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不是每件事都有办法挽回的,有时候一旦错失了珍惜的机会,就得付出悔恨的代价。”
“你觉得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追回我错失的?”这句话,他问得认真且严肃,肃穆到令她有些心惊。
不期然,她听见自己脱口而出:“你想挽回什么?”
“能不能挽回,全看你肯不肯点头。”
侠安的呼吸微窒,这男人就不能正正经经讲一句简单明白,没有暗喻不含双关的话吗?
“这就得视你有没有诚意。毕竟——”她犀利地盯住他瞬息万变的灵魂之窗:
“你离弃过爱你的人,要我们相信一个前科犯可能需要考虑一阵子。”
言下之意即想在“这阵子”内瞧瞧他能付出多少,是否能牺牲到她满足的程度。
昭锋苦笑在心头,她的确很刁,把他“请”下海还不够,还要他挖心剖肺以表诚意,被人讨厌得如此彻底还真是头一遭。
他敢打包票,她必然设计了一连串陷阱要他疲于奔命,眼下这招不就是“请君入瓮”吗?但,知道了又如何?他也只能见招拆招,就算前头有刀山剑海他也得跳呀!
谁教东西在她手上,谁教她是一切的关键人物?
谁教……她那么对他的胃口?
他开始怀疑,那篇遗嘱是老头串通了所有人一块拟来坑他的。
音乐不知何时换成慢调,他目视她抚发时不经意逸散出的娇媚,突兀地衍生邀她共舞的冲动:“有这荣幸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侠安嫣然,颊生桃红,眼波柔柔瞟来,剎那间竟透出冶艳的芬芳,“只要你安然无事抢了今晚的青,随你爱跳多久我都奉陪。”
抢青?!
昭锋脑海立即闪过舞狮采好彩头的传统,眉衔起皱结,不会要他上阵舞狮吧?
“虽然赛车在台湾不如日本那么有规画,但对机车狂热的人还是不少,你——
不介意和人玩一场吧?”
昭锋一愣,无可自抑地昂笑起来,好一个俏娃,竟调查出他来自日本,不知他的背景她摸清多少?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对他还不够了解,否则就不会要他这位业余赛车手上场与人较技了。
“可以请问,这是付出代价的开始吗?”
“不,这是友谊交流的起点。”她状若无辜地睁圆了眼,“你不觉得要和我们这票爱玩的青少年混在一块,加入我们的游戏是最好的方法吗?”
哼,我就不信你除了一张天生舞男的脸和舞技之外,还有什么本领。
“也许我和你们比起来我是成熟了点,可是对车的热情可也不输人。我有预感,我和大家会处得来。”“喔?是吗?”不消说,侠安压根没信他半句。
“不久你就会发现我做任何事都很有诚意。”
双方视线交会于半空,血液中不服输的因子被挑起,棋逢敌手,乃他们最大的乐趣。
我会议你(你)心服口服。
第四章
踏出酒吧,瞬间降下的噪音分贝令他暂伫下脚步,街景熙攘,方入夜的城市正值繁华,身后鼓噪不息的波动仍隐隐感觉得到。
他在等,围聚在他面前的十数辆人车也在等。
其中,他认出了几个常跟在侠安身边的少年,有一头紫发的猛兽烂泥,有讲话像长舌妇的滑嘴;另外有群打扮满札眼的少年盘踞另一端,显然是旁支派系。
陆续仍有机车加入,他约略数了下,起码将近三十辆,爵爷的资料没错,任何恶女手控飞车集团力量不可小觑,光是她调集的这群少年就足以发动暴乱。
只不过她不屑为此有损格调的举动而已。
怪不得她自信如许,能压制一批青春狂肆的狼群,代表她真有实力、才华,不过这恶女能不能“恶”得过他,那就得各显神通了。
一辆重型机车突兀自暗处冲出,笔直向他辗来,昭锋猛然一跃,以值得喝釆的后空翻闪过机车冲势,机车急煞住轮胎,黑得反光的车身上坐着个头纤小的人儿,一看就知是个女的。
对方没有掉头再攻击,同一色系的皮衣紧身裤连着短靴,俐落摘下全单式赛车帽,扬开的发呈辐射状甩至脑后,优雅回首,皮衣上两排晶亮的金属扣环叮当作响,随她回眸动作照花他的视野。垂丝匍匐在她别有耳骨的耳颈边,短得湿亮的发呈现出别于妩媚妖艳的性格,捧着沉帽的腕臂戴着造型奇特怪异的环镯,耳坠、胸炼、手镯、皮带,甚至靴上也钉上新潮饰品,睥睨地望着他,她不可一世的神态宛如人人簇拥的女王般,宣示着她的力量。
她是恶女,人称笑面俏娃的何侠安。
昭锋开始明白她恶在何处,“你是真不怕出人命是不?”
闪躲的瞬息,他瞥见她操控车速的纤腕,五指稳狠抓住油门,根本没有煞车的意思。“如果你连闪避的能力也没有,还敢夸口接下挑战?”她的眼睛写着,撞死了只能怪你自己爱打肿脸充牉。
他的眼神冷下,心却沸腾起一较高下的刺激,已经脱离车场太久,几乎快忘了游走边缘的滋味,战鼓在胸口擂起狂热的节奏,他能感受到自己沉睡的灵魂深处惊醒了塞波家代代传下的血统——驭魔师好战的天性!
“今晚的主角就我们俩?还是我连场?”
“以多欺少不是我们的作风,输赢必须要大伙心服口服,今晚你的敌手是紫电车。”她侧了侧首,“上车,你要在到场前先熟悉我这辆黑河,我会在路上对你解释‘黑河’的功能特点。”
他跨上车座,一股活跃斗志澎湃窜流他四肢百骸,他过去奔驰车场向极速挑战与死亡共舞的日子一一灌回心头脑海,咧开大大的笑,战斗才是驭魔师存在的意义。
侠安毫不扭捏倾身抱住他,在身与身贴紧的剎那,她的呼吸停了两拍,因为她环住的一具健硕的体魄,他炽热的体温和脉搏在紧密的贴近下毫无遗漏,她甚至还能听见他强壮的心脏促迭出血液的声响,藉由身与身的贴近,她不但听见他血液复苏的亢奋,更感受到源源不绝的战意。
侠安有须臾的晕眩,因为她发觉到她挑唤出另一位易昭锋,名为驭魔的灵魂,那纯男性的魅力无远弗届,震慑了她惯于游戏的神识。纵使早已晓知他魅力所向披靡,但头一回被挑动的情欲仍突然得令她仓皇,彷佛她深藏的女性自觉也因此破茧而出,而他俩相似的灵魂互起共呜彼此呼唤——他,是天生令女人渴望的男人。
而女人,臣服在他脚下是应该的——她使劲咬了下舌,促自己飞逸的注意力集中,她怎能有此荒谬的念头?依附男人是她最厌弃的想法呀!
昭锋完全不知她百转千折的思绪,一心沉浸于速度与风啸中,不知不觉加快了车速,将同行车群远甩脑后。
他感觉到车子的呼应,他感觉到“黑河”在期待痛快的奔驰,那是种不可言喻的激昂,赌进性命的爆发,由千万个瞬间的火花所组织的灿烂。
侠安揽得更紧,不是怕脱手被摔出,而是她也感觉到人类追求“极速天堂”的本能,在风中他和她化为一体,又和世界化为一体;在烦闷忧恼追不上的速度里涤净灵魂。
直到嘎声拉开时空的断层,她方由空白澄澈的光亮中回过神来,松手时她没有不舍,因为他已经带她去过天堂的顶端,在短促的数十分钟内刻划出她的永恒。
他俩互挸,胶着的目光泛着相同的欣赏,一样紧凑的呼吸,微喘中释放平日绷死的神经。
开口,他第一句是由衷的称赞,“‘黑河’的确是你的好伙伴。”
侠安摇头,“所有懂它的人都是它的好伙伴。”
爱车的人,对车的感情永不退减,而车也永不背叛人的情感。
所以他们爱玩车,荒唐的末世纪已经没有什么真正不变的依恃,在一切走调的世界中,他们选择赛车来释放对自己的压抑。
车影如雷般闪过他们眼角,车身沉稳如岳的气势与镶紫的闪电截断他们着迷的意识,同时调开彼此的焦距。
紫电骑士一身标准的安全装备,由修长的臂、腿可瞧出他内蕴不凡的爆发力,即使横隔帽镜仍能接收到他巨细靡遗的打量端详。“你的对手,紫电。”侠安居中介绍,“他则是你所等的劲敌——易昭锋。”
车群渐至,凛冽凄风中凝聚出年轻人赤裸炙烈的团结,她见人差不多都到了之后扬声宣布:“今晚临时叫大家出来,是因为我们们遇上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为紫电和这位高手的比赛作见证。”
众人同声欢迎,其势耸动浩大,侠安再举手续言,“今晚的输赢纯属私人性,大家只要好好睁亮眼看比赛,欣赏他们的技术。”
数十道眼光集中在他这方,昭锋心知他们都等着他露一手,若赢得他们的支持,要加入就不难。
“先说好,”他低言,“输赢的代价是……”
“你赢,我就答应你搬入;紫电胜,你就必须回答我们所有问题后抽身离开这里,不论你来意为何都要放弃,同意吗?”
“没问题。”他一口允诺,胸有成竹的神态高傲得今扬风感到熟悉。
“你还是你。”
他的一句低喃攫住昭锋的注意,引他正眼评估骑士的身分,他见过他?是他以往车场上的对手?不可能,他不会没印象,还是他的车迷?
“规则是绕废路一匝,经过碎石道、斜坡和大回转回到此地,谁先越过我夺下我拿的红巾谁就胜。有意见吗?”
昭锋攒眉,“我只想和骑士竞赛——”
“我是裁判!”她一句堵回他的不认同,“我是比赛的一部分,怕技术不够就放弃好了。”
这女人!难道她不知道车在高速中所产生的力道冲击有多大吗?万一有任何变故,即便是一颗小石子也会危及到她生命的!
侠安有趣横睇他,“你以为我混了这些年会不知进退?我如果没能力自保敢拿性命开玩笑?”
他颖悟,也对!若她会成为比赛的障碍,大家怎会拿命信任她?
“该闪的时候就别逞强!”骑士调侃了她一句,无意闲泄漏了他们熟识的亲昵。
侠安朝他扮了大大的鬼脸,跩得二五八万地哼,“担心你自己吧!论保命你还得拜我为师咧!”
“不是逃命吗?”骑士的嗓透过层层罩护早已失真,今昭锋无从臆测他的身分,“我记得我只有在逃命方面输你而已!”
“去你的!”侠安高笑,捶了他一拳,“好好表现,拿出你的实力来。”
骑士俯腰给她一个拥抱,“谢谢——”
谢谢你帮我安排的机会!
这算什么?赛前戏?
昭锋旁观他们说笑,心田不断溢涨出酸泡,不是滋味的占有欲强烈到他无法否认,紫电骑士究竟是谁?何以能让侠安完全不防备?
赛车前,最重要的便是调整心情缓和紧张,再怎么老资格的车手在开赛前仍会情绪不稳,所以车手大多都会想办法松弛神经;昭锋一边用呼吸法调整手脚反应机能,一边试着将来得不是时候的醋意逐出心田。
只是,挥不去那丝纠缠不休的怪异感,说不上怪在哪,但就是跟骑士有关,潜意识不停叫嚷有件相当重要的事,可惜表面意识无法意会是什么事。
将安全帽递给他,侠安温和的口吻只有真诚,“基于立场,我不能祝你得胜,不过你可以尽力跑一场;他会是你难忘的敌手。”
昭锋颔首,这已是她所能给的祝褔了,戴上安全帽,他检视所有安全措施;她则退到起点,手捏红巾,等待两辆车就绪。
她直视前方,不想错过猛虎出匣的骁勇,呼吸骤停——红巾挥下!紫电、黑河暴哮窜出,疾如闪电劲似激川,子弹般掠过大伙眼前,连眨也来不及眨,他们就已在十尺开外,马上就要驶进碎石道。
车阵中被两车气势震住的少年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兴奋高喊,呼朋引伴跟上窥其竞速激烈。
侠安以望远镜遥遥监视两车情况,碎石道主要考验骑士对车的熟悉了解,只有完全和车融合的人才能在颠簸中保持速度。
碎石道下来是爬坡,坡连大回縳,陡度甚斜,骑士必须兼顾地心引力的阻挠——爬坡上段是紫电略胜一筹。
总观而论,扬风是较占地利,他对场地的熟稔不在话下,而易昭锋初来乍到便硬着头皮应战,说来是他们占便宜。
不过——不使点小聪明怎能和鼎鼎大名的驭魔师相抗衡?这点,侠安丝毫不愧疚。
车迎向大回转,顾名思义大回縳是将路拉回废道的回弯,弯度近九十,路面因失修还凹凸不平,两名车手几乎快要贴到地面,仍紧催油门不肯放松,他们靠着一身出类拔萃的平衡感拉住车身不打滑,在速度和路面之中维持惊人的成绩。
真是场龙虎之斗,侠安看得血脉偾张,恨不得自己也跟上去较量,不愧是兄弟,血管里的因子果然是相连的,连伏近地面的动作姿势也如出一辙。
观众的情绪因危机四伏的激烈战况而沸腾到极点时,侠安的望远镜忽然调开焦距,对向异常安静的人。
沉红色的车伫靠着露臂袒胸、上身只穿了件皮背心的男子,车红似血,油箱侧各漆了一只蝎——他沉着地目视全神竞速中的两辆车,手里把玩着像打火机一样的东西。
不妙!
不祥预感方降临,侠安便当机立断打算中止竞赛,此时车已过大回转,情势如大回转般逆转,由经过严格平衡训练的昭锋领先,两车齐朝她驾来,挟雷霆万钧之力。
“烂泥!”她疾吼,火速示意他制止野兽,但野兽已看准时机按下遥控,紫电车身排气管倏忽一爆,冒出浓烟,立即拉缓车速。
扬风只觉车身一顿便马上减速,只是疾驰中的车无法有效在数秒内缓下,他虽然知道出了问题,但无法阻止失去平衡的车身滑倒——侠安就在不远,他不能撞到她!
奋力一拐,他勉强将车头挪开,准备接受撞地的命运时,蓦地发现“黑河”紧挨着“紫电”,就在千万分之一秒中,他看见他以出奇柔软的姿势跳出车座扑向他,在他还搞不清楚发生何事之际被他推离。
一切,在转瞬间落幕。
紫电和黑河两辆重型车撞成一叠拖得老远,而两位骑士却因车势太猛滚出路面跌进荒沟,大伙一涌而上无不惊骇慌张,侠安排开众人纵身入沟找寻两人。
“铁齿、滑嘴,灯!灯光打下来!”
侠安咆哮,在灯光送到之前摸到衣服,“扬风,是你吗?”
“他没事。”
沉厚的回答令侠安的心跳几乎窒止,照明灯打亮沟内景物,但见狼狈急喘的易昭锋吃力地摘下安全帽,扬风躺在他身前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