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难过,然庆幸,紧紧握着郭嘉怡的手。她明白沉溺在爱情游戏中的人,要翻身、要站起来,釜底抽薪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醒见到整场游戏是骗局,不适宜恋栈下去。
对于一个以逃避婚外情为借口,去掩饰自己事业的挫败,缺乏勇战江湖志气的男人,郭嘉怡不会怀念、不会爱上。
以前,只不过是有眼无珠之下,所产生的一次大误会。
为了揭开这个心灵上的谜,而付出一些代价,总是值得的。
宋惜梅紧握郭嘉怡的手,连连点头,示意她明白、她理解、她支持。
这位挚友,从来都硬朗、都爽直、都固执、都坚持。要跟她的这些情操匹配,谈何容易?
当年的,只不过是香江中环数以万计的一个商界人,有一般的才智、样貌、风采、本事,而最最最有效打动芳心的因素,在于他出现于郭嘉怡经年独力奋斗,已略见疲态的当儿。
疲弱,才是百病的源起。
沈沛昌只不过是适逢真会,采取了相应行动的一个人。
说得直率而难听一点,若不是沈沛昌,也必有其他的男人取其位而代之。
职业女性的恋情,是沙场征战后的一倜歇脚站,几时累极,几时就伏下去作个小休,适逢那一个驿站,实不相干。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情况,遇上的驿站,原来是风光如画,值得从此停下来,安居乐业,放弃再上征途。
宋惜梅为郭嘉怡的醒悟而高兴。
“惜梅,容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吗?”
宋惜梅看对方的神情,完全意识到是一件大事,问:“甚么事?但说无妨。”
“罗致鸿在此。”
“哦!”宋惜梅轻喊。
顿时一片静谧。
“就在这间酒店。他是我们观光团的成员之一,听他说,还有一个地产计划,要在此跟负责人联络,他在计划于列治文兴建一系列的城市屋,带回香港去出售给港人。”
“你对他的动态如此留意吗?”
“是他找我细说因由的。”
“如此推心置腹,所为何事?”宋惜梅说。
“你。”
“甚么?”
“为你。”
“这又算不算笑话?”
“不,认真的。他要求我转告你一声,他希望能跟你会面。”
“我们的分居手续已经办妥,只不过是时问上的问题,他不致于如此急不及待吧?除此,我看不出我们之间有甚么好商量?”
“你对罗致鸿不同于我对沈沛昌,你对他仍有憧憬、仍有寄望,是不是?”
宋惜梅并不作答。
“惜梅,回家去,静心地想想我的这番话。如果犹有余情,请勇敢地站起来,面对一切,寻个干净俐落的处置方法。倘若我看错了,你对罗致鸿已仁至义尽,心灰意冷的话,那么,见与不见,都不必强求了?”
宋惜梅想,在沙场上能征惯战的人,的确练就敏锐的触觉,与强劲的分析敌我情势能力。自己孵在异邦,这么个连拍苍蝇都动作缓慢,一生时间只做三分之一生事之地,整个人原来都爱得浑浑噩噩,拖泥带水。
她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否则,她不会毅然决然,在罗致鸿爱上邵倩音之后,实行离开他。
她跟沈沛昌的移民目的不同。
沈沛昌是把自己的事业与爱情处理失败的责任,便往爱他的女人肩上搁,然后逃避于此。
自己却是实斧实凿的承认婚姻失败,躲起来养伤。
第一次,宋借梅怀疑自己的养伤方法会否奏效?
之所以来了温哥华过半年,心上依然不住静静地淌血,就知道移民对自己是治标而不治本之法。
郭嘉怡在温哥华的行程,相当紧迫,抵步的翌日,就在新世界酒店内举行了官商云集的午餐会,她是首席主讲者,把她对百货商扬营运的心得,以及对哥伦比亚省兴建全球最大购物商场的意见,诚恳而毫无保留的贡献出来。
郭嘉怡的演讲、应对、学识、风采,甚而样貌,对在场的加国官商言,是一个无可否认的惊喜。
跟她同来的那班访问团,都禁不住喜上眉梢。最低限度显示出一个铁一般的事实,中国人有很多类别。从前被卖猪仔,前来美加掘铁路的华侨,不能代表中国人的智慧与才干。
罗致鸿在座,宋惜梅也在座。
他俩的坐位距离相当远。
宋惜梅要非常非常集中精神,才能把郭嘉怡的演讲转进脑海里,因为她的而且确,心乱如麻。
今早,郭嘉怡代转最后通牒:“你考虑清楚,罗致鸿约你在午餐例会后,上新世界酒店顶楼的旋转餐厅见面,去与不去,其权在你!我是言尽于此了。”
郭嘉怡的演辞踏实而动听,在场人士的反应极之热烈。发问的人此起彼落,即使午餐会已经结束,嘉宾仍然团团围住郭嘉怡,跟她有说不完的话。
郭嘉怡处身在哥伦比亚省这些商界头头领要之中,无可否认地出尽了锋头。
这一总的风光,看在她挚友宋惜梅眼中,相当感动而又感慨。
她甚而眼眶一阵温热,直觅地感到郭嘉怡这无尽威煌背后的辛苦经营与艰难奋斗。她不由得不为对方庆幸,更为自己倜怅。
在场内,跟宋惜梅一样,对郭嘉怡的表现百感交集的,还有另外一人。
人们并没有注意他的存在,只为新世界酒店礼堂宽敞,摆的席数不少。主家席及较好位置席位的人,都是哥伦比亚省极有名望的显要,直截点说,没有资格参与几十亿加元投资的集团代表,根本就不会被主人家邀请列席。
叨陪末席的一些人,只是香港访问团列出的所谓当地友好,这另外的那个人,正正是以这种身分参加盛会的。
依然能攀得上关系列席,还真要靠沈沛昌自己昔日在香港种下的商场援引。此诚是烂船还有三分钉的又一铨释。
沈沛昌一连几个晚上都不住苦思、不住挣扎,才决定赴会的。
他一直不敢肯定自己在这种场合重新与郭嘉怡相见,是甜?是酸?抑或是苦涩?是兴奋?是应该?还是不应该?
如果要欺骗自己,说完全没有欲望跟会经深爱过的人相见,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但,相见又如何?今非昔比,既然当日分手时,说了绝情绝义的说话,采取了恩尽爱尽的行动,重逢可能引起的尴尬,用于自己,多于对方。
或者,只是那个连日来不住在自己耳朵响起来的声音,仍透着无比诱惑与威力,迫使他不欲放弃这个见郭嘉怡的机会。
那个声音正细细地诉说:“沛昌,沛昌,你知道吗?我仍然爱你,我仍然爱你!”
郭嘉怡若果仍然爱沈沛昌的话,对他,是移民以来至大的安慰。
因为与郭嘉怡这位名重一时的职业女性恋爱,是沈沛昌在香港的各类不同成就之一。
肯定的抬高了他的身分与魅力。
任何人在香江的政界商场士都有如黑板上的粉笔字,一离场,就轻而易举地被擦掉,完全不留痕迹。
来了温哥华,定居于此,他拥有甚么呢?
沈沛昌每念至此,就有一个强烈的欲望,去重拾往昔,证明今天的自己,跟从前无异。过往他会拥有的一切荣耀,依然好端端的搁在那儿,只待他几时有兴致,一回头,就唾手可得,包括郭富怡的爱情在内。
这个信念,对沈沛昌生存下去是具慵一定意义的。
也实是上天注定要推动他鼓起至大的勇气,接受今日的挑战。因为就在昨晚,钱惠青散了牌局,回家来,踢掉鞋子,开始更衣时,第一句跟丈夫说的话,就是:“怎么还不睡呢?我以为你要养足枯神,应付明天的场面?”
沈沛昌抬眼看钱惠青一眼,没有回话。他的心突然上上乱跳,像被人戳穿了自己一件不见得光的事似。
“不要抱太高期望,今时不同往日!”
钱惠青这句话是一针见血的,聆听者心口一阵剧痛,很自然的立即回应:“你这是甚么意思?”
“连中文电台都访问了郭嘉怡,简直威风八面。别告诉我,你不知遭她已来了温哥华,也别告诉我,你不知遭明天的那个午餐宴会?去不去呢,可是一个重大的考验了?”
“你不希望我出席,是吗?”沈沛昌说。
钱惠青冷笑:“沛昌,不要拿我做你的挡箭牌。你愿意测试自己在对方心目中的份量与地位,请随便!是否有这个闯关的胆识,你应该一力担承,盈亏自负。”
钱惠青说罢,一手掀开了被,就钻上床去,背着沈沛昌而睡。
她连看清楚丈夫脸部表情反应也不屑,也不关心。
钱惠青忽然的在被窝内冷笑,她等待这个日子太久了。
没有一个女人会忘记感情上的凌辱,钱惠青亦然。
来温哥华之前,沈沛昌与郭嘉怡之恋,闹至满城风雨,无疑是当众赏钱惠青几个耳光似,使她金星乱冒,面目无光。
她没有选择一走了之,因为她不认为道是个公平报复的手法。只要她这一分钟离开沈家,下一分钟郭嘉怡就会踏进来。从此他俩双宿双栖,沈沛昌极其量在心上对离异的发妻有些少不安。这当然不足以偿还他欠自己的情债心债,更不足以弥补她十年青春以及其他一总的损失、受创与遗憾。
钱惠青跟沈沛昌差不多十载夫妻,当然多少知道他的心态。
这个男人根本从来未试过放弃鱼与熊掌皆可兼得的欲望。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一明一暗,妻贤妾美,相得益彰。退而求其次,沈沛昌仍希望拥有钱惠青的人,以成全他有个完美无暇的幸福家庭,又同时拥有郭嘉怡的心,以保有一段永远回忆的浪漫恋情。
对沈沛昌的报复,就是要切切实实的孤立他,令他在美梦之中惊醒,发觉他非但不是二者兼得,还是一拍两散。
钱惠青其实一直在留意事态的发展,她一边挺起胸膛,不酒热泪,在温哥华努力生活得多姿多采。另一方面她查知郭嘉怕在香港发愤图强,而又有标青的成绩时,她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来。
钱惠青肯定沈沛昌曾往两情相悦之际,跟郭嘉怡说过:“我跟妻子的距离越来越远。”
这个距离包括身分、地位、名望、阅历、成就,甚而财富。
当年钱惠青默默的忍受了,因为沈沛昌所言并非无理。
凡在这许许多多方面都生了距离的人,不可能再相恋甚而相处。
可是,别忘了风水轮流转,如今,同样的说话,终于可以引用到沈沛昌与郭嘉怡身上了。
第十三章
当后者的生活成绩不断进步,而前者却显著地退步时,就是她钱惠青真正云开见月明的时刻了。
郭嘉怡只有万份之一的机会,在今时今日仍认为沈沛昌跟她匹配。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恋,绝大多数由敬慕而来,沈沛昌已然失去他的光芒与魅力。
如果万一郭嘉怡还深爱沈沛昌的话,钱惠青才真正要认输。
她当然敢赌这一铺。
郭嘉怡既会以万缕柔情去俘虏沈沛昌,她、钱惠青就以千般屈曲去软禁他。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钱惠青成功地废除丈夫多年的武功,如今要重出江湖,谈何容易?
刚才区区的几句话,就让沈沛昌色变辞穷,已经可以证明她推论完全正确。
怎能不叫钱惠青偷欢喜?
别以为女人可以自白受到凌辱。要她在温哥华守着一个心上另有所属的丈夫?
笑话不笑话,她才不是不知廉耻、毫无自尊的人。
她老早就等这场好戏上演。
沈沛昌完全错愕,他做梦也想不到妻子会以这番态度对待自己。
他以为,钱惠青一就是完全不知道郭嘉怡已在城内,一就是诚惶诚恐,甚而大吵大闹,害怕丈夫偷会富情人,来个旧倩复炽。
可是,他完全估计错误。
钱惠青不害怕、不介意他去见郭嘉怡,只领示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份量已轻若鸿毛。
这两年关系上的貌合神离,生活上的各自为政,发展至今,已证实自己不过是钱惠青生命上的一只棋子而已。
他并不再拥有她了。
犹有甚者,这枕边人居然面无愧色,才无惧色地肆意侮辱他、取笑他,直截揭他的疮疤,认为他这段日子,一事无成。
他要尝试否认一个男人的光芒与魅力,起码有半数仗赖他的工作,与工作所牵引的社会地位,已经太迟了。
他要不服输,只有背城一战。
跑去见郭嘉怡,只要对方惊骇于异地重逢,重投怀抱,轻轻地喊那一句:“沛昌,我仍然爱你!”
他就重出生天。
于是,他决定赴这个宴会。
午餐宴会已然在非常热闹,且有建设性成绩的效果之下结束。
省政府安排了香港的访问团前往预算接地兴建该庞大购物广场的地域去,作实地视察。
簇拥看郭嘉怡离扬的都是高头大马的加拿大商家,一群人走过最后一席时,郭嘉怡根木无心无暇他顾,她是完全没有看见沈沛昌的。
沈沛昌的心直往下沉,一阵被遗忘的失落感涌上心头,非常的难受。
他当然不会知道,如今的所谓难堪,比不上他决意要抛弃郭嘉怡时,嘉怡心头创痛的万分之一,甚而也比不上钱惠青在知道丈夫移情别恋时怆凉惶恐的半数。
人群开始离去,他独自留后,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的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忽然身后有人跟他打招呼:“沈先生,你好!”
沈沛昌回头,见了鬼似,吓了一跳,脸色张煌、尴尬,甚至狼狈。
活像那些在百货店里头,只为一时贪念,而忽然伸手去作高卖的人,被人家大喝一声,图穷匕现,丑态毕露。
他、沈沛昌被郭嘉怡的挚友宋惜梅在这个场合碰上了。宋惜梅会怎么想?迟一阵子,郭嘉怡又会怎么想?
一定会暗地讪笑他,沦落到屈居末席,去听郭嘉怡发表商场伟论。这代表他对郭嘉怡犹有余情,可是,对方呢?横行竖过,根本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沈沛昌脸上青红不定,一时间连礼貌地回敬招呼,也忘了。
“你这么好兴致来听香港朋友的演讲?”宋惜梅淡淡然地说这句话,来势不善、劲力十足,迫使对方不得不回应。
“是的。都是些很久没有聚面的朋友了。”
沈沛昌只好把他要见的人,由单数艳为复数,企图掩饰。
“当然,当然,反正在温哥华,闲着没事做也怪闷的,难得有朋自远方来,是太高兴了。”
宋惜梅真非省油的灯,闲闲数语,表面讲自己,里头正直指沈沛昌最忌讳、最痛痒之处。
还不只此呢,宋惜梅问:“有没有见过郭嘉怡?她知道你来了吗?你知道,她实在忙,会照顾漏了。”
“这个事在必然了。”
“要我代转个口讯吗?等会我跟嘉怡见面。”
如箭在弦,不能不发。
沈沛昌一定要对宋惜梅的问话作出回应。他倒抽一口气,想,反正此来也无非为证明郭嘉怡对自己是否犹有余情,这一铺是赌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