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今日,他体验到一份阻力,使他己完全奔驰到乐秋心身上去的心,悄悄地、静静地回顾,望一望过去,是否有值得他留恋的人物?或者,说得具体一点,以英嘉成这么一个有智慧、有身份、有条件的人,他容不下有人可以不当他作第一选择。这动摇了他的信心,也刺激了他的自尊。姜宝缘对他撒手不管,好比他以为背后必有一张椅子在,自己几时玩得累了,就能坐到上面去歇一歇,谁知如今一坐,整个人就摔倒地上去似的。情势狼狈,令他夜不成眠。
翌晨一早醒来,执拾了一皮箱很简便的衣服杂物,就开车到乐秋心家去。秋心还是刚刚转醒过来,见到那一脸愁眉不展的情人,心内暗吃一惊,问:
“什么事?你的脸色十分难看。”
“昨天晚上睡得不好。”
“为什么呢?”
“也许是想念你!”
乐秋心开心得像一只小鸟,飞扑到英嘉成的身上去,紧紧的让他抱着。“嘉成,我那么的爱你,那么的感谢你!”
英嘉成拍着对方的背,说:
“我从今天起先搬到你家来住,以后再找合适的新居。”
“姜宝缘知道你这决定吗?”乐秋心问,竟有一点担心。
英嘉成随即答:
“她稍后会知道,我们昨晚已谈过这样的安排。”
“嘉成,从今天起,请让我好好服侍你。”
英嘉成吻着乐秋心的前额,表示欢慰地笑一笑。
他其实狡猾,相交以来,他从没有在乐秋心跟前歪曲过自己的行动,隐瞒过自己的意向。
这其实不是一个好的开始,恶例一开,可能就会成为习惯,一不做二不休的心态一旦形成,真有可能一发不可收拾。
这天,乐秋心是满怀高兴的回到公司去,只觉已完全的胜券在握,一整个英嘉成的人,已在自己掌握之中,心呢?老早已俘虏过来,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的喜悦跟秘书冯逸红是一式一样。彼此见了面,竟搁下公事不谈,先交换了私人讯息。
“小红,如果你打电话到家里找我,接电话的是一把男声,切勿大惊小怪,那只是英先生,他已先搬到我家去住了。”
“甚么时候结婚了?”小红急不及待地问。
“快了,他跟妻子已经谈妥了条件,彼此同意签纸离婚的话,很易办理。”
“英先生是不是给对方作置了一大笔?”
乐秋心原本想答,她不知道。实情也是如此。
然而,回心一想,答案改为:
“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了吧?”
小红立即说:“真难为了英先生,不过,千金难买心头好。”乐秋心要的就是这句话。就让外间人传扬这个一掷千金,为载情人归的故事吧,历史上也有冲冠一怒为红颜,不要江山要美人,万古留芳的中外奇谈。那种光荣感是完完全全属于千里共蝉娟的最后得主的。乐秋心不打算放过。
一想到这场仗,打得空前顺利,她就乐得飞飞的。小红也不甘后人,说:
“老板,趁你心情好,明天我想请几小时的假。”“做甚么?”“我要跟耀华去抢购廉价家私。”
“为你们的新居添置用品?”乐秋心才刚刚向人事部写了推荐书,对她的工作极表满意,希望人事部批准冯逸红可以把职员家居贷款的年期增长。
“就是嘛!房子交吉了,我们搬进去,除了一张床褥摊在地上为榻榻米之外,甚么家私也没有,也真是怪可怜的。没办法,耀华他自资的小型冷气工程公司,又急着开张,要资金周转,另外,首期两成又是一笔可观数字,我俩的积蓄根本都用清了。
“上星期,看到报载,说有间家私厂在新界,举行清货大减价,我们明早准备去轮队抢购。
“我看他们的广告,有一套4人用的餐台椅,顶便宜,减百分之七十,差不多半卖半送,我们总不成坐在地上吃饭吧!”乐秋心说:
“你有需要的话,可以请足一天假期。”
“不用了,一则耀华也赶着开工,并不能抽空陪我选购其他必需品,只我一个人去买,也没多大意思。二则,我就快请大假结婚了,有很多文件积压着,心里不放心,怕连婚也结得不安不乐的,故此还是赶回来。况且,去抢购平价货的人极多,我们天一亮,就得到达,待厂房一开门,就冲进去成交。回到中环来,怕还未到11点。”
乐秋心笑着点头,示意允其所请。心里却又难免另有一番感慨。
中下阶层的少男少女,要组织起小家庭来,原来也是这般吃力的。
比起自己,手上有一笔为数7位数字的积蓄,再加一份年薪不俗的工作,若还把未来夫婿的家当算在内,生活上是完全优哉悠哉的。
乐秋心当然高兴英嘉成住进公寓来,但,过些时,也要另外物色一幢公寓搬进去才是。
说到底,自己嫁入英家,总应该住英嘉成的物业,这是一项荣耀与权益。
第四章
这一夜,乐秋心与冯逸红两个行将为人妇的姑娘,都睡得无比甜美,发者一个又一个美好、浪漫而幸福的美梦。直至天色渐明,闹钟一响,小红才整个人跳起来。
跟小红同住的家人不少,虽不至于一家8口一张床,但兄弟姊妹5人,只除了大哥睡在客厅外.全挤在一间房,小弟今年9岁,根本就跟小红同一铺床睡觉。
闹钟这么一闹,害得一家人都转醒过来,怨声载道。
小红的大哥,据家中各人的传说,这些天来跟走在一起的女友闹翻了,心情尤其不好。每晚开张折床在小客厅内睡觉,实情是辗转反侧,到天要亮时,才刚睡去。今天被小红的闹钟这么一闹,心火尤其旺盛,于是骂道:“你这是干什么的?还不过是5点半,就把全家吵醒了!”
连9岁的小弟都拿脚踢小红的屁股两下,以示抗议,才翻一个身,重新睡去。
小红一叠连声的说:
“对不起,大哥,我要早起去买家私。”“我管你早起干甚么,自己的事自己打理,你若然心上挂着有事办,自然会得准时起床,用得着如此的把自己的方便建在家人的不便之上吗?”小红被兄长如此谩骂,心里头有气,回敬一句:“没有你说得严重吧?怪人需有理。”小红的母亲一向最偏爱长子,于是插了嘴:
“小红,你别顶撞大哥好不好?要嫁要走,是早晚的事,但今日你还在家里头,就得体谅娘家的人。”
小红被母亲这样一说,眼眶就湿润起来,想跟她驳斥,幸好父亲先开腔:
“好了,好了,越吵越不能睡好。小红,你赶快出门吧!”
小红跑到九龙塘火车站跟麦耀华会合时,眼睛很觉红肿,是哭过了,也是睡眠不足之故。
耀华紧紧的拖着她的手,问:
“为甚么会这么愁眉苦脸?”
小红嘴一抿,差点要在公众地方哭起来大出洋相。
“小红,别这样,你有甚么难过事?是我干了甚么令你不高兴吗?”小红摇头。
“我害你早起,是不是?我知道为了成全我的事业,要你多受了很多苦。”
只这几句安慰的说话,就终于令小红破涕为笑了。
再多受苦也是不要紧的,世界上只要有麦耀华一个人知道自己的苦衷,爱惜自己就已足够补偿所有了。
坐在火车上,小红把今早跟家里人呕气的事,复述了一遍。
耀华听罢,紧紧的捉着小红的手,放在胸前说:
“不要紧,我们快有自己的小家庭了,再简陋,也还是可爱的,是不是?”
小红喜悦的拼命点头。
找到了家私工厂时,有人比小红他们还要早到,看样子,他们是排队中的第5对。前面4组人,肯定有3组是跟耀华及小红一样,是年青的爱侣或夫妇,另外一个年纪较大的,怕是打算买便宜货的商人模样。
小红扯扯耀华的衣角,说:
“我有点担心。”
“担心甚么?”
“担心买不到那套餐桌,”
“为甚么呢?他们不见得都打算买我们心目中的产品,工厂大减价的家私顶多。”
“万一他们也看上了那套餐桌呢?”
“那就是天意了,我们已尽全力,是不是?”
耀华用手指拧一拧她的鼻尖,说:“大不了,我把妈妈的麻雀台扛到我们新居来作饭桌,用一个短时期,待我们买到之后才归还。”耀华提起了母亲,小红的面色就略略一沉,忍不住说:“你别怪我小家子气,你妈妈那天问我,买齐了家私用具没有?我告诉她,不打算买甚么了,积蓄都用去供首期,且你的公司又要开支。我以为她老人家会赞美鼓励我们一两句……”“她没有吗?”小红嘟一嘟嘴:
“好说话非但没讲,还塞了我一句。”
“她说甚么?”
“她说:‘我一直给阿华说,没有这么大的头,别戴这么大的帽。现今男人30过外置家也不迟,急些甚么呢?又不是一结了婚,就打算要孩子,这年头,就算不结婚也属等闲。’“华,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从未想过做父母角色的人会说这么令儿女气馁的话。”
“别把她的说话放在心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我不同意呐,华,如果将来我嫁给你之后,跟你母亲有甚么冲突,你偏帮谁?”
“何必要胡乱假设?”
“才不是呢,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天下间有几多互助互爱一如母女的婆媳?”
“小红,若果你老早存了这个心,将来跟我母亲相处就有了一个非常不健康的开端,对我们没有好处,你必须谨记,我自小就没有了父亲,母亲守了一世寡,把我和妹妹养大成人的,她不可能不爱我,我也不可能不爱她。”
小红一听耀华那么一说,就有气在心头。她原本是希望小情人会又疼又哄的,在她今日情绪低落时,说一两句好听的安慰说话,逗她欢喜,谁知适得其反,惹了对方乘机讲几车子孝顺的大道理,言下之意,跟指责小红不体谅他的处境又有何异。
于是小红脸一拉长,立即反驳:
“谁叫你不爱你的母亲了。”
“小红,我只不过向你解释明白,爱屋及乌,你如果爱我,便应该也爱我母亲,不要胡思乱想,先以为她会跟你过不去。”
“这么说,你已经算是给我答案了?”
“甚么答案?”
“我刚才问你,将来万一我和你母亲有甚么冲突,你会站到哪一边去,看来,答案是很显而易见的,是不是?”
耀华为之气结。
兜了一大个圈子,仍是原地跑,又苦苦缠扰在那个荒谬以及完全不必要的问题上。
怎么女人可以如此的蛮不讲理兼幼稚?
“你不能答,不敢答我了?”
没有适可而止,只有变本加厉,小红更进一步的无理取闹。
“你喜欢想当然,解释是没有用的。”耀华答。
“怎么没有用,我只需要你说一句话,说无论如何会站到我的一边去帮我。”小红绝对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再加早上跟家人的争执,于是心火特盛。
“不要强迫我说不愿意说的话,我不是个你叫我行便行,指使我止便止的人。我有自己的主意,全部要因人因事而异,不可以一竹篙打一船人。”
“很好,你已经讲得非常清楚了。”
小红咬一咬嘴唇,挽起了手袋,就急步离开那家私工厂,一扬手,跟前停了辆新界的士。
她火速拉开了门,还有一阵子的迟疑,回头看见耀华跟本没有追上来,面子更放不下,立即上车,扬长而去。
那段由新界回到市区上班的路程,像由天堂走向地狱,痛苦得难以形容。小红有想过回家去,好好的哭一大场,不要上班了。
然,回到家去,依然有一大堆差不多可以肯定不会以自己之忧为忧的父母兄弟,何必在他们的跟前献丑!一脚踏入公司,埋头在的的得得的打字声中,或者精神还有寄托。
真没想到原本应该最可爱的一个场面,会落得如此收场。
乐秋心看见小红气鼓鼓的走进办公室来,心里有点骇异,本要开口相问,又有一点顾忌。毕竟在公司环境内把主仆身份拉得太近、太着迹,绝非好事。
最怕小红年纪不大,阅历还不深,把自己付予她的支持与关心掌握得不好,有了过态的情况出现,对自己与对小红都有害而无益。公司内的各个部门头头的秘书角色跟封建帝皇时代的后宫与身边的宫女,有一点点的相像,在这个明争暗斗异常激烈的环境之下,主子固然极需要贴身心腹提供各种服务,包括传递及探听消息。得宠如侍婢宫娥,多是能干聪敏的多,然,一旦恃宠生骄,狐假虎威,闹出一个小争执来,都可以成为乱政的借口,非小心不可。
故此,乐秋心明知小红有点不高兴的样子,还是由着她,不打算过分表示关注。且,也实在忙。那新上任的主管商人银行业务的行政大员徐永禄,工作效率相当高,态度非常积极。为了配合他拓展计划需要,所有有关部门,都做过不少功夫。
乐秋心是集团后勤部门的总舵主,很多方面都成了徐永禄的好帮手,就像今早的会议上,徐永禄就提出:
“我这一张清单,列出心目中可以鼓励和催谷上市的公司,希望资料研究部能尽快把他们更多的背景与该行业的各项数据找出来,以便参考。”
乐秋心接过清单,皱一皱眉头。
她不是怕功夫多,更不是嫌工作烦,而是下意识对徐永禄的急进有点儿抗拒。
为了那天英嘉成在午膳时略略提过的顾虑。
商场如战场,多了一名勇将,就可以分功。
谁愿意自己的地位发生任何威胁与动摇。
乐秋心当然完全为英嘉成着想。
徐永禄再加多一句:
“不会太麻烦你吧?”
乐秋心随即答:“当然不会。”
“那就烦你安排了,公司里头传诵的术语甚多,其中有一句我在上班的第一天就谨记了,他们都说:乐小姐办事,人人放心。”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乐秋心听了徐永禄的这凡句话,刚才一闪而过的顾虑,就荡然无存了。
“给你尽快办妥。”
“谢谢!待我筹备的第一间公司上了市,要好好的答谢同事们的支持,请你们吃顿饭。可否赏我这个面子?”
乐秋心说:
“但愿那是月会,或甚至是个周会,那就好了。我们几个部门的同事。年底的花红靠你。”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都不外是得体而轻松地互相吹捧,把同事之间的情谊气氛搅好,以便日后合作得更愉快。
无论如何,在社会上做事,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