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他的身子会呈现高热状,将他身内的暖意逼出,呼息控制到似有若无境界。
之后,他体内温度骤然降低,不知情的人摸着他冰寒的肌肤,又探不到微弱脉搏,会以为他已死去——
对,他就是要装死,用这个方法离开苏小冬。
渐渐地,他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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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醒之际,他就觉得不对劲。
温暖、明净、舒适和药草味……他还在翰林宅第的客房?他们不是该扔掉他了?? 且逐渐复温的肌肤上头,似乎有着柔软的物体……睁开眼一瞧,竟是苏小冬,穿着薄内衬,双腿双手全缠挂在他身上,她这是在替他取暖吗?
这丫头不要命了!虽说玄冥内功运行时不会主动伤人,但一个没内功的三脚猫,长时间抱着像冰块的冰人,准会冻出事来,她会不会已经——
他焦急不安地转按她颈侧的脉搏……吁,还在跳动。
「嗯……小黑,你的身体冰冰的,好舒服喔!」小冬喃喃发出呓语。
「哼!」秦傲天不屑的冷哼一声。
「是谁在吵?」往秦傲天的方向挥舞双手,半梦半醒间,她好像觉得小黑在乱动,而且,他有一双好黑好深的眼眸……咦?他的眼睛?
「小黑,真的是你的眼睛,你醒了——哇!冲喜真的有效,我的小黑真的醒来了,哇!」她兴奋的尖叫,抱着秦傲天又晃又摇,没个姑娘家应有的含蓄样。
疯丫头!
小冬倏然停止疯狂的举动,捧起秦傲天的脑袋,瞪着他含罩冰霜的面孔,狐疑的扬眉,「是你在骂我?」
对!笨蛋!
用力想扳开他的嘴,他硬是紧紧咬合,不肯松口。
半晌,小冬没力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松开手说道:「应该不是你在骂人,你的嘴巴根本打不开,而且,咱们已经成亲了,你该乖乖听人家的话才对。」
眉毛一扬,秦傲天困惑的瞪着她,以为她被冻疯了,老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已经很习惯小黑沉默的小冬,主动说起他们的成亲,还有她辛苦看顾病人的劳累——虽然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不!是抱着他取暖,但还是很劳苦。
每个人都叫她放弃,一股倔强脾气让她咬牙硬撑了下来,终于——
「我的小黑醒了,我的‘新娘子’醒了!」
在照顾秦傲天的同时,小冬产生个傻念头——
她觉得他苍白而脆弱,需要人怜爱疼惜,再加上这年头当女子比当男人卑微,她决定「诓」新婚的小夫婿,让他以为自己是娘子,必须听从她这个做相公的话。
那些被她叫唤来的家人可没有小冬那么昏头。
没错!他昏迷之际是苍白俊秀、惹人生怜的脆弱少年,但当他的黑眸满盛着锐利光芒与众人相对时,他们可是打从脚底板冷到头顶上。
小冬兴高采烈,根本没汪意他人的诡异,更没发现与秦傲天的不雅姿势,菱形小嘴还是不停地呱呱叫。
「姊夫在婚书上给你取名‘唐囿君’,是他的族亲,不过,人家还是喜欢小黑,所以,你应该也喜欢小黑这个名字。」
「小冬别说了,让小……」「黑」字在秦傲天的冷眸凝视中赶忙吞回腹内,但忧心不已的苏小春,仍然要提醒糊涂妹子注意人家的反应。
只是生性胆小羞怯的她,一紧张就没法把话说清楚,讲不清楚,她就更加激动,让还有个把月才该出生的胎儿提前报到。
「哎哟!我的肚子好疼……」
「破水了,快请产婆,快,快!」唐正熙忙着吩咐管家,并一把将老婆拦腰抱起,面无血色的赶回自己的屋子。
「姊……」小冬跳下床赤足追上前去,却被于婉娘猛力推回。
「把衣服穿好!」她怒斥莽撞的二女儿。
「姊——姊——”手忙脚乱的扔了堆衣物给秦傲天,自己也慌慌张张的套上衣衫,泪眼汪汪地对着他说:「小黑,姊会不会怎样?」
他的胸口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就这样离开苏小冬是不是太没义气了?
天晓得,他从不跟任何人讲义气!
好吧!就这一次,当作还苏小冬的「救命之恩」,等苏小春没事,他就走人,再也不让苏小冬进入他的生命!
他是如此告诉自己,不过,被小冬紧紧纠结交握的长指,却不自觉地反握起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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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难产,小孩的脚卡在产道,孕妇失血过多,母子俩都有危险!」率先从产房落跑的是面色如土的胖产婆。
半个时辰后,留着山羊胡的黄大医也要跑人了。
「你敢跑?不把我姊救活,我就宰了你!」小冬揪着老太医的衣襟怒吼。
「得用帝王切割术才能救他们,可这里又没有麻沸散、外科刀具……而且,这方法我也只在竹简册上瞧过……”
「你也不行,是不是?」小冬一副要把黄太医当场生吞活剥的狠样。
「太医,你快想想办法……小春,你一定要撑下去!」
房外,一片争吵喧哗,房内,则是一阵比一阵微弱的凄厉呼声。
秦傲天从不认为自己是善心人士,所以,他很确定接下来发生的冲动,肯定是苏小冬搅乱他的脑子所导致的结果。
只见他排开众人,以简洁冰冷的字眼命令一干人去拿取工具和消毒,并推了黄太医和唐正熙进房帮忙。
他的从容和魄力,使一群焦急的苍蝇有了可以依靠的对象。
前后不过一刻钟,房内已传出微弱的孩儿啼声。
瞪着掌内小不隆冬丑陋的青黑东西,秦傲天的胸口像是给什麽东西刺了一下……厌恶家庭、小孩的他,竟然替这个家接生新生命?
「我听见哭声了,是孩子吗?姊呢?要不要紧?」急躁的小冬已冲动的破门而入。
后头鱼贯跟进同样焦心不已的众家人们。
秦傲天不发一语,仍专心的替苏小春及小生命渡入真气。
见危机解除,黄太医又发挥长舌公的本事,夸张的说起秦傲天的功夫。
「我就觉得这小子不是平常人,你们瞧,他多厉害!手不抖、心不慌,要他开三分口,眼都没眨一下,开口就完成了,而且不差二毫一厘就是三分口……」
在黄太医的渲染下,秦傲天简直成了神。
不多久,秦傲天运功完成,将稍有血色的母子还给众人。碍于他拒人于千里外的冰冷态度,正直粗犷的唐正熙不知该如何表达他的谢意,其他人也一样。
小冬的方式就直接多了。
她跳上他的怀抱,热络好的在他颊边拚命涂口水,开开心心的嚷着,「小黑,你好棒!谢谢你、谢谢你!你救了姊姊,也救了小婴儿,人家好爱你喔!」
爱?他的心跳漏了一拍。
身形高挑的小冬站在他身前,眼睛恰好对上他的俊颜,更舍不得放开双手。
「你真的好好看,比睡觉的时候更好看——连皱眉头都那么好看,哇!卯死了,这下我赚翻了。」
这丫头是怎么了?居然死皮赖脸的巴着男人猛流口水,是没羞耻心?还是根本就是个花痴?
「你是我的人,人家当然可以赖着你,要是别的姑娘想跟你这样,你一定要拒绝,懂不懂?」小冬一向不大懂得察言观色,所以才会处处惹麻烦。
不过说也奇怪,秦傲天平板的脸上并未流露太多想法,小冬反而能理解他的思绪,且回答他的问题。
只是,她的回答似乎将秦傲天当成了傻子。
「你到底懂不懂?还要我说第二次吗?」小冬是个没耐性的教书先生。
「小冬别教了,我瞧,这位公子应该很聪明。」而且很厉害。唐正熙看不下去了,赶忙出声阻止小冬。
「真的吗?你真的很聪明?」小冬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仔仔细细观察秦傲天,小嘴一扬,跟着便扫射出连环炮似的问号。
「你是大夫吗?为什么懂得开刀术?你将双手贴在姊的背上,没多久就冒白烟,是在做什么?你晓得自己先前病得很重,差一点就死翘翘,是人家救了你,是不是很感动?所以,让你以身相许嫁给我,是你的荣幸。”
秦傲天冷然以对。
「那你喜欢小黑还是唐囿君?小黑是我取的,很亲切吧?我叫小冬,你叫小黑,比起姊夫取的唐囿君顺耳多了……喂!别走啊!对了,这里人太多,咱们到清静的地方说话。你知道吗……」
喋喋不休的小冬,尾随着秦傲天往外走去。
留下一脸愕然的家人无言相望。不久,于婉娘忽然爆出一句呻吟——
「完了!那傻丫头喜欢上人家了!」
第三章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别致幽静的大花园。
滔滔不绝的小冬没注意到他已停脚,不小心便撞了上前。
「哎哟,对不起,撞伤你了吗?」
背对着苏小冬,他困惑的扬起左眉。
「人家不是故意的,下次要停脚先说一声,人家的头可是练过铁头功的哟!」
铁头功?他的唇不自觉地又弯了一下。
「疼不疼?做什么不吭气?你不会说话吗?不对!刚刚明明有听见你开口……难道是被人家撞的?小黑,你别吓我啊!」说着,她的手重重地敲着他的脊背。
「别太看得起自己,我没事。」身子一扭,已移至小冬左侧。
小冬高举右手,愣愣的眨眨眼。「哇——你是如何办到的?小黑。」
又是小黑?
「我不是畜生!」他嫌恶的抿着薄唇。
「你当然不是畜生,你是人,是我的小黑。”他果然不聪明,姊夫高估他了。小冬咧开白牙开心的笑着,傻傻的才好控制。
「我不是小黑!」
「啊!」小冬哀叫一声。「你喜欢唐囿君?不好啦!那名字拗口又不好写,小黑好,才十五划,我教你写——」
「我识字。」替他改名?门儿都没有!还免费奉送一句,「秦傲天。」
「秦傲天是什么?哦——是你的名字。」小冬还不笨,但仍不服气的道:「小黑比秦傲天好听,让人家喊小黑。”
「秦、傲、天!」声音是从他的齿缝挤出来的。
「好嘛、好嘛!那么凶做啥?秦傲天就秦傲天,反止我心里喊什么你也不知道。”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小冬的小嘴又开始忙碌。
「对了,你为什么昏倒在树林里?你是大夫吗……」
秦傲天忍不住阖上眼。
「喂!人家在跟你说话,不许耍赖……」倔脾气发作,小冬索性赖在他身上,不断疲劳轰炸。
「我没昏倒,只是趴着休息。」依旧是冷冷的音调。
最后小冬赢了,她的唠叨令习惯沉默的秦傲天开始与人对话,只是,他还不习惯讲太多话。
「休息?那是恐怖的树林,为什么在那地方休息?很危险的。”她担心的叫了起来。
「我高兴、不危险、不恐怖。」还是一号声音。
意思是,他「高兴」在森林休息,他觉得「不危险」、「不恐怖」。
「不可以这么顽皮,人家会担心的。」
秦傲天以鼻孔瞪她。
「不可以怀疑‘相公’说的话!」她气呼呼的双手扭腰,又将她救了他一命,非要他以身相许来报恩的话,郑重的说上一遍。
结果,人家眼睛瞟向青空。
「喂!喂——」小冬踮高脚尖,让眼睛可以对上他的。「好歹人家年纪比你大,多多少少尊敬人家一下下。」
「我,二十八。」他斜睨了她一眼。
「怎么可能?你比姊夫大两岁?不可能!你是故意把年纪讲大一些,好占人家的便宜。」动手掐一把秦傲天光滑富弹性的面皮,小冬笑得贼头贼脑的。
「少骗人了,这哪是二十八岁的脸皮?比人家的还嫩,真是顽皮,小天天!」
不会吧?又是小字!他哪里小了?
「不要叫我小天天,恶心!」他火了。
「不要叫小天天?那叫小秦秦或是小傲傲?咱们是夫妻,应该亲热点,叫昵称感觉比较好,像姊夫都叫姊姊——」
「闭嘴!」
「哦——你不喜欢听昵称,那快点决定你要叫啥?人家好喊你啊!”
秦傲天直瞅了她好半晌,忽然飞快地道:「不是大夫、不懂开刀、运功、没病、不承认!」
小冬满眼困惑的盯着他看,脑袋不停的转来转去。
两人陷入一阵沉默,秦傲天心想,他终于可以从噩梦解脱,也可以准备落跑了。
突然,小冬放声尖叫,「啊——」
害秦傲天忍不住脱口问:「敌人在哪?」
小冬仿佛八爪章鱼般紧抱著秦傲天嚷嚷,「你运功替姊姊治病,所以你是武林高手?对!一定是这样,听说,高手都很高傲,怪癖又多,那你一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她这是骂他既高傲又有许多怪癖吗?
「好嘛、好嘛!不叫小天天,叫大天天,你教人家武功——啊!那个移动很快的也是武功的一种对不对?那也要教人家,人家跟你是夫妻耶!不要怀疑,咱们绝对是夫妻,有婚书、有婚礼、有证人,你赖不掉的。」
秦傲天皱着眉,二话不说甩开她,就往大门方向前进。若不是怕吓坏满院走动的人们,他会即刻施展轻功远走,不过,他仍移动得十分快速。
眼看着他即将踏出大门,小冬心一慌,被绊倒在地,不禁哀叫了起来。
他忍不住回头一看——
就这么一迟疑,小冬奋不顾身向前一扑——成功抓住他的裤管。
即使小脸和着尘土,小冬忍不住嘤嘤啼哭。
「放手。」
「不放!」还缠得更紧。
「起来。」一面命令小冬,还得一面以杀人的目光扫射其他人,真累。
才这一瞬间,她已顺着裤管,爬呀爬的,双手双腿像藤蔓一般缠绕在他身上,鼻涕眼泪灰尘一样也没少,全揉进他颈侧冰凉的肌肤——
坏习惯,十年不改!
「不许哭。」他板着脸喝道。
「你不走,就不哭。”哽咽中,仍不忘提出要求。
「恶心!」用最最不屑的口气企图逼走她。
抬起涕泗纵横的小脸蛋,深深瞅着他——
秦傲天心头又是一震,没来由的感到焦躁,令他对着小冬咆哮,「不许看着我!把脸擦干净!」
「你不走了?」她听话的将脸埋在他胸前擦了又擦。
皱弯两道浓眉,瞧着衣襟部位明显地一块污渍,尚未开口教训,就听见小冬乐不可支的咯咯笑声。
「呵呵呵……咱们一般脏了,所以,不能再说人家恶心,这叫有苦夫妻一起吃,要恶心咱们一起来!」
他突然觉得这一切好荒谬,好可笑!
「小天天——」
又来了!
「还不放手?」连江湖恶霸都怕的面容都摆出来,这下她该有所觉悟了吧?
她是有放手,不过,只放开一……根手指头。
「苏、小、冬!」他失控的吼道。
「人家照你话做了呀,都放手了,还要怎样?自己理亏还敢大吼大叫。」跟人吵架的本领,她可是自小训练有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