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音?绿音你哪不舒服?”冷寞有些呆愣地看着她举在半空中摸索的手。
“我看不见了!冷大哥我看不见了!”绿音再也控制不了她的泪水:“我看不见你!冷大哥,你在哪里?”
“我在这,绿音,我在这!”他紧握她游移的手。
“冷大哥,我看不见你,我看不到你了,怎么办?怎么办?”她哭喊,心中满溢着对黑暗的恐惧。
“我马上带你去看臀生,我马上带你去……”
“不要!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绿音喊得更大声。
冷寞将她拦腰抱起,全然不顾她的反对与挣扎。
“冷大哥!我求求你不要带我去医院,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她的抗议消失在痛楚占领了头部的瞬间。
她掉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洞中。
※ ※ ※
“酱生,情况怎样?她到底是怎么了?”
在医院的办公室中,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医生和冷寞对坐着。
医生研究着手中的X光片,然后看向他:“你是病患的……”
“丈夫。”
冷寞肯定不容置疑的声音扫去了医生的戒意。
医生在犹豫了一阵才开口:“你有没有发觉你太太近来视力很差,常犯头痛,食欲不佳?
“有,她最近常喊头痛,走路又时常撞到桌椅……到底怎么回事?”
冷寞的冷静平述让医生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然后扶了扶眼镜,视线定在刚送来的检验报告:“情况恐怕不怎么乐观,你太太……得了脑瘤。”医生的话像炸弹般轰得冷寞措手不及,但他冷漠的外表仍未泄漏一丁点的情绪。
营生有点奇怪冷寞没有表情的现象,但他继续说下去:“这颗瘤由于没被发现而日渐扩大,压到了视觉神经,不久就会影响到整个脑部组织,妨碍了脑部的运作,所以她才会突然失明,如果这颗瘤不动手术切除,尊夫人将会有生命危险……”
他停下来看着冷寞,冷寞依旧没有一丝一毫激动的感情起伏,也没有插嘴令医生为鸡。
医生有些意外地清清喉咙:“可是手术只有一半的成功机率,如果手术没成功,轻则会因为伤到视神经而永远失明;重则会成为脑死状态或……丧失生命。尊夫人目前的情形不宜冒险开刀。”
冷寞看着酱生,眼中有疑问。
“如果以令夫人目前的体质动手术,恐怕连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都没有。因为令夫人怀孕了。”
冷寞明显一僵。
医生总算看到他露出表情,不禁松了一口气,擦了擦冒出的冷汗,他宁愿冷寞生气也不愿面对一副冷漠的脸,和他那压得他无法呼吸的霸气。冷寞异于一般人的表现,令医生习惯安慰病患家属的台词,变得毫无用武之地,这令医生感到不知名的慌张。
“尊夫人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如果近期内开刀,孩子一定保不住。”
冷寞仍然像冰雕。
医生见他没有意思要离开,又说:“相信令夫人也发现了自己的情况不乐观,所以才一直不肯接受检查和治疗。至于要不要动手术?就看你们如何决定了,你好好考虑。”
医生起身“逃”离这个充满冷漠的办公室。
室内只有清寂。
冷寞站起走至窗前,窗外的天气仍是乌云密布,没有一丝阳光。
你太太得了脑瘤……将会有生命危险……目前的情况不宜冒险开刀……令夫人怀孕了!
绿音怀孕了!这句话狠狠地敲进冷寞心头。
冷大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辨?
绿音惊惶的哭喊仍历历在目,一声声一句句刺痛他的心。
“我该怎么办?谁来告诉我?”
冷寞仰望诡变的天际,不自觉的无助与茫然,一遍又一遍地辗绞着他的心……
※ ※ ※
“绿音!绿音!”冷寞放轻的呼唤叫醒了她。
她不确定地问:“冷大哥,你在哪?”
蓦然感到自己的双手被握住,她立刻明白他在身旁。
“来,吃药了。”冷寞手拿方才护士交给他的药,欲放在绿音手上,却被绿音推回。
“我不要吃药。”
“不可以不吃,不吃药你的病会更加严重的。”
“吃了药可以让我看得见吗?”绿音只是睁着已看不到一景一物的眼望向他,眸中的问号绞碎了冷寞的心。
绿音没有问检查的结果,也没有表示对眼前无垠黑暗的骇惧,只是眼中含泪:“冷大哥,你会不会离开我?”
冷寞心中被不知名的力量激荡着,他看到了她颤抖的双肩承载了多少失明的害怕,他也看到了她咬牙忍受病痛的神情。而她最担心的不是她的眼睛失去了光明,不是即将消逝的生命,而是她最挂记的心上人是否会为此嫌弃她而去。
冷寞的一言不发令绿音紧张:“冷大哥?”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不会离开你的!”他一连说了两次,用双臂圈着她纤弱的病躯,对她保证他的承诺。
绿音此时才真正放下悬疑不定的心,落下泪水:“我只求你陪我这个瞎子过完最后几个月,我保证我不麻烦你……”
“绿音!”冷寞斥喝:“你怎么说这种话?”
“你有你的生活,不能因为我这个瞎子而耽误……”她想潇洒地说,却发现她怎也潇洒不起来。
如果绿音看得见,她就能看到冷寞脸上的愤怒和痛苦。
“谁说你是瞎子的?”
绿音慢慢反问:“医生说我的眼睛有复明的希望吗?”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来医院?为什么我没早点发现你的不对劲?”
他低低痛心的自责让绿音哭得更是厉害,但是她强抑未停的头痛和泪水,摸着她熟悉,却再也看不见的脸庞。
“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就算我肯来医院,也没有任何实质上的帮助,那次的绑架事件只是加快了病情恶化的速度。我一直试着忽略它,想和你快快乐乐地过完我最后的日子,只是天不从人愿,我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
“你早就知道了?那你为什么不去动手术?”
绿音苦涩一笑:“我去哪筹那么多钱动手术?更何况我的存在只是多余的;我活着,只会给慈宁他们添麻烦;我死了,这世界又没什么损失,何必滚费钱拖延我的生命?倒不如把钱留下来,替茸茸它们找个好的新主人……”
“我不许你这么说!”冷寞粗鲁地制止绿音心中原先的想法:“你有没有想过我?傻绿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我有钱,我可以让你动手术,你怎么这么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教我怎么办?”
绿音低低啜泣:“你可以再找一个比我好上十倍、百倍、千倍的女孩子,你会很快就忘掉我的……”
“胡说,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你是我的妻子,我谁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只要谷绿音!”
“不会的,你不会要一个瞎子当你的妻子。冷大哥,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我只希望你……能陪我这几个月,让我过完这最后……”
“不准你胡说,你不会死的,我不会让你死的。”冷寞拥着她的手臂,微微颤抖。
“冷大哥,你不知道,有些事是早就注定好了的。我的痛并非来自突然的,而是我先天体质异常,就算我动手术成功,还是会有别的病变产生,我不要你被我拖累一辈子……”
“如果没有你,我一辈子也快乐不起来。绿音,难道你不知道吗?”冷寞的声音听来痛苦非常。
老天,她多舍不得他难过啊!
“你不会死,你也不能死,你要是出事,教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他的话震惊了哭泣的绿音:“你说什么?”
“傻绿音!”他爱怜地吻着她的发:“你不知道你已经怀孕了吗?你怀有孩子了。”
“什么……我怀孕了?”绿音不敢相信她所听见的。
“所以你不会死,也不能死,我不许你再有等死的念头,你懂不懂?”
绿音痴愣了好半天。
为什么会变得这样?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样?
“我不能,不能怀孕,那会害死孩子的……我不可以怀孕……”曾经是她求之不得的美梦,如今却变成噩梦:“我不能啊!冷大哥,我不能有孩子的!”
她的歇斯底里令冷寞担忧:“绿音,冷静点。”
“我怎能冷静?我冷静不下来,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冷大哥,我死没关系,可是孩子不能死,孩子是无辜的,是无辜的……冷大哥……”绿音情绪不稳到极点,哭倒在冷寞怀里。
冷寞一如往常抱着她:“不要怕,冷大哥在这,我不会不管你的,你一定要活下去,为了我也为了孩子,你一定要活下去。”
就算要和五界翻脸,就算要违反五界法则,我也在所不惜。
冷寞心中坚定地说着,他所凝视的凝戒,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 ※ ※
“怎样?有没有联络到绿音的人?”慈宁焦急地看着芝苹,芝苹歉然的摇头。
“对不起,我该打的电话也打过了,该找的地方也找过了,绿音的公司说在好几天前,有个男的打电话去帮绿音辞掉工作,自那天就没见到绿音再去上班了。慈宁!”芝苹忍不住问:“绿音到底出了什么事?严重吗?”
慈宁摇首:“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一直心神不宁……”
“会不会和她男朋友吵架,心情不好四处去散心?”芝苹胡乱猜测着:“恋爱中的人情绪都会不稳定,或许你感应到的只是绿音的心情也说不定。”
慈宁乏力地叹口气,她该怎么向芝苹解释她那种不祥的慌乱呢?她所感应到的绝不只是“情绪”,不是这么简单的,如果只是单纯如芝苹所言,她不会如此失措。
一旁的奕霆睁开眼,朝两友摇摇头:“绿音家里还是没人,其它地方也都没有绿音的踪影。”
“那该怎么办?”芝苹乱了头绪,奕霆也没了主张。“茸茸不是还在你那吗?绿音最放不下她的动物朋友,她一定会回来的。”奕霆安慰着眉头深锁的慈宁。
“就是因为茸茸它们还在我那,所以我才担心。绿音不会无缘无故失踪的,就算她要出远门,也一定会事先告诉我们,绝不会无声息地消失的。唉……希望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最后一句的叹息,慈宁没让芝颊利奕霆听见。
“对了,慈宁,你不是有绿音家的钥匙吗?我们可以先去绿音屋内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说不定绿音留了字条给我们。”芝苹提议。
慈宁迟疑着,她极不喜欢在没有经过绿音同意的情况下,用绿音交给她的钥匙,更不喜欢随便进人家房子翻人家的东西,但是事情紧迫,也顾不了这许多了。
“好吧!”她点头答应。
※ ※ ※
快乐越来越短暂,
幸福越离越远。
是否我真的不配如此幸运?
时间变得难熬,
孤军奋斗的感觉好寂寞;
笑容也不再真实,从不知我竟也学会了此生最不齿的虚伪,
老天怜我,
为了他,我愿意付出一切
只要他快乐……
别无所求。
冷寞提着刚买的水果和录音机走入病房,看到的是绿音毫无表情地望着阳光灿烂的窗外,直视着刺目的艳阳却毫无所觉。
连日来的阴暗终于散去,天也放晴了。只是冷寞和绿音两个人都不知道他俩的未来,有没有放晴的一天?
他站在门口,并不惊动她,静静地看着她的反应。
绿音伸出手,似要感觉阳光的温暖,却徒劳无功,她悬在半空的手缓慢握成拳头,眼角,滑下了泪珠。
无力地垂下手,她颓丧地靠在床头,没有开口。而冷寞将她内心的挣扎看得一清二楚,什么都没说,只是心头百味杂陈。
她得知自己失明,而且复明无望,此后将要生活在黑暗之中,无论白天夜晚,她所面对的仍只是没有尽头的黑。她没有哭喊号叫,没有寻死寻活,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一句自己唤不回的视力。
她,平静地接受事实,平静地听见医生据实以告的一切——冷寞开不了口,他无法像医生一样若无其事地告诉她病情。而她,从头自尾都平静得令人心惊,好似她只是得了微不足道,可以一笑置之的小感冒,而不是足以致命的脑瘤。
彷佛她早已知道会有这种结果。
冷寞真的有这种感觉,有生以来头一次,他真正明白了害怕这两个字的真谛。他真的害怕,虽然他不愿承认,但是他是真的自内心恐惧。
他怕失去她!他不能没有她!
真切地体认到这一点,他仍是不敢置信,冷漠的冥王,竟会如此地为一个凡间女子牵肠挂肚!
莫非我爱上她了?
不!
强烈的反弹总在不经意想起这个问题时,将问题反驳回去。
我不是爱她,我只是利用她。
那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关心?
因为凝戒,因为她有我的骨肉。不,我不会爱她,冥王是不会爱人的。
是吗?
心底的角落传来轻轻的询问,震动了他。他没有移开视线,仍定定地看着她独自黯然落泪,无法停止自己和自己矛盾的挣扎。绿音未觉他已站在门口多时,仍为自己茫然未知的命运哀伤,她不知他盯着她一动也不动的侧影,泪光在艳阳下闪着它晶莹的彩芒。
冷寞的心头猛然抽痛了一下。
他的绿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她不是那种只会哭泣依赖而不懂事理的女人,她在听完医生的说明后,坚决地摇头告诉医生:“我不动手术……”
令他神伤又骄傲的是她接下来所说的那句话——
“我要我的孩子!”
即使机会渺茫,即使已经没有希望,但她仍没有丝毫犹豫地放弃生存下去的机会,只为了孩子——他和她的孩子。他永远也忘不了在那瞬间,他在她脸上所看到的光芒,那属于母性的光辉。霎时,冷寞的心充塞着多得几乎装不下的疼痛与引以为荣。
他的绿音,他的小妻子,他的不舍与期待……
他没有告诉她,那一刻的她有多美,但是他会将她那刻的表情永远刻在心底,成为他今生的秘密。
故意用力关上门,发出声音告诉她他的到来,果见绿音急切地擦去眼泪露出笑容。
“是不是冷大哥?”
冷寞将绿音的强颜欢笑看在眼里,也不拆穿她脸上尚残留一颗泪珠:“怎么不睡?”
“睡?”绿音的语气藏了好深好沉的苦。“我现在睡或不睡已经没有差别了,反正都一样。”
“绿音!”冷寞喊着,她一点都不知道她这样令他好难过。
绿音又露出笑容:“对不起,冷大哥你买了什么?我听到塑料袋的声音了。”
“猜猜看。”
绿音思忖了一下:“水果对不对?”
“答对了,有奖。”冷寞塞了颗橘子给她:“你现在需要补充营养,医生说你身体虚,这样对你和孩子会有影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