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人帮你。”
“很难了,辛辛苦苦寻了个帮工,还不到两天就跑掉。”
“不要紧,我熟悉一间专门包装的公司,让我安排好了。”
随即站起来到迈上去摇电话,翁涛走回厨房来时,兴致勃勃说:“来,来,今天外头阳光正盛,我带你去饮一杯下午茶,不要再为这劳什子的功夫实神。明天自有一间叫百嘉包装的公司来为你处理一切。”
连俊美如狂大赦,忙道:“好,好,我正想到列治文观音寺去一趟。”
随即,连俊美接接层:“男人不上佛寺的是不是?”
“我不是善男信女,但可以是游人。”
一路上,连俊美喋喋不休地解释:“听说观音寺的党很灵,我去为孩子们求枝签。自从听到女儿对邻居的投诉,我就一直担心。移民也无非是为他们的将来,如果沦落异邦,不是被同化,就是被欺侮,这有什么意思呢?”
“占卜问将来,你原来这么迷信?”
“但求心之所安。”
观音寺的香火在本地是顶盛的,不但城内的中国妇女,要找一处求神庇祐的地方,也为中外游人所实识。
庙宇巍峨,耸立在列治文近郊的一大块土地上,甚具气派。寺内那几尊是有两层楼高的金身菩萨,面目庄严肃穆,俯视着匍匐于祂跟前的信众,裁定他们的生死福祸,更有无可想像的一重威力与架势在。
翁祷静静地站在一旁,望住连俊美非常非常恭谨地跪到神前去祷告。
一个女性以任何一种形态去表达她的母爱时,都是极端好看的。因而当连俊美为她的孩子祈福时,面容似在发放着异样的光彩。
这已是一天之内的第二次,翁涛为这个女人而心动。
求了签,要到寺后的另一个小静室内让人解签。在未得到答案之前。连俊美的神情是异常紧张的。
那解签者是个中年妇人,面目相当祥和,说:“太太,请放心,签是上党,陶渊明赏菊醉酒,可见孩子们在此地成长,会优我悠哉,且有一定成就,最低限度念书成绩优异,只是陶渊明性格不尚功名利禄,孩子在异邦建业,安居乐业绝无问题,但,不会大富大贵,名成利就。”
这可不算短处了,连俊美吁了长长的一口气,心想,方家的财产足以使下一代丰衣足食,那就够了。
她又把月一枝签递给对方,说:“这是问我们夫妇二人的情况的,第八签,是个好号码吧?”
解签者摇摇头,叹气说:“但愿此签不灵就好!是下下签。”
“什么?八号不是发达的一意思吗?”连俊美问得天真。
“这只不过是坊众的迷信而已,跟签号是没有关系的。
“此签主鹊巢鸠占,宾主易位,相争相拗,无一是处。如果你夫妇二人是聚少离多的话,只怕婚姻有劫。”
连俊美笑了起来,望望翁涛,再说:“这怎么好算呢,上一支签若是灵验就好,可是这一支又令人如此不安!”
“施主多拜神、多祈福,或会好的灵,不好的不灵,亦未可料。”
也只好这样了,是不是?
翁祷陪着连俊美走出观音寺时,企图安慰她:“那解党妇人的说话,你谨记着就好。”
连俊美并没有摆出个担忧的模样,她答:“我并不担心,其实女人年纪渐大了,最紧要还是下一代平安幸福,自己的遭遇是可以放在次要位置的。”
翁轰还来不及答话,就碰到了陪着玩笑买到观音寺一游的金子衡。
小金热烈地打呼,翁涛不得不回应,互相介绍了同伴,才跟连俊美上车。
俊美看翁涛一直是个态度温和的人,对这位性金的可有点着逝的冷淡,于是不期然地开口问:“你跟那位金先生是同行?”
“可以这么说,但,彼此执业的态度不同,故此没有太大的来往。”
之后,翁涛就把话题转到别些地方去了,分明的不想再讨论姓金的。
连俊美心想,翁涛一定是个正人君子,对同行不满,也不在人前乘机讲一句半句坏话,看一个人的胸襟与风度,一般最好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上上找资料凭借,更易使她入信。连俊美本打算告诉翁涛,她认识那小金的朋友阮笑真,她来做帮工一天就跑个没影见,但,翻心一想,不提也罢。
这一天,总算是尽兴的。
黄昏时,连俊美才回家去,给孩子们预备晚饭。待女儿与儿子都做好了功课,看了一会儿电视节目,上床睡觉了,她才回到睡房去,做她一整天以来急着要做的事。
摇电话回香港去给丈夫。
今天晚上,尤其急不及待。
无可否认,那观音寺的签语令她不安。
重新检讨自己与方修华的关系与感情,也真真有点不寒而栗。
彼此都是世交才顺理成章结的婚,感情基础不算脆弱,但并不特别牢固。孩子出生成长后,夫妇二人就开始好像两个合作的伙伴,无争无吵,理所当然的生活下去,然,爱情的火花从未试过擦得艳丽光芒,连肉欲都在这几年来理得可有可无。
这种平平无奇的夫妻,可能世界上有千亿对。然,会长久吗?若然其中一方在偶然边上了另外一个更吸引的异性,会不会心旌摇荡,移情别恋,以追求生命上的一段激情了?
会。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这个人可能是自己,可能是丈夫。
以现今的情势看,后者的情况居多。
那签语不是全无根据的,纵使是根据一般移民者的情况去堆砌故事,也证明“太空人”所面临的恐惧与威胁,是普遍的。
连俊美从没有想过,如果丈夫另外有人,她的反应会怎么样?现今看起来,她是有一点点的彷徨了,她要赶紧求证,于是香港时间还未到早上七点,她就摇电话回香港的家去。
电话铃声一直响着,没有人接听。
那是方修华的私人直线重话,电话机放在床头,不可能干响凡五分钟都无反应,除非方修华不在家。
他不在家,于凌晨六时五十分左右,不在家。
那意味着鹊巢已被鸠占了是不是?
俊美在纸巾盒内抽了条纸巾出来,把额上的细汗印掉。
当然,还未到伤心的阶段,她只是心急。如此这般的,每隔五分钟,她就拿起重话筒来摇一次电话回港。同一个动作做足了两小时,她累得不成话,悄悄睡到床上去,呆想。
如果事情终究发生了,她将要如何打算?
立即赶回香港去,守在方修华身边,再不离开。
那女人会是个什么人?是逢场作戏的欢场女子,抑或有名有姓的正经人家?
不论对方的身分如何,那是丈夫除她之外的女人,要连俊美接受,仿似卡在喉咙的骨刺,痛痒攸关,且极不愿意便生生地吞掉,一定是不吐不决。
一直胡思乱想,直至电话铃坚响起来,她接听。
“还未睡?”对方说。
是方修华。
连俊美本想立即问:“修华,你刚才到那儿去了?我足足摇了两个钟头的重话给你,无人接听!”
然,她翻心一想,不能如此打草惊蛇,且听听对方说些什么。于是她答:“孩子们刚看完重视上床去,家里的零碎功夫才做毕呢!”
“真难为!你不会太劳累吧!”丈夫的口语仍是和善而关切的。
“不要紧,”俊美说:“我有足够的睡眠,你呢?富华,你也别太忙累,休息一定要足够。”
“放心,”方修华答:“我昨晚应酬晚了,差不多十二点才上床,直睡至如今八点多,有足够的八小时睡眠。一睡醒了,睁开眼,就想起要打重话给你!”
“富华!”连俊美轻喊。
“俊美,我想念你!”
天!连俊美嘛得背上发冷,浑身侈嗦。
方修华对她撒谎!这是肯定的。
原先连俊美还有一丝希望,以为丈夫会告诉她,今早起来到哥尔夫球扬或网球场去了一转,这才回家来吃早餐,又可能有个什么重要的早餐例会,七点半就在公司举行,故此一早爬起床上班去。
都不是,方修华大言不惭地说,他在家中睡至八时多才别转醒。
除非方修华指的家再不是连俊美的家,他睡的那张床再不是跟连俊美共同睡过的那一张!
“俊美,为什么你不造声?”
“没有。”想想,她又说:“我觉得没有什么话要说。”
“一切如常是吗?”
“是。”
“修华,”连俊美欲言又止,她的心在绞痛。因为她正在盘算如何进一步夺取丈夫不忠的资料。
这重心意与思维于连俊美其实是陌生而带着耻辱的。
她从来不是一个多疑、狡滑、奸诈的女人。
别说对自己的丈夫,就算对一般朋友,只要跟他们保持了来往,就一定付予充足的信任。
用人勿疑,疑人勿用。
连俊美内心苦苦挣扎,不知道是否应该布下她的天罗地网。
“俊美,俊美,你还在吗?”方修华在实话里头问。
“在。”
“你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否则,就明天再谈吧!”
“明天早上我摇电话回香港给你吧?”
“为什么呢?我一起来给你电话岂不是好?万一你早摇了电话,又把我吵醒。”
“我明天晚上有朋友请吃饭,或会回家退了,侯不到你的电话。”连俊美这样解释着。
“那我就等到上班后,在办公室内给你摇电话好了。”
连俊美再无分辩,轻轻地挂断了绫。
太多大明领的蛛丝马迹,摆在连俊美跟前,轮不到她视若无睹。
然,知道了,确实了,又如何?
自己还不是在这间异邦的屋子内,日出而起,日入而息,一天过一天。
长夜漫漫,没有事故发生,生活沉闷得发昏,百无聊赖,久久不能入睡。
现今泰山崩于前,愁苦无告,凄惶自知,又是一整个无眠的流泪之夜。
直至微明,连俊美头昏脑胀,完全想不到任何法子去解决难题、去开解苦恼。
她麻木地起床操作,跑到厨房去为儿女们预备早餐及午餐盒。
手是分明在抖,否则不会一连两只鸡蛋敲碎时,都弄到一台都是,火腿烟肉也煎得过了火,才晓得上碟。
孩子们只大口大口、开开心心的吃,吃饱肚就上学去。
又是一天的开始。
第十一章
当孩子的欢呼声冉在屋子内扬起来时,就是一天将告终的讯号了。
连俊美其实整日孵在房内,干瞪着电话,电话下压着那张观音寺的灵签。
灵签?连俊美忽然觉得疲累至苦笑都乏力。
若不是孩子们的吵闹声,她还不知道钢琴教师已把子女载回家来,是预备晚饭的时候了。
对她,现今当然是珍馐百味也食不下咽。
咽不下去的不只是那口饭,而是那口气。
原来世界上没有实罚分明这回事。她,连俊美自踏进方家以来,没有做过任何一宗对不起丈夫翁姑儿女、亲朋戚友的事,为什么无情白事的一掌把她推跌在地?
还旨望她赶快趁周围人等还未发现,就自动自觉的站起来,拍拍身上尘埃,犹摆一副没事人的款头,依旧亮相人前。
天!连俊美突然的自椅子上吓得跳起来。
这个动作,连在埋头吃着晚餐的一双儿女都觅愕然,抬起头来,以怪异的神情望住他们的母亲。
连俊美的脸色是煞白的,因为她刚别意识到,这个被自己偶然发觉的秘密,可能如今在香港已是街知巷闻。
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人们已开始窃笑她的愚昧无知,就算同情她的可怜无辜,也是令连俊美不甘不忿、晢心欲绝的。
她直奔回睡房去,抓起实话就摇回香港给方修华。
富话铃笙一直响,没有人接听。
她摇重话问电话公司的接线生,是否电话出了毛病?
答案是否定的。
且善心的接线生亲自替她搭了两次,仍然是不得要领。
连俊美决定摇方家的另外一条电话线,响了十来下,佣人彩姐跑来接听,发觉是少奶奶,慌忙问:“太太,有什么事吗?”
这位太太是绝对不做不通倩不达理之事的,半夜三更以重话惊扰,一定有什么要紧事?
“先生呢?先生回家来没有?”连俊美直接了当地问。
“啊,对不起,先生有门钥,我在工人房内并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回来了,让我去看看,你且等一等。”
那一等,感觉上像十年。
“太太,先生还没有回来呢!”
香港凌晨,不在家的丈夫,会是什么原因?
“太太,有什么事要转告先生呢?”
“就请告诉他,我曾往这个时刻摇过电话回家来。”
连俊美随即又把电话搭到翁姑家里去,接听的人是方家管家阿群。
“群姐吗?对不起,吵醒你,老爷奶奶一定还未起床?”
“要我把他俩老叫醒来听电话吗?”
“不,我只想知道修华有没有回家来?”
“没有,三少只上个星期日来过。”
“谢谢你,请代我问候老爷奶奶,不打扰他们了。”
之后,连俊美刻意地、发泄地,每隔十分钟就摇方修华床头的直线实话,不住的、机械式的继续着那一式一样的动作。
稍后,她加摇方民企业地产部的电话,护卫员的答案是:“没有人回来公司开早餐例会。”
如此,直闹了几小时,连俊美下意识地觅得她已失去了理智。
这一连串的动静都不是一个冷静的淑女所为。
她要挖出一个不忠的丈夫来,而用着一种极其笨拙、失礼的方式去尝试。越试越心慌意乱、越茫无头褚、越不能自已。
直至香港时间九时多,她接到方民企业来的电话,获得回应,秘书说:“是方太太吗?方先生刚回到办公室了,请等一等,我把你的电话接进去。”
那一等,竟没有冗长的感觉。
连俊美还未会思考好究竟如何跟方修华开腔,对方的声音已在电话里传过来。
“你终于找到我了!”这是方修华的第一句话。
语气非但没有半点自咎、惶恐、尴尬、吞吐,反而是不悦、极大的不悦。
连俊美差点要笑出声来。
这成了一个什么世界了?要不要自己倒转来向丈夫说一声对不起,太骚扰他了。
一时间,彼此都无话。
分明的互相握着听筒,没有挂断,然,不知怎样把说话讲下去。
良久,还是方修华开腔:“不必要疯狗似的到处吠、到处找人?你除了娘家与警局之外,还有那一处未会摇过电话找我?”
连俊美在此刻想,千里迢迢,如果自己在异邦有什么意外,儿女有什么差池,要不分昼夜的把丈夫翻出来,怕也是天公地道的事吧?
如今方修华的语气,无非是件贼心虚,落实了自己负心花心、忘情弃义之举,被她这么一番举动,图穷匕现,于是老羞成怒,恶人先告状。
她心灰了。
心头会有过半点希望,方修华会好好向她解释,已在此刻化为乌有。
“修华,除了这两句话,你还对我有什么投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