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手八脚地寻了医生的重话,摇去挂号,口说今天的诊症已经预约满了,明天请早。
李通已是有气在心头,如今一急,甚么祖言秽语都讲出口来。
“明天人死了,谁负实。这见鬼的地方!什么都得预约,连救命都要预约,他妈的!”
一连摇了好几个重话,才找到一个可以即时约到的医生,李通急急忙忙的搀扶着女儿出门去。
一路上,李湘呻吟着,直叫李通心乱如伉。
“来,湘湘,我们听听音乐,考考你能不能轰出是谁唱的歌!”
李通扭开了事内的收音机,恰在播放着流行乐曲。果然,正是孩子们最热爱的课余消遣,此药石还灵,李湘精神为之一振,说:“爸爸,是我!誓启的歌星麦当挪呢:”
“啊!我看过她的照片,并不怎么漂亮。”
“漂亮啊,你要怎么崔的女孩子才叫漂亮呢?”
“像你那模样,就是漂亮了。”
“卖花赞花香。”
“那又何罪之有?”
父女俩终于调协了刚才紧张的情绪,开始有说有笑。
那首麦当揶的歌之后,电台播出新闻:“五个外籍移民,年约十五岁至十九岁,持械入屋行劫一位独居的老妇人,老妇人在挣扎时摔倒,随即不醒人事,老妇人所养的两条小狗在屋内狂吠,惊动邻居,其中三人在企图登上他们那辆残破的银灰色日本本田轿车时被逮捕,另外两人逃脱,逃脱的两个人分别是中国籍香港来的新移民以及被本省收容的越南难民。”
“真羞家,来到别人的地方,还不奉公守法,掉尽国家与父母的脸。”
李湘听着父亲说这话时,脸上掠过一阵惶恐的表情,她轻轻地喊一声:“爸爸!”
“什么事?”
“我们不去看医生了!”
“为什么?”
“我坦心哥哥。”
“李荣?他有什么事?”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李湘的声音哀怨而战栗:“哥哥从来都不让我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我只注意到他经常跟学校真的几个越南来的同学混在一起,且有一辆银灰色的,极其残破的本田汽车。”
李通煞地把车子停住了。
父女俩都喏得面无人色。
一时间,李通不知所措。
“回家去吧!”李湘这样说,脸是苍白如纸,极力地忍耐着浑身的不适,说:“或许,哥哥已平安回家去,我们就安乐了。”
“湘湘,可是,你顶辛苦是不是?”
“看到哥哥平安无事,我们再去看医生吧!”
李家是寂静一片的,父女他一下子冲入李荣的房内,不见人影。
李通只好陪着李湘回它的房里休息。让女儿躺下之后,李通问:“湘湘,你肚子饿吗?要不要吃一些麦米粥。”
李湘疲累地点头,才再闭上眼神养神。
于是,李通走进厨房去,冷不提防,有人自门后问出来,白霍霍的一把刀搁在自己颈子上,他定下了神,对方才晓得收手。
一转身,李通像见了鬼似地惊叫,连连退了两步。
李湘踰跟地走进来,问:“什么事?”
之后她看到李荣木然地站在父亲跟前,手里拿看一柄平日用来斩瓜菜的刀。
“哥哥,你做什么呢?”不是不震惊的。
“我以为是别人,并不知道是爸爸。”李荣这样解释着。
“你以为我是跑出来擒拿你的警察,是不是?”李通问,眼真爆发着红丝,脸色铁青,形容恐布。
“爸爸,你知道了?”
这句回话,等于承认一切。
李通一个箭步上前,夺去了儿子手上的利刀,再左右开弓,连连拒了他几句耳光,咆哮遗:“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有食有住有穿,有教育、有娱乐,你要去做贼?”
李荣给父亲打得金星乱冒,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他木然站着,神信掘强顽固得近乎悲壮。
迫使李湘首先由惊惶而变得凄凉,她忽然觉得她哥哥必有可原谅的原因。
她想起了从前在香港,兄妹俩过的快乐日子,李湘挺身而出,拉着转弱的小小身躯,挡在李荣跟前,不住啜泣。
“请爸爸别行他!”
“打死他算数,来到外国,不遵守人家的规矩,不尊重人家的权益,这种孩子要来何用?”
李荣从牙缝里钻出声音来:“我们又有被尊重吗?那天杀的白种老太婆,答应给我们五十块钱,替她的后花园铲草除虫,我们一行五人给她料理妥当,她才大惊小怪的对我的伙伴说:““喏,你们不是香港人,原来是越南难民,这儿雇用越南难民干活,根本不是这个数目,我少给你们五块钱算了。况且你们此预定时间短了半小时就完工。”
“这算不算合理?我不能离弃自己兄弟,那老八婆种族歧视,我们要算这笔账。”
李通的头胀痛欲裂,一日之内,他承受太多的压力,完全在走向盛怒至崩溃的边缘。
为什么儿子会跟那些越南难民的子弟连群结党?他不明白,什么时候开始他跟自己的孩子失了联络,脱了节似?又儿子所承受的生活压力、人情迫害,他怎么会全不知倩?
这就是移民的代价。
尾声
孩子们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学好、都可以学坏。
不要以孩子们未来幸福着想为借口,飘洋过海,去寻找自以为是的新生活。
如今闹出大事来,怎好算了?
其他的三个孩子被捕,早晚会知道李荣之所在,他能逃到那儿去?
才越想越急躁,坦心、惶恐之时,大门开启了,厨房内的三个人登时戒备地缩作一口。
李通下意识地跟孩子们说:“别怕,顶多一拍再敬。”
他手真紧握着那柄利刀,以防万一。
厨房的门虚掩着,突然有人把它推开。
李通肤干喝问:“谁?”
“神经病!这么大声大气的,你是干什么来着?”
进来的原来是阮笑真。
她望着神情怪异的李通三人,微微吓了一跳,才镇定下来说:“什么意思?通统站在这儿,如临大敌!”
李通问:“笑真,你知道我们发生了什么事?”
阮笑真冷笑:“知,当然知。今早在醉仙楼很耀武扬威,你真以为这么一呼一喝,就可以把我唤回你李家来,委委屈屈跟你过一辈子。李通,我告诉你,我不怕失礼的,别认为在人前撕了我的脸,我就下不了台。我这就回香港去,大把世界等着我去捞,省得跟在你屁股后头白干活,今日不知明日事,晚晚盆算何时才床头金尽,要申请政府失业贫困救济金?你不必把我预计在以后日子里头了,我这次回来,拿我的行李!”
阮笑真说完,回头就走。
“站住!”李通喝令她。
“你根本不知道湘湘有病,儿子闹出刑事案来,你只管跟那姓金的去过活是不是?”
“是你要讲出这么难听的说话,要自己的儿女听看难过,罪不在我。人家姓金的,在此地算有头有脸、有本事,你有什么?跟他也不为过口至于说,孩子们有什么不妥当,都是你的责任,你的带挚,是你坚持要移民,是你高估了自己照领我们一家大小的能力,是你看错了这个地方以为可以安居乐业。一切的后果,由你让担!那一倜有本事的男人,会弄到要妻离子散………”
李通没有等阮笑真说完她的话,就直冲过去。
不论谁的生活好过,难过,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的过。
这一夜,难过的人实在多。
宋惜梅握章电话筒,手软了,心碎了,久久不能语。
对方在那一头喊:“惜梅,你还在吗?你还在吗?”
等了好一会,宋枪梅才倒抽一口气,问:“致鸿,再肤清楚楚地告诉我,是你同意小金把划则师的建筑图则直接印制成卖楼书在香港发售的?真是你?”
“惜梅,你并不知道中英政府为机场事件而剑拔弩张,趁会谈又无成果,股市狂泻,人心惶惶之际,我们再安排发放一些本城地产节节下泻的消息,及时推出列治文的城市屋,这是最聪明的办法。惜梅,我说了,我需要你回到我身边来,不必理会商场上的业务大手,只需要当我的贤内助,帮我在政途上进一步发展。”
“邵信音呢?”
“信我,我是个有办法的人,不会有后遗症。”
“当然的,致鸿,不会有后遗症,我可以肯定。”
“几时回来?”
“快了。致鸿,真的,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宋惜梅轻轻的放下电话,她没有对罗致鸿说谎。
异乡红叶灿怔章日之一刹那,梦忽然间醒了。
以前,她以为跟丈夫的离异,基于罗致鸿不予她真正表现自己的机会。然,这一次,罗致鸿解释待至为详尽,指引得甚是透彻,她才猛然醒悟到,她根本不是陪在罗致鸿身边的材料。
他不需要邵倩誓,因为她在智力上未够级数,去跟罗致鸿作长期沟通。
他也不需要宋惜梅,因为两人的基本人生价值观原来有很大的差距。
宋惜梅绝对可以为爱情而更改自己在人生舞台上扮演的脚色。为钟爱的丈夫,她可以出听堂、入厨房,做任何类型的工作。这是罗致鸿看对的。
可是,宋惜梅绝对不可以为爱情而更改自己对生命的要求和宗旨。不能为爱一个人,而残害其他人。这是罗致鸿看差了的。
事情的转变,突然而清晰。
她既悲且喜。
后者是因为郭嘉怡的例子是珠玉在前,要釜底抽薪脱离爱情陷阱,是要认清楚这个人生把启是一扬骗局,并不值得恋栈下去,才能重新再活。
或许,睡醒了一觉,她的惆怅与悲痛会渐渐引退,只腾下来一片无愧于此城此地的澄明的心。
最低限度,为报答这块会慷慨收容她的土地,她不肯为了个人的利害关系,而同流合污,残害了房产投资的名声。
温哥华的秋天并不多阳光,满山满街的红叶只在黯淡的天色下,迎着细风摆动,迷蒙中的一片血红,更引人幻想遐思,心会飞驰至老远。
宋惜梅摇电话给连俊美,辞行。
“你也回香港去了?”连俊美这样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
“只为,我怕我也要回去了。”
“啊!”宋惜梅轻呼一声,知道事态有变:“要出来走走吗?”
“好!我也正想把那一天的工资送去给你介绍来帮过我家务的阿真姐。否则,高一回香港去,人踪杳然,很过意不去。”
“好,我陪你走一赵。”
一路上,连俊美把父母与儿女的反应告诉宋惜梅。她问惜梅的意见:“人生下来即要为身边的人而活?还是只为自己而沽呢?”
“一定是为自己而沽。”
“是吗?”
“当然是的。你肯为别人而活,无非是为了别人,自己才开心而已,兜了一个大圈子,始终是以自己为先。”
“如果我爱我父母与子女,有甚于翁涛,我就选择为人而活做借口。如果我的确非有翁涛不能活呢,我就会说,人只须为自己而沽。是不是?”
“孺子可教。”在这个凝重的气氛下,宋惜梅还晓得出语幽默。
连俊美理理地嗔一口气,说:“我会很想念很想念很想念翁涛。”
“我相信他也一样。”
汽车停在李通家门前,宋惜梅说:“我在车上等你吧,昨天在醉仙楼,就跟那位阿真姐高得有点不快,不要见她了。”
“好,拍工资交给她,只消一会就出来。”
连俊美接动门铃,没有回应。
好一会,连俊美试着推门进去,大门竟是虚掩的。
坐在车内的宋惜梅等得有点不耐烦,正想扭开收音机听听新闻报告,煞地转来一声惊叫。
是连俊美的呈音。
宋惜梅街下车去,直闯进屋来。
“俊美,俊美!什么事?”宋惜梅边走边叫。
堂屋、客厅、厨房、各睡房通通没有人。
宋惜梅走近厨房,正要推门,脚下绊倒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吓一大跳,竟是连俊美晕倒在地。
“俊美,这是为什么呢?你醒醒嘛!”
当宋惜梅抬起头来向厨房四周望去,眼前景物,一阵子迷糊,一阵子清晰,证明她已在晕眩的边缘了。
她扶着墙,闭一闭眼睛,摸索看爬过那二条条横陈地上的尸体,终于抓到了揍在一旁的电话机,她摇了九一一,仅仅来得及说了地址,才昏过去。
太恐怖的经验。
温哥华市电台宣布的大新闻:“一家新移民,李姓,因为不道应本地生活,形成重大压力,一家之主李通,突发狂性,挥刀斩杀其妻、其子、其女,然后自杀。这已经是三年来,同类型事件家庭惨案的第三宗。发现四具尸首约两名李家友人,因惊慌过度晕倒,已送医院救治,情况良好。”
醉仙楼头,谈论著这宗事的人特别多,可能是直接认识死者之故。
两名新近移居于此的中年夫妇,刚吃完了午饭,走出醉仙柜,正要踏上那别落地不久的平治,忽然正面来了几个把头发剃得光秃秃的,只得一条辫子在脑后的怪形怪状少年人,用力拍着车头,大里说:“你们中国移民,不是有钱,就有快乐的,有人杀了一家四口呢!”
中年夫妇赶快走进车厢去,上了锁,匆匆把汽车驶走。
那一处都是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扬,任何惨剧都不会赶到阻吓作用。仍有大量的海外移民每天着陆在温哥华的机场。
当然,也有人离去。
宋惜梅与连俊美一家乘同一班机回港去。
快要上机时,心心与义义嚷看要吃雪糕。
“都快人间了,不要再诸多要求了。”连俊美说。
“不,不!”孩子还是嚷,拼命摆动连俊美的手。
“让我带他们去吧!你跟连伯伯、伯母先走。”宋惜梅这样建议。
孩子们一声欢呼,改挽了宋阿姨的手。
惜梅领看他们走进一间冰淇淋店,给他们挑了雪糕筒,正俯头在衣袋内寻找碎银时,有声音跟她说:“我已付钱了!”
“啊!是你,翁涛!你来送机?”
“是的。”
他时下身去,拉起了方心与方义的手:“我知道。”
“你不跟她说再见?”
“不必了。”翁涛轰微垂着头说,刚刚触着小心心的眼神。
“肯不肯跟翁叔叔说再见。”
方义先吃一大口雪糕,然后爽快地答:“翁叔叔再见!”
方心一直拿眼看着翁涛。
宋惜梅在旁勘:“心心,雪糕是翁叔叔给你真的。”
方心昂起头,非常老成的问:“你不会到香港去,是不是?”
翁涛一倍,很诚恳地说:“不,我不会去,一定不会。”
“我们也不会回加拿大来!翁叔叔,再见了!”
“再见!”翁涛把两个孩子拥抱看,亲了一下,才再站起来。问宋借梅:“你呢,你会回来吗?”
“我?”惜梅想:“我会回来的,另一个红叶满山的日子,我会回来探你,也回来凭吊梦醒的惆怅。你知道,一回到香港,无人可以够宾格享用这种奢侈的感情发泄,我们香港人不只是要生活、要工作,而是要拚命,要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