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美吧?”方姨难掩赞赏的目光不停地打量着她,惊叹天地间竟有如此清灵秀气的佳人。
“是方姨手巧,妆上得好。”美则美矣,终究不过只是假象,再美的寒千里也逃不过今晚的命运。
“怕吗?青烟,毕竟今晚是你的第一次”方姨放柔口气,像在低诱。
“没什么怕不怕的,该来的总是要来,青烟有自知之明,像咱们这种人是没资格谈论害不害怕的。”
“你就是这般懂事得令人心疼。”
“青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听带紫说了没?那些公子哥儿想标下你的价钱已经飘到几千两了。”爱怜地抚着她的俏脸蛋,仿佛面对的是自己即将出嫁的女儿,方姨万般不舍地道:“尤以张家三公子的八千两最多,但他人品不好,笑起来时邪淫得教人厌恶,肯定不是个好对象,莫担心,虽然有人出到如此高的价钱,但方姨还是会尊重你的意见,由你自己选择共度今宵的良人。”
瞧方姨说得像是在选择携手今生的准相公,千里差点失笑出声。“这一晚和谁过不都一样?选了这个,明天那个来了还不是得接客?”送往迎来,朝秦暮楚,是身为女人最大的悲哀。
“好歹是你的初夜,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要后悔早在决定当妓女的那刻就后悔了……”一抹笑意悄然在她唇边漾开,迷离的水眸望着未知的后路。
这般比哭还教人心疼的笑容震撼了方姨,她只是看着她,看着千里宛若捕捉不着的身影……蒙胧中,竟感受到同她一般的心灰意冷。
伫立在今早刚筑好的高楼上,穿着一袭重煞人的凤冠霞岐,千里随风飘逸的身形似乎就要消失在高空中。
喜红色的楼台筑得不大,窄小的落脚处勉强挤得下四人而方姨、喜娘和苑里的保镖各据一角。
众人开始骚动,都想亲眼看看玉青烟究竟长得美丽。或许生来就是适合安分守己一辈子的性格,竟连无法踏到实地的感觉都使她不安。
好在,身旁的方姨害怕她会有个不测,紧紧地捉住她的手,也捉住了她在风中晃荡着的心思。
“别怕,青烟,终有一天你得习惯面对众人的眼光,更何况你现在脸上还罩着面纱。”她低声安抚,柔柔的嗓音注入化去心慌的力量。
千里捏紧她的手,以示感谢。
半晌,喜娘大大的嗓门扯开,众人皆屏气凝神地听着她的宣示。
“让各位公子、老爷恭候多时了,咱们霖花苑的新秀花魁青烟姑娘花了一番心思,总算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待着众位大爷的垂青。希望大爷们出手大方点,别委屈了青烟姑娘。”
“青烟姑娘若是伺候得好,就算花下重金买她一夜也在所不惜,就不知道方姨可有好好指点过她?”志在必得的张公子开了口,粗俗的话语带着浓重的情色意味,令人想入非非,引来众人一阵讪笑。
“张公子说得好呀!我也以为该试试青烟姑娘的功夫才是。”肥胖得连五官都快瞧不见的周少爷更是下流,一张嘴就吐出露骨的秽语。
“听方姨手下的姑娘个个都是人间极品,尤以这次的花魁为最。“本老爷也想试试。”庄老爷露出淫邪的笑容。
千里微微挣动了一下,全身包裹得紧密,再加上距离略远,以致无人发现她的异样。
“咱们青烟的脸皮薄,就请各位别再笑话她了。”方姨笑着阻止众人的讥嘲,以眼神向喜娘示意。青烟这孩子的柔弱外表教人忍不住想保护她,虽然明白不需要,她坚强得可以照顾自己,但天生的楚楚姿容就是容易激发人的爱怜。
喜娘立刻重新掌控局面。“刚刚各位大爷说得是,青烟姑娘的确是人间极品,年方十六,娉婷貌美,气质出众,这次有机会让各位公子、老爷们尝尝人间极品,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不多说,各位请出价吧。”
“底价多少?”有人问。
“像往常的红值一样,不过青烟的确不同,该给得多点,就二千两吧!
“花二千两买下一夜春宵,值得吗?”周少爷略带狐疑道。
“周少爷,你这是不相信花苑的信用了?哪一次花苑里的姑娘让您失望过?”面对周少爷刻意的轻蔑,方姨仍旧满脸笑意问道。底下一票横眉竖目、神情淫秽的男人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不好撕破脸。
“唉!我不是不相信,您方姨教导花姑娘的技巧无人可及,怎么会不满意?只是——”他细小如豆的眼斜瞥向千里,以淫秽不堪的目光来来回回巡过她的身子,轻押道:“从来没玩过这么年轻的妓女,要是她光生得一张好脸蛋,身子却单薄如柴,大爷我哪还心情玩啊!”
红色喜服下的身子颤抖不已,双手握成拳状。纵使已做好心理准备,知道自己面对的决计不会是什么有礼的温文男子,千里却怎么也不曾想到,竟有人敢如此放肆!光天化日下说出这种话!
方姨看出她的惊颤,安抚的手轻拍着她。“周少爷,今儿个竞标的人这么多,若您当真不满意青烟,不喊价就是了,何必口出污语?”
“话不是样说,你们雨霖花苑里头的姑娘哪个我没光顾过?我是看在方姨的面子上,才勉强来参加这次的竞标会,你瞧瞧,青烟姑娘包得跟颗粽子似的,谁敢肯定她真是样貌佳、体态风流的俏姑娘?”
“周少爷没见过青烟,其他大爷总有看过吧?”方姨以眼神一一征得其他人点头,才继续适:“就拿张公子来说好了,他会开无价包青烟一宿,不就是因为当初在花苑里被青烟美若天仙的相貌一眼迷上?张公子,你是吗?”
“这话倒对,青烟姑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张公子赞同地点点头。
“周少爷,张公子总不可能说谎吧?”
“我觉得周少爷的话不无道理——”开口的是刘家年少跋扈的三公子,干日在城里作威作福,早就惹来许多不满的怨声了。待众人皆将目光调向他,刘公子才一脸理直气壮地道:“你们个个都说青烟姑娘是个大美人,那何不将她头上的红巾取下,再换件轻薄的衣服,不就清楚了,干嘛在这争得你死我活?”
“说得对!”我赞成。”庄老爷头一个举双手赞成。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了,方姨就该顺从大家的意见,带青烟姑娘下去换件衣裳吧!情势一变,张公子连忙倒戈相向。
“青烟和寻常姑娘不一样,我没理由让她抛头露面,各位想一探究竟,不如等结果出来,看是哪个幸运者脱颖而出,拔得头筹,和青烟共宿一宵,改天再请他好好说给大家听。”方姨的面孔略微僵硬,声调也放低许多,原本不想动怒的,却忍不住被这些仗势欺人的臭男人惹得不悦。
骚动的声浪开始蔓延,一波又一波迅速地扩大开来,没多久,原先的窃窃私语已乱成一团喧嚷,群众中大部分是等着看好戏的人,一味地跟着起哄,好好的竞标会霎时变得紊乱不堪。
带头的人得意地脱着千里,色心大发,淫欲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衣裳,眼睛都快掉下来了。
“各位,你们要是没心竞标的话,请离开,让后头的人喊价。”方姨摆出架子。
前头的人并未因她的话而放弃喧哗,反倒像是受到鼓舞似地,愈喊愈大声,内容尽是一些粗俗下流的露骨字眼。
眼看着场面因为自己变得愈来愈吵乱,方姨的脸色也愈来愈凝重,极有可能因此得罪这些所谓的“大人物”,两行清泪不由自主地从千里妆点得美丽的脸庞滑落。她知道当一个妓女就要学习面对冷嘲热讽,不能害怕耻笑,可是羞耻感不停地席卷而来,教她想压抑也压抑不了,眉睫一皱,忍耐许久的泪水就要夺眶流出。
微风徐徐吹拂,无意中掀起了盖在她脸上的红巾。
美丽的脸蛋若隐若现,一双含愁带优的眸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过瞬间,纷扰的局面变得静谧,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深怕服前天仙似的人儿会夺去他们的呼吸。
和花苑搭起来的高台同等高度的屋顶上,慵懒而坐的男人忽地站起来,玩世不恭的黑眸蜕变成冷光,直勾勾地盯视可人儿忍着不嘤咛出声的哭泣。无来由的烦躁占据他的心头,潇洒的气度被锐不可当的冷酷取代,轻轻一翻身,矫健的黑影跃过重重屋顶,直飞往他想去的地方。
倏忽的飞影掠过,在众人尚来不及惊呼时,高台上只剩下三个人影——花魁玉青烟已消失无踪。
喜娘和保镖面面相觑,事情发生得太令人措手不及,谁也料不到在底下乱成一片的当头,会有人掳走了玉青烟。
现场一阵慌乱,唯有沉思中的方姨显得冷静,她迷离的目光飘向黑影踪迹消失处,不祥的预感渐渐罩上心头……她有把握知道掳走青烟的人是谁,那人的气质大凛冽,想藏也藏不了。
老天!别让青烟成为他的目标才好。
“哭什么!?”带着寒千里迅捷地飞跃过大街小巷,来到位于街尾的死巷里,寒剑情毫不怜香惜玉地一把推开她、任她因过度惊吓而跌坐在地上。望着她仿佛流不完的泪水,他的瞳位夺得更深、更冷了。他执起她那张玉雕似的容颜,阴沉地道;“有勇气跨入青楼,怎么没勇气接受人的奚落?”
盖头的红巾早在路上飘落,她抬起眼,所视之处皆被泥水迷蒙,隐约看见他幽深的眸子。其中蕴含着太多太多她不解的情感,有愤恨、有恼怒、有嘲弄有狂燃似火的驾猛,似乎还有丝说不上来的怜惜…。怜惜?有可能吗?
既然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梦中人,从虚渺的梦境窜逃出来到现实,那么他在众目睽瞪下带走她,恶狠狠巴莫名其妙地凶她一顿,如故荒论的事也不足为奇了。
他究竟是真的还是虚幻?为你来去似风,趁她一不注意,就轻易地夺示了她的心里。
“舌头被猫咬掉?”千里、实在看不出来你是当天狠狠口骂我三娘的那个勇敢少女。”
“三娘……”她希望他口中的三娘和她所想的不会是同一个人。
“骂了人就想赖帐吗?我风尘仆仆的刚回到家,就听到人唠唠叨叨,埋怨这、埋怨那,还不都是你害的,千里,你不知道三娘有多气愤。”他笑得很温和,看起来却像是隐藏着诡计。
“你是寒剑情?”综合所有可能性,千里做出定论。她不惊讶,这个世界再荒诞的事都有可能发生,更何况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喊的不就是她真实的名字吗?她早该醒悟,他突然的出现压根不是巧合。
“是不是又何妨?反正我不会是你二哥。”他强调。
“我也不知道我有个二哥。”这男人从一出现就不停地冷语相激,虽然她猜不穿他的用意,但,他总不是好人就对了。
若她那天没听错,赶她们走的便是他,寒剑情。好个寒剑情!她凄楚的想,头一次的见面礼竟然就是赶她们离开寒家。
“你的话很可笑,在寒宅待了这么多年,还不认识你二哥?”他有意讥讽,巧妙地拆穿她毫无技巧的谎话。
“最低等下人的生活只有整日待在后院中,不许与其他人来往,不许探听其他事,甚至不许知道家里还有谁的存在!你说,我该认识你吗?”千里没说谎,她十六年来的日子就是这样过的。
谁说她的舌头被猫咬掉了?瞧这副尖牙利嘴!寒剑情莫测高深地扬起笑容,惊喜她不再是当年那个怯懦胆小的寒千里,复仇的游戏将因她的转变而更有趣,他迫不及待想亲眼看见她臣服求饶的那一幕。
三年来,每个度日如年的日子,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便是他对她的恨意,这份忿恨,等着今日她来偿还!
“又想狡辩?寒家那些笨蛋会被你骗去我不意外,他们根本没有脑袋!但你怎么敢试图欺瞒我?欺瞒最了解你的我?”他的态度很可疑,附在她耳畔,轻柔诱哄的嗓音催眠人似地低喃。
热烘烘的气息徘徊在耳际,秦得千里原先无血色的欢须染上红彩。“我……没有骗谁……”话一脱口她就后悔了,这仿佛在对爱人诉情的软语呢哺当真是她吐出来的?
“流霜告诉我你失去有关我的记忆了,怎么可能,我的千里,你忘得了我吗?忘得了我的一切吗……”
“别说了!我不认识你,就算你是寒剑情,与我何干?我和寒家已经再无牵扯。”在寒家的日子,是十六年的噩梦,一辈子抹不去的伤痕。被人欺凌使唤的生活固然不好过,但真正教她忍无可忍的并不是辛苦,而是自尊被践踏得满目疮痍;寒天霁病人膏盲,寒玉整个性温存,敢怒而不敢言,斐水灵简直是垄断了整个寒家的大权,处处找她们的碴,甚至要求寒家庄里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得仇视她们母女俩。她的坚强来自于幼时的苦不堪言,如今总算摆脱寒家,有能力、有勇气靠自己保护娘,不再让温良柔顺的苏雨湘遭人压迫,她绝不愿再和任何寒家人有所牵扯!
“傻千里呀!你以为说谎就可以甩开我?莫忘了我三年前告诉你的——这辈子休想躲过我!”无视她忿恨的咬牙切齿,他始终勾着抹不羁的笑。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别再为这霸道蛮横的人动怒,既然他是寒家二少爷,想必也和寒流霜一样染上刁钻任性的脾性。算了!她在心中不停对自己说,跟这种人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他固执得像颗石头。
“寒少爷。”千里警戒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她对人与人之间的身体碰触还不能习惯。“我想我们没有必要争论这个话题,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说我不老实也罢,耍手段也好,总之我和你没有类系,就让我们当作这一切没有发生,寒千里也不曾存在过,可以吗?既然你……”
“休想!寒剑情低声咆哮,更用力地搂住她,强迫她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可以吗?!你竟然该死的问我可以当作没发生吗?整个寒家因为你母亲的介入、你的出生而支离破碎,所有和你有关的事物都沾上不幸!你竟然要我忘了它?!”
“寒少爷,你听我说……”她极力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