声响霎时静止下来,除了田心心依然兀自哀泣不已外,所有人全一瞬也不瞬的紧盯着她,深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娇娇,你别跟那个狐狸精一般见识……」赵家两老轮番上前安慰爱女。
「狐狸精!?你们家有狐狸精?像人家说的会变身的那种吗?牠有几条尾巴?会变几种法术?可不可以借我瞧一瞧?」田心心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泪,但心思却已被「狐狸精」三个字岔开了。
赵玉娇瞪着那双明亮的大眼,唇畔不由得露出浅笑,「我可以给你看狐狸精,但是,你得把褚良光还给我,今生今世都不许再见他,你做得到吗?」
「不行!」田心心断然拒绝。「两光是我的,不许任何人跟我抢,快把两光还给我!」
芳龄十八的赵玉娇气质温婉,和淘气俏皮的田心心站在一块儿,反倒像是在教训妹妹的姊姊了。
此刻,她正被这个不懂事的「妹子」闹得头疼,看来「道理」两个字根本不关田心心的事,她生来就是要气死她赵玉娇的!
不过,她也真服了褚良光了,他竟然糊里糊涂的舍弃她这个大家闺秀,选择这么一个任性的番丫头?而这田心心究竟有何魅力,竟硬是将她这堂堂的「赵州第一家」的千金小姐给比下去!赵玉娇不甘心的暗忖。
突然,赵玉娇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冲动,她一把抓住田心心的肩头,认真的咆哮道:「好!咱们就来打个赌,赢的人便可以得到褚良光!」
众人闻言一阵哗然,而赵玉娇已偕同田心心踏出大厅……
待她俩走远,赵家人议论纷纷,所有人的口径一致——玉娇小姐的反常全是被褚良光的负心激出来的,褚良光得负起这个责任!
第一章 假扮
远眼愁随着芳草,
湘裙忆着春罗,
枉教装得旧时多,
向来萧鼓地,
犹见柳婆娑。
——史达祖.临江山
两个月後——
赵州县府的档案室里,一名衣冠楚楚的公子正挥汗如雨的在寻找半年前,轰动一时的李寡妇刺死大伯的案册。
被男人背叛的下场,竟是可以如愿以偿的改扮男装,成为县衙的客串师爷,满足她扮演再世包青天的宿愿,真是爽毙啦!
赵玉娇吐吐舌,向四面八方偷瞧——
还好没人听见,否则她的假面具都要教人给揭穿啦!
和田心心打赌输了,失去褚良光,她并不难过,毕竟她对褚良光并未真正动过情,但是,这一点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这可是她对他们予取予求的「王牌」耶!
只要她露出那副「被抛弃」的苦瓜相,爹娘便会允许她改装,褚良光会同意让她去县府协助办案,她甚至可以偶尔逗一逗田心心,逗得她泪眼汪汪,去找她的「两光」哭诉。
嘿、嘿、嘿!她多聪明啊!不放弃褚良光未婚妻的身分,让爹娘无法逼她「改嫁」;田心心则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深怕褚夫人的宝座被抢;褚良光则是对她满怀愧疚,任她在公堂内如在自己家里般自在。
闷了十八年,好不容易逃出牢笼,她那好玩的天性便一发不可收拾的渲泄出来,不趁着这个大好机会大玩特玩一番,怎么对得起自己呢?
但是,她的贴身丫环春红不只一次的劝告她,「小姐,这样玩弄别人迟早会得到报应的,你就趁早收心,让老爷再替你找一门好亲事吧!」
拜托!一旦为人妻、为人母,不是又得给绑得死死的?让她多玩几个月,就当是纾解她「相公被夺」的怨气吧!
更何况,她也不是闲闲没事干,钱小二的银两被窃、董恶霸出手伤人的案件,还不是全靠她这位「师爷」锲而不舍的蒐集证据才破案的?她的「神探」还没干过瘾就叫她收手,她才不肯咧!
现在,她的目标指向半年前的一件刑案,当时县官匆匆定了李寡妇的罪,让她的一双儿女从此在人前抬不起头,孤苦无依到差点饿死街头。
赵府内的一名大婶是他们兄妹的远房亲戚,因为同情兄妹俩的遭遇,请求赵老爷让他俩进入府里干活,後来,赵玉娇留下妹妹李洁当丫鬟,才慢慢的从她口里得知李寡妇被陷害的经过。
刚好有这个机会,不让她大展身手一番,为李寡妇平反冤屈,岂不是傀对对她怀着高度期望的李氏兄妹?
奇怪!怎么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这号案册?赵玉娇咕哝着。
「哈!逮着你了,先香一个!」
冷不防的被人从後拦腰一抱,赵玉娇呆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反应,颊上便被啵了一记,她红着脸,奋力挣扎,「放开我,你这恶徒!」
那人也为之一愣,大手扳过赵玉娇的粉脸一瞧,满面诧异的说道:「你不是良光!你是谁?」
「你这个不要脸的恶徒,你又是谁?」赵玉娇不甘示弱的吼回去。「还不拿开你的脏手!」
那人利用身材的优势,困住急於挣脱的瘦小身子,好似一只戏弄小老鼠的坏猫,满脸兴味的看着怀中的「小玩意儿」。
「小东西,你可真有趣,既然在下是『不要脸的恶徒』,为何还会听你的命令,把脏手拿开?」
「这里是县衙,你竟敢藐视王法,私闯禁地,不怕『本师爷』把你拿下治罪?」赵玉娇越是扭动,箍在腰上的毛手锁得越紧,教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更可恨的是,她被「轻薄」了那么久,竟然还没见到恶徒的庐山真面目,只知道那人身形高大,身上散发着浓烈的男子气味。
那人得寸进尺的在她的纤腰上丈量,不相信「男人」会有如此不盈一握的细腰。
「小东西,你没饭吃啊?怎么瘦成这副德行?还是你的主子虐待你,成天只会奴役你,把你操得这么瘦弱?」
感觉到那双毛手正向上爬行,大有摸尽她的身子的态势,赵玉娇连忙扯开喉咙,来个惊天动地的尖叫!
才一会儿工夫,小小的密室外便挤满围观的衙役。
赵州父母官褚良光推开众人,走向纠缠不清的两人,等他看清楚戏弄赵玉娇的男人是谁时,他不由得倒退三尺,惊声问:「逍遥侯朱雍达?你上赵州县衙有何贵干?」
那人转过脸,戏谑的朝褚良光挤挤眼,「当然是来代你的班罗!」
「代班?」褚良光愣住了。「是你?」
「是啊!你之前跟皇上请长假,我得知後便主动要求来代班啦!瞧!人家待你真是好得没话说,你要怎么报答我呀?」
眼看那张邪恶的笑脸缓缓的朝自己逼进,褚良光惊狂的怒吼,「站住!不许再靠过来!」
「良光,你还是这么无情。」
朱雍达哀怨的语调让在场的三人乾呕连连,除了褚良光、赵玉娇,还有一名面无表情的男子。
一看到冷无情,褚良光喜出望外,连忙将他拉在身前当盾牌,还不忘跟他打招呼,「冷大哥,别来无恙啊!」
「你想,跟着逍遥侯会有好日子过吗?」冷无情冷嗤一声。
「你还欠侯爷多少日子?」褚良光同情的问。
「再半年就自由了。」冷无情难得的露出笑靥。
「喂!你们两个太过分了吧!只顾着自己闲聊,就把我撇在一旁不管了呀!?」朱雍达像个要不到糖的孩子般大声抗议。「我也要叙叙旧,来,抱抱……」
蜷缩在朱雍达怀里的赵玉娇突然对他产生莫大的兴趣——她好想看看他究竟长得什么样子?
「要叙旧可以,先把人放下,还有,不许跟我胡缠瞎搅和的!」褚良光出面替赵玉娇解围。
朱雍达爽朗的笑着,「只是打招呼而已,何必这么紧张呢?这小东西说他是这里的师爷,我看不像,准是混进来偷东西的小贼,碰巧被我逮个正着,正好拿来作我代班的第一桩案件。」
「混蛋!你才是贼,还不把本小……少爷给放了!」
「哟!这小东西的火气可真不小呵!」
他松开手,和改扮男装的赵玉娇正面对上。
怎么会这样?他的模样和她想像中的差了十万八千里。
既没有畏畏琐琐的狰狞样,也没有轻佻公子哥儿的骄气,简单的雪纺丝襦服,将他那身修长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俊逸潇洒。
他的模样十分俊俏,浓眉大眼,嘴角含笑,看来是如此的无害,可是,赵玉娇知道,在他那充满亲和力的外表下,有一颗令人无法捉摸的心,此刻,他的锐眼亦同时扫向她。
如今正眼看她,更对那张粉雕玉琢的秀丽容貌感到讶异不已,和他的高挑相较,眼前的「小东西」显得娇小玲珑,正适合被他抱在怀中——
哎呀!他想到哪里去了?开开玩笑可以,若真有断袖之癖,只怕他死去的爹娘气得要从坟墓里爬出来揍他一顿罗!
「良光,你们赵州城真是地灵人杰啊!老出产和你一样迷人的美男子——咦?良光呢?」朱雍达说。
「走了!」冷无情面无表情的说。
「走了?为什么没跟我道别呢?」朱雍达恼怒的说:「我千里迢迢的赶来替他代班,他竟然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就定了!?」
「他说了!」开口的是逍遥侯府瘦得像竹竿似的老管家,有这种麻烦的主子,不想瘦都难。
「褚公子将官印交给属下了,还有这个……」冷无情摊开一张纸,上头写着潦草的几个字:再会,後会无期!纸上的墨水未乾,可见褚良光走得十分匆忙。
「这个臭家伙!无情,去把他捉回来!」
「是——三天後。」冷无情说完,自动踱到一旁纳凉去了。
此时气氛变得十分诡谲,让一向自认胆大心细的赵玉娇也不禁有些害怕,忍不住想要偷偷溜走。
「想跑?」
赵玉娇一个晃神,被一堵人墙挡住去路,急得她满头大汗。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到内衙休息。」赵玉娇力持镇定的说。
「内衙?内衙是县太爷的公馆,你一个小小的师爷为何可以来去自如?」朱雍达展现出精明的一面,让赵玉娇不敢太大意。
她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笑话!县太爷都不管我了,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
「我是代理县宫,又是当今圣上的侄儿,质问一名小小的师爷为何擅闯内衙,应该是再正当也不过了,你说是不是呀?小东西。」这小东西明明吓得半死,偏偏还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真是有趣啊!朱雍达在心里偷笑,可却装出一副严厉的表情。
「你别小东西、小东西的一直叫,我有名有姓的,我叫——」
「你叫什么呀?该不会碰巧就叫无名氏吧!?」他戏谑的说。
赵玉娇一时语塞。
「小东西,我在等你的回答呀!」朱雍达催促着。
「我叫褚玉樵,是褚良光的弟弟,那我是不是有资格进内衙找我哥哥了?」她的脑筋一转,很快的说道。
「你跟良光是兄弟?怪不得你们同样细皮嫩肉——」他说完便捏了赵玉娇的脸颊一把。
「哇!」赵玉娇哇哇大叫起来。
「县丞,你可以替褚公子作证吗?」朱雍达话锋一转,问向仍处在迷糊状态的老县丞,只见他哼哼啊啊的,既不否定、也不赞同的蒙混过去。
「信不信随你,我要走人了!」她一跺脚,又想走了。
朱雍达捋住赵玉娇白藕似的臂膀,笑嘻嘻的对管家吩咐道:「你先上城南赵举人府上吩咐一声,就说我临时有事,不能参加他们的晚宴了。」
「城南赵举人……」那不是她家吗?赵玉娇不由自主的张大嘴,五官全皱在一块,连挣扎都忘了。
发觉她的举止有异,朱雍达一时玩心大起,一把揽住她细弱的肩膀,改口说道:「等等!就说我会偕同县衙师爷一同赴宴。」
「不!」赵玉娇正色的拒绝。
朱雍达的脸色一沉,喝道:「你敢抗命?」
激烈的反抗无效後,赵玉娇气鼓鼓的被抬上十六人大轿,无可奈何的遭受魔掌戏耍……
「别碰我!」她用力推开那只惹人心烦的怪手,两人过招那么多次,她已经没力气了,可是,那死皮赖脸的臭男人彷佛还玩不腻似的,一直挑战她的耐性。
「你若再靠近,我……我就跳下轿子,大喊非礼!」
「小东西,你想跳轿子还得从我身上爬过去呢!你有把握吗?」打从这小玩意儿上轿,他便对他充满好奇——他压根不相信他会是褚良光的弟弟。
褚良光的家里有几口人,朱雍达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了,他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他的平空出现实在令人怀疑。
「你要喊非礼也行,不过,是谁非礼谁呢?如果我一口咬定是你色诱我不成,藉机敲诈,你说他们会相信谁呢?」朱雍达扬了扬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她气极了,想也不想的便反手一挥,正中他漂亮的凤眼。「你羞不羞啊?大男人吃大男人的豆腐,简直是伤风败俗!」
「你真打呀!?很痛耶——」朱雍达捂着眼睛,痛得哀哀直叫。
赵玉娇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痛死你好了!什么侯爷嘛!以大欺小,无礼的冒犯本姑……呃!本公子的万金之躯!」好险!差点泄漏身分了!她松了一口气,继续骂道:「我可告诉你,我对同性没兴趣,你别看我长得白白净净的就骚扰我,我——」
「你讲够了没有!?本侯爷还没讲话呢!你倒有一肚子抱怨,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朱雍达突如其来的威喝让趟玉娇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张大眼睛愣愣的看着他。
「看什么?既然我是代理县官,而你是师爷,那你是不是有责任帮助我认识这地方,以便及早进入状况?」他说。
「嗯!」她乖乖的点点头,无法辩驳。
「县官和师爷是不是应该一条心,同心协力的治理县治?」他继续说。
「是。」她又点头了。
「那么,为了培养咱们的默契,我跟你亲近点又有什么不对?这是『兄弟式』的勾肩搭背,你把我想成什么啦!?」
他讲得头头是道,她却觉得不太对劲,若当个师爷就得任由他东摸西摸的,那她的一世清白岂不全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