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撞上了我这堵人垫一时气没顺所以晕过去,应该没什么大碍。”昭锋大口吸进空气,手捂着胸口,他妈的,不会肋骨断了吧?
侠安不置一辞,镇定指挥,“小傻,开你的吉普先送扬风上医院。”
昭锋痛得大汗小汗落玉盘,但仍有心情自嘲,“怎么没人关心一下肉垫的伤势?”
“手放开,我看一下你有没有骨折!”侠安趴到他胸前,小心拉开外套,赫见上衣已经湿红一片,她面目如霜,冷静逾常地轻摸他胸骨,清楚听见他咬牙的声音。
“你现在不宜移动,快打电话叫救护车,联络老板,你们先闪!”
“俏娃,野兽怎么办?”烂泥揪着被痛揍一顿的野兽凑近大沟。
侠安瞳孔迸出寒光,“对只有兽性的畜生最好的方法就是先关起来!”
没有人敢替他讲话,因为他们皆亲眼目睹经过,面面相觑了下,他们选择顺从侠安。“你们凭什么抓我,我什么都没做——”
让烂泥饱以老拳的野兽犹不甘心,拚命喊冤。
“有没有做等我们查了就知道。烂泥,抄小路,别和救护车碰上了。”
要让警察知道他们闹出事就不好玩了。
众伙一哄而散,井然有序地在她的指挥下离去。
她回到他身边时捧着布,“手抬高,我替你止血。”
昭锋乖乖让这位临时看护剪开他衣服将布压在脐下一道伤口,留意到她施力小心翼翼地避开作痛的胸口。
不晓得人说的心痛是不是就这滋味。
“哈!天差到地。”侠安嗤笑,“你这是骨折,和心痛扯得上什么关系?”
原来他不知觉中把话讲出来了?很好,这代表他可能就快晕了。
“如果你还是男人,就给我撑下去,接下来的诊疗还需要你的清醒。”侠安咽下反胃,不敢松懈,双手沾透了腥黏的血,等候救援的感觉并不好受。
尤其在她不清楚他是否有危险的情境下,等候最是令人难熬。“试着和我说话,什么都可以。”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女人。”
他雄雄冒出的赞美今地微闪神,她皱眉的反应使他笑开,虽然伤势不允许他笑得太嚣张,但却减轻了些痛楚。
“我说的是真的,你很勇敢。”
“只因为我不怕血?!”侠安一副不敢领教的神情,“你们日本男人把女人想得太娇弱了。”
他咧了咧嘴,“你不但有性别歧视,还有种族歧视。”
“我只是陈述事实。”冷汗沿着脊椎滑下,她的衣衫也湿了大片,半是着急半是担心,“等会儿老板来了会处理好一切的!”
“你说的是我的后事吗?”他幽她一默,但她却拿冒火的白眼瞪他。
“我不觉得你的不当玩笑能带来任何帮助。”
她真是美,纵然衣衫脏污神情肃慎,但却散发出男人难以抵御的果敢坚强,她遇事不慌不乱的勇气真是令他钦佩。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扬风?”
在耳闻她喊出扬风这名字时,他当场在心底感激上帝,幸好没因吃醋而袖手,不然他也不用等救护车了,直接一头撞死还来得快些。
“现在不适合讲这些。”她一语带过,“有办法把哪里痛苦告诉医护人员吗?”
“我还没痛到神经痳木的地步。”他哑声笑笑,“放心,这不算什么,更大的阵仗我都碰过。只可惜了两辆好车——”
“车可以再买再修。”她又是一句打回,完全不把物质的损失放在心上。
“我还以为某人恨不得我早死早超生。”“要死也得依我的方法死。”侠安的毛孔沁出汗颗和着困难的呼吸,他的血愈流愈多,这不是好现象,“我保证会为这件事给你个交代。”
“把交代换成补偿你觉得如何?”
“把你卷入我们的纷争我很抱歉,但我只欠你一个交代,别以为你能趁机敲竹杠。”眼见伤口上的布已经无力负荷汩汩逸出的血,侠安一咬牙,脱下皮衣和内衫把轻易吸水的衫衣压在他伤口上。
昭锋十分庆幸他没有多余的血可以促进激奋,为了替他止血她挨得相当近,上身仅剩下一件迷你小可爱遮住要点,可她胴体的曲线依然藏不住旖旎的春光。
设非她双眼一径盯视他的伤,他会以为这又是她故意整他的招数。
疲累地合上眼,一方避免引人遐思的春光再刺激他的血液循环,一方集中精神调整起自己受创的躯体。
“喂!你可别睡着了!”侠安掩盖自己的不安,数起他渐缓的呼吸。
昭锋吐出一口悠长的气,尽量将身体的活动降到最低以保存元气,“我可能不行了!”
“你还算是男子汉吗?”侠安真想甩他一巴掌,要不是她两手都没空,她真会这么做,“亏你还是劳什子‘驭魔师’,一点伤就撑不下去,我真替你感到丢脸!”
“扬风告诉了你不少嘛!”他们的交情真好到那种程度?昭锋的脸色愈见惨白,要想知道她对他究竟调查了多少,只有激她对他说话了。“他还是有把我放在心上。”
“是,心上最恨的地方。”侠安忍不住讥讽,倘若他知道扬风事实上只是不谅解他弃母不顾,凭他舌粲莲花的口才,必会三两句便取得扬风的体谅,她才不让他这么好过!
“为什么他会恨我?”问得恁般无辜,他苍白的神色充分配合他受冤的委屈,“为什么他不肯认我这个哥?”“问你吶!我怎么知道?大概你恶事做绝闹得天怒人怨,导致众叛亲离也说不定。”该死,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我来台湾就是为了找他……”
“我没兴趣听你啰唆,要讲等扬风醒了你要对他怎么疲劳轰炸我都不管,眼前姑娘不想解救你这只迷途羔羊——喘气,喂!你给我喘气!”
昭锋勉力睁开一只眼,“你真不负‘恶女’本色。”
换作别的女人,此时恐怕慌得六神无主了吧!哪像她还对伤者大呼小叫。
“想要我温柔那是不可能的事。”侠安不敢承认她的心跟着他的呼吸悬荡起伏,在他差点不吐气时她险险就吐出来。
她是爱玩没错,但从没想过害死人,她可不要替他送终——
昭锋没解释他之所以会入气多出气少是由于他调息的关系,二十几年的武术可不是练假的,若非他武术底子扎得实,早就在承受撞击时跟着晕过去了。
“我想知道,比赛结果如何,裁判。”察觉她强悍表象下的焦灼,昭锋一时间难以处理蜂拥的柔情。
侠安浑然不知她眉间睫底巳泄漏忧惶心绪,犹端着决定输赢的倨傲,“等我和大伙商量之后再表决是否要再比一次。你得好好活到我们怎么处置你为止!”
他笑,虽然脸已经没那力气,但莫名暖意却在他体内延展;她不明白安霞就是她极欲埋藏的另一面,她不明白她其实渴盼爱情,她不明白她所假扮的安霞本就是她不敢表现的温柔。
换言之,她拥有每个女孩都有的本质。
悍恶的侠安和善良的安霞都是如此特殊不凡,教他怎能舍得不去爱她?
“易昭锋!”侠安惊喊,不!他的呼吸停了,伸手至他鼻下,真探不到他的气息,干咽一口失措,她不能呆愣着什么都不做!一阵清野的香水味占领了他的嗅觉,恍惚中他辨出“清秀佳人”的幽香,唇端就已尝到佳人献来的浅吻——以及她渡过来的气。
“易昭锋,你别想这么简单就完,听到没有?你这个祸害,别想在我们分出胜负之前抽手,我不准,你要是敢死,我就阉了你的尸体让你到地狱也不能风流!”
眼皮盖住她的形貌,但他仍清楚瞧见脑海中她焦急的恐惧,哈!她敢说对他没感觉?
“易昭锋!你这该死的,难道你除了招蜂引蝶之外,真的一无是处吗?”
救护车的警铃声拉得尖锐刺耳,黑夜中倍显可怖,但侠安听来却似天籁,就在警铃由远渐近时,另一辆车率先驶进空寂废道。
“殷翼,这边!”侠安发声招呼,果见绿林盟主探头进她的视界。“他一直流血不止!”
殷翼点点头,跳下沟先一步查看他的伤势,“这里我来,你先离开——”
“不!我要确定他不会死!”
“他不会死的,这小子的心跳还有力得很,就算雷劈下来也电不死他。”恒久不动如山,应答如流的老板殷翼没让出血的假象误导,“他八成学过内功,脉搏稳律,嘿!我们在沟里!”
就在他叫唤医护人员当儿,侠安冷不防让一只臂揽进血满衣襟的怀中。
“引蝶。”他没有睁目,却牢牢箝住她的蛮腰,“我是招蜂,你是引蝶——我的引蝶。”
“你……你神智不清了你!”她被突如其来的举措吓出怒意,也不管他带伤在身就一掌挥开他的箝制,“殷翼,快来,他还醒着。”
待救护车载着他呼啸驰离后,留她和殷翼呆对旷夜。
她注视着自己满手鲜血,想的不是身上价值不菲的皮衣被毁,而是方才历历在目的种种。殷翼搭着她的肩,自始至终都没有慌张,彷佛见过无数次惊险的场面,“回去冲个澡换件衣服,咱们再到医院办手续。”
“殷翼,”私底下,她习惯叫他的名字,“我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她恍惚的侧脸,带给他会心一笑,丫头可能不知道她此刻茫然的表情正是初陷情网的人会有的。
“我的手……没有沾过这么多血……”
“一回生两回熟。”
侠安蓦然怒眦他满不在乎的从容,“什么一回生两回熟?我再也不要遇上这种窝囊事!”
“这不就结了?那你还怀念什么?血干掉了可不好洗。”他拍拍她,“别忘了洗衣机可是共享的。”
侠安有些泄气地咕哝,“你就不会安慰我两句是不是?我可是饱受惊吓呢!”
殷翼露出他一口白森森的牙,“是别人饱受你的惊吓吧?”
“哪有!”她喊得好用力、好委屈,“麻烦又不是我惹的。”
“但收烂摊子的一定是我就对了!”殷翼捏住她小鼻,“早在接收你这个麻烦磁铁时,我就有觉悟了。”
“什么接收?!”侠安一边用嘴巴呼吸一边反驳,“是托付!人家光妈妈把我托付给你,你就有义务善待我。”
“是善待那些不知死活惹毛了你的可怜虫吧?”
她哼了哼,“跟一只野兽客气什么?”言下似已决定要怎么“安排”善后了。
殷翼但笑,他从不干涉她的行动,完全放任却又不似纵容,他们之间亦朋友亦父女的亲密是最教外人费解的谜,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噢!对了,我好象听到‘某人’给你取小名是不?”
侠安没理他,也不怕血污了车,拉开门便跳上去。
“听说——”他发动了车,以十分暧昧、模糊的口吻说:“日本男人会给他的女人取小名。”
侠安老大不高兴地端视他邪恶的笑,“我是不是在你脸上看到了幸灾乐祸?”
不待他再言,她大小姐便一掌印上真皮座垫,故作惊诧,“哎呀!不好意思,弄脏了你座椅,听说血很难洗是吧?从我薪水扣吧!”
“你不觉得虐待一个三更半夜还要赶来应付突发状况的老人,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没办法,”她笑得甜蜜蜜的,晃晃她的手掌,“谁叫我恶?有这么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养女只能算你倒霉。”
第五章
“好了,我不是没事吗?你别再担心了。”
观察区内沉寂的空气只有喁喁低谈与冷气运转的声响,漫布着今人不安的味道。
静湖大腹便便站在丈夫病床边,她没有哭,只是水雾大眼盛满忧虑心伤,那模样令扬风又怜又愧。
“静湖,你先坐下嘛!”他几乎是用求的了,“站太久对你和孩子不好的。”
她默视他半晌,“什么对我和孩子最好,你比谁都清楚。”
“我知道不应该瞒着你赛车,但这次是有特别的原因——”
扬风挫败地抓抓头发,叹了老长一口气,“静湖,你先坐下,我慢慢说给你听。好不好?”
“如果不是今天出事,你打算瞒我多久?”静湖从不以激烈的方法抗争,但拗起来可也是不好摆平的。
要不是他身上被点滴仪器给缠满了,他真想爬起来请求老婆谅解,“你相信我,我有苦衷……”
“很多事我知道你都没告诉我,我一直在等你自己说,我相信你讲的每一个字,你出门前交代你只是去领个钱,结果却领到医院来。扬风,我们目前不缺钱,你为什么还要跟人赛车?”
扬风沉默,浓郁的黯然占据他多处擦伤的脸孔,“旁边那位就是我的对手,我幸运地只需观察个两天就可以出院,完全因为他在落地前垫在我下面,我的命是他救的。”
“这和你赛车的动机有什么关系?”
“他就是我哥哥。”
静湖微张唇,怒意因乍来惊讶化消大半,终于,她拖来椅子坐下,“他不是在日本吗?”
“为了继承老头遗产,他必须来台湾。”扬风转头静视离散多年的兄长,“我原以为我是恨他的。”
“不,你是在乎他的。要不是在乎他,你不会惦记着他又便不承认。”静湖了解她的丈夫,此番他救了他,无异是给了他一个可以不恨他的理由,“你应该和他好好谈谈,毕竟,你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弟。”
“你……肯原谅我了?”
静湖想板起脸,但温柔的天性使她无法如愿,最后她半无奈半纵容地叮咛:
“别再有下次了,有什么事我们夫妻不能商量?我不反对你玩车,但不赞成你玩命。
做事前替孩子想一想,别像今天一样把我吓得魂都飞了。”
“遵命!”扬风疼爱地在老婆颊上轻吻,“去看看老板他们来了没有。”她离开后,他若有所思地躺进床头,想着童年,想着成长,想着一家四分五裂后的生活。
“孩子是男的女的?”
昭锋的问题冷不防惊醒扬风的沉思,扬风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早该料到这些小伤打不倒你的。”
“我可以为一切的问号要个答案吗?”昭锋睁眼望着弟弟,两人皆不约而同想起家庭尚完整时手足间深厚的情谊与信任。
一个是他曾衷心崇拜的哥哥。
一个是他深引以为傲的弟弟。
怎么恨得起来?怎能不在乎?
只是——往事太久远,也太复杂,要他们从何讲起?
扬风提着点滴起身,到贩卖部买了包烟回来,抽出一根点起火。
“快要作爸爸的人应该把烟戒掉。”
扬风将烟凑近他唇口,“是点给你的。”
昭锋赞许地叼过于,“这倒是个好习惯。”
扬风吐出一口烟雾,思索了会方道:“我和静湖坚持不照超音波,孩子要等出世才知道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