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许久的烂泥替他的宣告加上脚注,“侠安会打醒你的白日梦!”
“啧啧!兄弟,”昭锋对他摇摇食指,注意到他不再像饿得见人就咬的疯犬,“我不作梦的,我只做事,最实际的事!”
回身,他投向她叮咛的嘱咐,“乖乖等我,不用几天我就会搬进来了。”
安霞无言,一径睇着他自成韵律的有力步伐,没有留,他也没有不舍。
她知道,他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噢!”人一消失门后,烂泥立刻大声嚷嚷,“那家伙还真有力,把我五脏六腑全震开了。你真没良心,也不过来扶我一下,光和帅哥卿卿我我。”
“我要不黏在他身上你会停止攻击他吗?”伊人巧笑倩兮地堵他一句。
烂泥语塞,他的确没遇过那么强的敌手,可愈强的对手他愈不认输,好斗是他的劣习,所以人们暗里给他取个浑号叫“斗犬”。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揍他?”“你动得了人家吗?”她学易昭锋方才的口气,“兄弟,你那种死缠烂打法斗得过人家正统格斗技吗?”
“格斗技?他家开道馆?”
“八九不离十,烂泥,你想他会用什么方法搬进非人居?”
“不知道。”烂泥耸肩,“他会不会搬进来我不管,我只想知道他能不能走出去!”
“真不服气就多练练你的拿手绝活,说不定能扯下人家一片衣角。”她思定便收回远瞟的目光,转身入房。
“慢着,我哪有什么绝活?”
合上门前的安霞再拋出一朵嫣然,“醉拳不是吗?”
砰然声响后,烂泥认真想起醉拳胜格斗技的可能性。
“如果真和他开打,那这场殊死战该叫什么名字好?”
※ ※ ※
任何恶女,格调知名。
依然是张四四方方洁白无瑕的纸张,和其上端端正正的八个大字。
昭锋实在很想叹气,为什么他的朋友怪癖这么多?
“你知不知道世界环保组织可以控告你浪费纸张,戕害地球上为数不多的雨林?”
两手撑在朋友大得嚣张的办公桌上,他无形中露出半真半假的威迫姿态,易昭锋满脸真诚无伪的金童笑靥堆得老高:“为了不让你成为残害地球的帮凶,为了尽身为地球村公民的责任,我必须为全世界仅剩的可贵资源请命,冷大爵爷,麻烦改改你凡事‘下回分解’的习惯好吗?”冷爵非还是安坐在他舒适、柔软,符合人体工学,专门为他量身制作的大椅内,笑得冷冷地、邪邪地,宛如恶魔般,闪烁着得意自傲的眸看透了易昭锋情绪上鲜有的波动:“不要告诉我威震东瀛的‘驭魔师’一到台湾就惨遭败北。”
“日本就日本,嚼什么‘东瀛’?爵爷国文造诣小弟甘拜下风可以吧?少扯淡了,你这回给我的这‘八字真言’又有何奥妙玄机,请勿分段,一口气讲完好吗?”
考我?冷爵非咽下上好乌龙,仔细回味清茶后味,连深呼吸也没有便道开:
“任何恶女,以格调为座右铭,不耍低级手段,不玩下流阴谋,凭其过人聪颖耐力逼退敌方,恶女联手叱咤绿林,罕有人匹敌。何侠安主事‘绿林’,控制一票集居‘非人居’的新人类,而新人类是一群以玩车为志的少年,集结成不可小觑的力量;
任翔负责摆平惹事麻烦,一主文一主武,是‘绿林’两大支柱。”
“这些我都知道!”昭锋索性拖来一张椅挤到冷爵非身边,研究起办公桌有无他上次没搜到的暗柜,“我想了解的是她们的背景来历,尤其何侠安,不是她们出来混的英雄事迹!”
冷爵非轻扬嘴角,易昭锋证实了物以类聚的古言,因为他自己怪癖也不少。
“我说驭魔师,为什么摆在眼前的你就是看不到,非要往艰深处去撞得头破血流呢?”在桌上的文件堆中挑出最上面那份,他晃晃:“不是我爱弄玄虚,而是搜集资料也要时间,我是人,请勿将为兄的神格化好吗?”
“哈!得了吧!世界上最与神无缘的就是你了,大恶魔,你是所有妖魔鬼怪中我驭魔师唯一驾驭不了的人物,还谦虚什么劲?”
资料内何侠安亲人栏注明:无。易昭锋只是瞇眼,过滤出不少可能因素,是没让外人知情?假身分掩护?避免危险、弱点曝光所以将安霞藏于暗处,还是……
根本没安霞这个人?
“我预言得没错吧?这任何恶女你绝对有兴趣一会的。”冷爵非瞟向资料另一边,任翔的照片活跃飞扬,“事实上,我也有兴趣看看她们究竟多恶。”
“看来光是下海还不够,得十八般武艺都祭出来了。”若有所思的昭锋双瞳炯然精芒,额上白发适时遮去其老谋深算的城府。“只是不晓得你潜水的功夫如何?”冷爵非相当乐见自己是“推入下海的那双手”,“有机会一定带人去捧场,放心,有我在你绝对不需担心业绩问题。”
“恶魔,总有一天我会找出你死穴所在!”
“欢迎之至,本人随时候教。”
怪!一个驭魔师,一个邪冷爵爷,两人怎么变成搭档、兄弟的?
他俩互视,不约而同纵情长笑,若让世人得知他俩非但不是仇敌反是伙伴,恐怕会颠覆世人笃信的条律吧?
谁说正邪不两立?
“因为我们不完全正也不完全邪,所以是人,所以是朋友,所以会同对‘恶女’有兴趣。”
有格调的恶女你会说她邪还是道她正?
意外地瞄见行事历上标着与舞蹈师有约,冷爵非大方地邀请,“要不要和我赴个美女约?”
“作啥?”
“请人家传授一、两招,作为你下海前的热身准备啊!舞男!”
呆盯着兄弟抽起外套往外走去,易昭锋喃喃自语,“唯恐天下不乱的恶魔!”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别忘了古有明训。”
“错了,这该叫同性相吸!”
“那一丘之貉岂不更恰当?”
“我还狼狈为奸咧,愈说愈不象话。”易昭锋察觉,有兄弟在的地方,他的国文能力就会特别地好。这会不会就是中国话所指的“什么锅配什么盖”?
嗯!值得研究。
※ ※ ※
宁静、祥和,是每个置身在她身边唯一的感觉,尤其当她对你绽露她将为人母的慈爱笑颜,没人能抗拒她散发出的光辉。
静湖,一个人如其名的女子,一个从不怀疑人性本善的上帝使徒,再怎么偏极冷僻的人,只消和她相处上一日,也会暂放下身段折服于她满身圣洁的虔诚。
那是她源于灵魂,对生命的热爱所衍生出的虔诚。
若说笑面俏娃的笑是拂面春风;那静湖的宁谧便是一溪弱水,予人无限清凉。
谁对她都无法竖立任何屏障,试问,你要怎么对一位毫无理由地接纳你的人戒备?根本无从防起。
没错,汪静湖就是这种生来就不懂“心机”两字怎么写的人,说她笨骂她呆都不能改变她毫无理由就接纳任何人的天性。
她说得好:我看世界就是这样美,我对人生就是如此充满希望,我就是喜欢一同生活在美丽世界中的人们。
是呀!有人偏爱动物,有人研究植物,当然也有人就是看人类顺眼嘛!
所以每次侠安踏进静湖与扬风的小窝,就油然生出松了口气的感觉,光是小窝里温暖的空气就令人身心舒畅,不禁弛缓上下紧绷成习的神经。
她知道,这里只需要最真实的自我。
“侠安!”
热切欣悦的招呼伴着汪静湖怀孕将足月的身形扑来。“好久不见!我好想你。”侠安稳稳拥住她大方的怀抱,两厢填满了彼此的臂膀,静湖从不吝于给予朋友拥抱,她认为人的双手天生就是为了用来扶助别人,付出情谊安慰的;而她慷慨柔软的怀抱不仅温暖了朋友们,更牢牢掳住一颗浪子孤单的心。
“嘿!胖妞,才多久没见,你的身材可观不少哟!”侠安从头到尾检视了一遍后揶揄:“怎么,打算一举双胞报效国家?”
“没有啦!”静湖娇羞辩解,“都是扬风他不准我这不准我那的,害我只吃没运动,才会胖得这么吓人!”
“成天窝在厨房忙上忙下叫没运动?”
扬风探出头,伸臂也给侠安来个无性别的拥抱,这不成文的规定可是静湖的坚持,所以易家小窝的气氛不曾冷却过。
以往,一照面就热络的小窝可是扬风和非人居那票怪胎最张狂的地方,每回一聚就杯酒笙歌狂肆艳舞的场面还是直到静湖有孕之后才减少的咧!
“侠安,你评评理,他成天要我坐吃等产,是不是有埋没我厨艺天赋之嫌?”
静湖一张可爱得过分的娃娃脸不以为然地皱着,一手还挥舞着汤勺强调她遭受的是残酷不人道待遇。
侠安一脸肃穆望向男主人,一副大公无私的铁面判官样,“易兄,这就是你不对了!爱她,就是要帮她挖掘她潜藏的天赋才能,你怎么反其道而行呢?”
扬风摇头晃脑地念道:“爱她,也是随时提醒她注意健康,有道是健康是一切的根本,我怎能让小家伙输在起跑点上?”
“是!现代‘孝子’以子为天,这也没什么不对,我说咱美丽佳人你就甭和他一般见识了好不好?”侠安的头又转回面向女主人。
静湖好气又好笑地嗔了两人一眼,“就会联手一鼻孔出气,等小孩生下之后看我怎么上诉!”
“早料到准妈妈有一肚子话要留言,瞧!”侠安讨好地献上,谄媚如狗头军师,“日记簿一本,够你将他的罪行一一列下。”“喂!怎么又倒戈了?你究竟站在哪边的?”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大声回答,“当然是肚子最大的这一边!”
轻快欢笑回旋屋内,热情直比屋外烈阳,静湖留下两人先去料理午餐,侠安一坐下就猛盯着扬风看。
第三章
“怎么?我变帅啦!从小到大没见你这么仔细瞧过我,现在突然发觉本大少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了是不?”
扬风并未夸大,撇开他一七八的身高不谈,光是他那张揉合了男人的刚毅又隐带着女人的温柔的脸,就不知迷得多少女子夜不成眠,当初他毅然选择静湖时引来不小的风波。
所以,今日他俩格外地珍惜他们的幸福。
侠安的眼瞳蒙上追忆,“扬风,我一直没注意到你和光妈妈这么像。”
“母子嘛,像有什么好奇怪的?”
“比起来你就没了你爸那种内敛的狡猾。”
易扬风谨慎起来,侠安不是怀旧的人,她会提及他父亲必是有事发生,“今天劳你专程跑一趟,是为了……”
“我记得你也有一络白发是不?”她偏头想了想,“嗯,在耳后,对不对?”
扬风耳后有络白发,只是被盖住所以不明显,这点亲近他的人都知道是遗传自父亲。
又是父亲又是白发,讲得都是他不愿意回想的事,侠安应该明白他不喜欢谈这些,为什么还…….莫非——
“我终于见到另一个额上有络白发的人。”
扬风光是目光一黯,接着嗤笑,“他还是来了。”
“他不得不来。”侠安时时含着春风轻柔的眸,此时竟冷漠得讥诮,“我们都清楚他为何而来。”
扬风沉默,往事幕幕因他的出现又于脑中上映,不同的是曾有的愤慨如今却不期然变得模糊,是他太善忘吗?
“易昭锋完全承继了你爸真传。”
短促一句话,道尽她对易昭锋的观感,也透露出她已和他交过手。
笑面俏娃不做没把握的论评,不打没胜算的仗,所有惹上她的人都明白自己必须先做撤退的准备。
因为鬼神退避的恶女之名,可不是浪得虚名。
扬风依然无语,侠安对他父亲及哥哥的鄙夷他并不意外,有个完全发挥了商人利益本色的父亲,是不能奢望他人给予多少尊重,他也曾那么彻底地憎恶过父亲,曾对天起誓绝不回日本,昨日种种彷佛还鲜血淋漓,怎么再回头却不再相同?
不同的是什么?
他自问,好一会回不过神来。
“扬风?”侠安感觉到他的恍憾,也沉默了下,“你忘了我们当初决定好的事?”
“怎么忘得了?”他一口否认,迟疑浮在眼底,凸显了他复杂的心情,慨然低喃,“怎么忘得了?”
狂浪的年少,放肆的青春,还不都因为离散分裂的家庭?要他忘掉没有父亲兄长的成长谈何容易?只是……
他环顾四下,被充分利用的空间略觉狭窄,但却安定了他浪荡的灵魂;往事,不再值得他执着苦痛。
“我想,我是变了。”
听他吐了这么句,侠女就意识到这场仗可能会是她孤军奋斗的战役,果然,扬风娓娓诉来。
“我已经开始了解,妈妈当年为什么只用一句话来向我解释她带着我离乡远走,长居台湾的苦衷。”
那一年,母亲慈蔼的容颜只有淡淡的遗憾和笑,对年幼的他说:孩子,一个家,尤其是一个大家庭,必须要用容忍体谅来维持的。
“我现在也有了家,也渐渐地明白到相互容忍体谅的重要。当初我爸背叛妈妈和别的女人私通,妈妈是被伤得最深的一个,可是她的抉择却是带着我避居到台湾,不是哭也不是闹,她为了易家忍下的是一口多难咽的气。”
以致,他不谅解父亲;以致,侠安厌恶他父亲。
扬风的妈妈寒波光是侠安此生唯一尊敬的人,可以说是她崇拜的偶像,打他们母子移居台湾便和孤儿院比邻而居时起,就注定了他们的不解之缘。
“只因那骚货仗着她有家底、有背景,硬要名分,逼光妈妈不得不退让,害得光妈妈抑郁而终,这口气她可以不计较,我却不能当做不知道。”
在侠安贫乏的童年,是光妈妈给了她温暖和爱,她是引领她走出懵然时期的空虚的光,她早就决心要为她做些什么,而替她出这口冤气正是最好的报答。
倘若易父的为人尚可,她还不够格插手人家的家务事,可运妻子病殁都没能赶来处理后事,今侠安义愤填膺。
一个女人牺牲了尊严、亲情,为了家委曲求全,到头来却连后事也是小儿子和他们这群受过她恩泽的孤儿办妥,事实是易父无情,既然如此,她也不用对人家客气。
“我不勉强你,你自己想想要不要加入。”
当侠安平静无波地等他的决定时,扬风陷入两难。
厨房传来妻子忙得起劲的各种声响,他甚至闻到了饭菜香,他也有了家,有了矢志要守护的家,若加入侠安的计画,势必会将静湖和未出世的孩子卷入纷争中。
“侠安,我发过誓绝不和易家再有任何牵连。”
她微笑,明白他话中之意,过去轻率偏执的少年不复存在,现下的易扬风是个有家有室,并且懂得如何去保护他钟爱的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