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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恩怨  第16页    作者:梁凤仪

  不能说单逸桐说得不对。

  对仿尧,我感激感动至今。

  单逸桐依然坚持:“总之我要你离开他。不论你跟哥哥的关系与感情发展到何种地步,都要立即结束。”

  “你是令出如山?”我笑,实在忍不住讽刺他。

  “我此来,专诚给你谈条件,无人是无价之宝。”

  “对。你把条件先开出来。”我且跟他玩玩把戏。“单逸桐,自古以来,有家族成员出现在狐狸精的巢穴内,请求她放弃伤害自己的亲人,通常有两种法宝。你也可以循此原则说说你的预算。”

  “你爽快点说,我尽力令你满意。”

  我原来那么的不受欢迎。

  “若我离开仿尧,请告诉我,他会有什么好处,我又会有什么得益?相反,我们仍然维持友好关系呢?他和我不见得就有坏处了吧?”

  “好,江福慧,我逐一答复你。如果你事必要留住哥哥的人与感情,他先要损失一大笔财产。”

  “为什么?”

  “先父遗嘱规定,邱氏企业要转让分毫,都必须我们两兄弟同时签名同意。换言之,得不到对方的支持,我们任何方面都不可能以生意套现。嫂嫂提出来的离婚赡养费是巨额数字,远超于哥哥能调度的现金数目。正如你说,哥是个仁厚君子,他觉得对嫂嫂不起,故而不愿再在离婚条上跟她发生冲突。换言之,唯一的办法是把邱氏企业的股权卖给我,当只能有一个买家时,价钱高下,由我匣定。”

  “你会忍心压价?”

  “会。有你在哥哥身边,我恨不得把所有邱家产业控制手。回为信不过你!”

  “单逸桐,我有必要算这个钱?”这句话我以为自己是问响亮的。

  “品格上有严重瑕疵的人,我绝不再投任何情任票。财权握在我手上,是保障哥哥的唯一办法,他总会有一日被你玩腻了抛弃,或者自动自觉,回头觉岸,那时才还他江山不迟。”

  “你好伟大!”

  “最低限度不卑鄙!”

  我气得牙关打颤,还是忍住了。

  “单逸桐,如果我离开邱仿尧呢,你就同意他出让部分邱家产业,应付那笔庞大赡养费?或以一个合理的价钱承购他的部分股权?”

  “根本不用如此张罗。你如果肯离开,我名下的现金可以挪动,补哥哥之不足。邱氏家族生意可以维持一个整体,仍由哥哥主理,我立即飞回加拿大去。否则,我接管,由着他跟你至香港去人赘。江福慧,对于一个丧失了邱氏家族领导地位的男人,你仍有兴趣收起来自用的话,我无奈其何!”

  “单逸桐,你也在侮辱你兄长!”

  “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给单逸桐气得哑口无言。

  “至于你会因成全我们兄弟俩,而有何得益,你且开个价吧,我一定尽力如你所愿。”

  单逸桐的诚意,其实也在令我感动。如此深厚的手足之情,是少见的。茶花女如果有智慧,她也应该明白阿芒的父亲为什么如此狠绝地迫他们分手,因为他深爱儿子,他认定这样子对儿子有百利而无一害。如今,站在我面前的革逸桐,他年青英俊,且其实善良。是太深的一次误会,造成我们之间无可挽救的疏离。否则,这一对兄弟应是我很愿意相交亲近的朋友。

  “单先生。”我忽然有一种要苦苦求他凉解的冲动。求一个善良的人,网开一面,并不是失礼的事。“我其实并不如你所认为的差,我的本心原是好的,请相信我。”

  “我知道,你若不是歹毒和荒淫,就是心理变态。你的故事,我已经调查清楚。”

  真是五雷轰顶,晴天霹雳。我还有何话可言?

  “所以,请开一个价。”他说。

  “我物质生活丰足,并不需要什么!”

  “生活上完全没有需要?没有未完成的心愿?”

  “我的心愿,你有能力达成吗?”

  “竭尽所能。”

  “单逸桐,你是不是打算不择手段去拯救你哥哥于水深人热之中?”

  “差不多,但不致于要利用到损害无辜人的手段,或做不法的行为!”

  “你说你已知道我的故事?”

  “对。”

  “那么,帮我报仇,如何?”

  “对付杜青云?”

  “你连名字部叫得出来。”

  “我是认真的。”

  “会答应吗?”

  “以何种手段?”

  “邱氏企业是不是在竞投嘉丹矿务?”

  “有这个意思。”

  “请积极加入战圈,最终,放手让杜青云投得开矿合会约。”

  “就是这么简单。”

  “推动你哥哥,兄弟同心,出面收购杜青云的联艺,他必会进行反收购,在这场战役中,我是总司令,会告诉你何时出发,何时收手,至于所牵涉的粮饷弹药,不用你损失分毫。

  我会全部照顾。”

  “这对我,并没有大大困难。”

  正如我所料,单逸桐答应出手的话,总容易过我向邱仿尧提出合作请求。

  单逸桐审慎他说:

  “我们应该怎样向哥哥交代?”

  “他并不知道你来找我?我意思是说,他是否已知你如此地决绝?”

  “我还没有向他摊出最后的底牌。今日,我只是再次表达了不满,哥哥反倒转来劝我谅解你。江福慧,你有犀利的手腕,哥哥完完全全对你信任,甚至乎下借牺牲家庭之外,还冒着我跟他分家、各自力政的恶险,请谨记,我们兄弟从小相亲到大,从没有想到过会分家!”

  “好。那么,你就回去告诉仿尧,你答应试行谅解我和他的处境,给我一个重新证明自己的机会,别把我们的关系弄得太僵,以免引起他的思疑,而反对你的商业行动,收购联艺的动机,就只是你心心不忿,初涉商场,就让联艺抢去这么优异的采矿合约,如此而已。”

  “好。还有其他的条件吗?有什么要我效劳,请一并提出。

  我还未作答,单逸桐又说:“当然,我并不打算重蹈覆辙,除此之外,都有商量。”

  年少气盛的人,侮辱别人,原来可以如此地下留余地。

  我像被入连连打了几记耳光,眼前金星乱冒。

  容忍有个限度,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单逸桐,这个世界,男女平等,你并不比我更清高!”

  “对不起,男女并不平等,绝大多数女人碰上我,要跟我睡一觉。在世俗眼光中,始终是我魅力力四射,情有可原。”

  我忽然定睛看住了单逸桐,的确是眉清目秀,倜傥不凡的一个俊男,有很多女人趋之若骛,愿意跟他睡上一夜,有什么稀奇!甚至连我,也是过来人!当然,伤心人别有怀抱,我才会如此轻率地倒在单逸桐的怀抱里。然,并不排除这个男人吸引女性的特质与怎力。有可能,连一般女人都会难以抗拒引诱:不单为了这是个情欲横流的世界,也为了单逸桐本身优厚的条件。

  譬如说,一对相处很久的恋人,在共同经历困难,联手对抗敌人时,关系至力密切。一旦解除压力,生活长期处于安乐状态,戒备就会松弛,对方的吸引力减少,外来人的新鲜感增加,就会一脚踏进陷阱去。是有这个可能的。

  是有这个可能的。我想着,心头一动,嘴角下觉地往上一提,笑起来。

  “单逸桐,我还有一个要求,对你只是举手之劳,易如反掌!”

  “是不是最后一个交换我哥哥自由的条件?”

  “对。你做妥了,我担保我跟他永不相见。”

  “好,你说吧!”

  我咬一咬下唇,下定了决心,说:

  “只要对象不是我,你不会介意再跟一个相当吸引的女士,有一夕恩情吧?”

  在财产上令杜青云损失惨重,对他,并不能算是彻底的报复,他与陆湘灵合谋向我下毒手,最令我伤心的亦非那七亿元的损失。

  感情无价。

  杜青云将我的真心诚意视作玩物,把弄于股掌之上,再肆意地摔到地上去,一脚践踏个稀巴烂。这是对我至大的侮辱。

  必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的仇恨情绪,突然澎湃汹涌,达至高潮。

  因为,现在我才想到,要杜青云的感情与财产,同时承受重创,是最完美无懈可击,最令我畅快的报复结果。

  我为这个发现而热血沸腾,兴奋得不能自己。

  单逸桐一时间并不明白我之所指,因而没有答我的话,只把一双手插在裤袋内,笔直地挺立着,脸容庄穆,状若沉思。

  “要我解释得比较详细吗?”我问:“杜青云是为了我父曾加害过他的挚爱陆湘灵一家,而向我下的毒手。因而,对他至深至切的报复,就是证明他并不值得为一个女人而如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世界上并没有爱情,他今朝所爱,明日一样可以投向他人怀抱。”

  “你的目的物是陆湘灵?”

  “她并不是一个不吸引的女人。对你不算委屈。”

  “你相当地狠毒!”

  “这不是正正合了你的意吗?如果我表现善良,你可会信我?”我冷笑。

  ‘我说过,我不要加害无辜的人。”

  “无辜?”

  “这到底是你们的恩怨,谁对谁错,难下定论。”

  “单先生,我并没有请求你做判官。在你生命上,曾有过多少次的雾水姻缘了,那些女人,无辜吗?都不是你情我愿的事。”

  我站了起来,慢步走到酒柜,倒了两杯白兰地,继续说。

  “诱惑充塞世界,谁个把持不定,一定是她本人的错,柳下惠坐怀不乱是真君子,既有人做得到这种至情至圣的地步,那么,就不能把罪咎妄加于别人头上去。陆湘灵要真是对杜青云矢志不渝,任凭你单逸桐条件再好,手段再高强,也是枉然。”我把其中一杯酒递给了单逸桐。

  “单先生,我并没有请求你施加任何压力。既非暴力行动,而是你情我愿的话,你又何罪之有?这只不过是以举手之劳,考验一下人性罢了!”

  单逸桐已然动容。问:

  “我若依言而行,你又怎么确保我得偿所愿?”

  “请放心,轮不到我食言。只要把我们这个交易告诉令兄,我绝对相信他会无言引退,再不来找我。”我先喝了一口酒,五内如焚,悲苦难诉,“单先生,仿尧虽是君子,可是他再宽宏大量,也不会接纳自己成了一宗交易内的货色。

  第十二章

  我若如此地不尊重仿尧的存在价值,他还会像一只哈巴狗似的跟着我背后,阴魂不散吗?不,他不会。

  单逸桐终于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再把酒杯翻过来,涓滴不存,以示决志。

  就是如此,我出卖了仿尧。

  单逸桐离开之后,我倚在房门,顺势滑跌于地,不期然地失声狂哭。

  一种仇恨得以宣泄的畅快,跟另一种因失去仿尧而生的恐惧,互相冲击,五脏六腑都一下子有种地撼山崩的震荡,牵连着整个心痛得不得了。

  痛楚令我流泪,不住地流泪。

  麦加地交易所出面主持的金融界晚宴,设于华都酒店内,以一个游园会的形式进行。

  主客是当今国家财政部的重臣,其余尽皆是菲国商界显赫人物,连最近巨资投资加拿大地产,而震动北美的菲国华商郑氏家族代表,也出席盛会。

  不能小瞧这个国家的富贵中人,郑家的资产多少,无法估计。据闻他们能挪动的资金,竟比我们城中首富李氏家族更巨。

  晚宴表面上虽属交谊方式,其实是要较明白地显示菲国在新政权之下,哪些家族财团仍然有一定的份量,又哪些已经被撵出局。

  热闹祥和的气氛之中,不致于隐藏着刀光剑影。然,是否政界中人借题发挥,隔了一个中间机构,显示他们在商场内部署与支持的新势力呢?是绝对有此可能的。故而,能被邀请来这个盛会的财经集团代表,无不脸上贴金,像吃了二颗定心儿似的,可以肆意地顾盼自豪,从而乘机跟在场那起等级齐量的财阀攀关系、谈交易,一派的喜气洋洋。

  我是在邱仿尧的陪伴之下进场的。

  曾想过,好不好穿上一件血红的晚装,配衬我热炽的心境,像那些厉志报仇雪恨的冤鬼般出现人前。

  然,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要成功必须敌在明,我在暗。

  我平和地选择了一袭浅米黄色的纺纱长裙,腰间围了一串彩色干花结成的丝带.完完全全一副与世无争似的闲静文雅打扮,除了靠那只以十多颗全美一克钻石镶成的手镯,略添贵气之外,我完全以一种平易近人的姿态亮相。

  仿尧上身衣米色通花的菲律宾礼服,配黑色长裤子。跟我的装扮,尤其登对。

  他轻轻挽了我的手,走进场去。

  惹来艳羡的目光,可真不少。

  一堆人继一层人的走上来跟我们打招呼,仿尧都—一为我介绍,当然也包括了交易所主席沛图先生,以及财政部显要。

  沛图跟仿尧相当熟谙,很自然地就在我面前取笑他:

  “这一阵子找你真难,总是说你到了香港去,现今我认识了江小姐,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沛图以欣悦轻快的眼神看我:

  “仿尧,就算你如今宣布要把邱氏家族公司迁册到香港去,我都支持你!”

  我微笑,没说什么话。

  表现有一点不似财经巨臂,完完全全地只像邱仿尧的依人小鸟。事实上,我也有些情虚。

  直觉地认为不适宜张牙舞爪,去表露身分意向。

  静静地站在仿尧身边,接受他的保护,是最能安定我自一进场来,就已卜卜乱跳的心。

  战云酝酿,由来已久,偏就是临到两军对峙,短兵相接的一刻,竟有点手足无措。我承认,我担心、我战栗。

  且觉得委屈,只为欲罢不能。

  仿尧与我紧握着手,并没放松。他回转头来,看我。眼神温柔真挚,深感我心。

  忽然,仿尧笑了,那个笑,好看得教我呆了一呆。他说。

  “自认识你以来,今晚你最美丽。”

  “嗯!”我轻啐。

  “是不是这儿的灯光,或甚而月色,有特别的后果!”仿尧开心地笑了起来,把我轻轻一拉,二人更亲近地靠紧在一起。

  这一个温馨而亲呢的动作,明显地看到一对不满而严峻的眼光里。我们跟前站了个单逸桐。

  仿尧并没有因为一个不喜欢我而喜欢他的人出现了,就把我放弃,或甚至有丝毫不同于前的表现。

  他仍从容大方地一边拖紧我的手,一边眼他的兄弟举杯:

  “逸桐,你跟福慧是认识的。来,我们干一杯,好不好?为我,也为我们重新的相处!”

  单逸桐望住我,表现稍微收敛,那对会说话似的眼睛,一时间表达了很多的讯息。其中一个,必定是提示我要遵守诺言。

  不期然地,我垂下了眼皮,不敢直视对方。

  心里头有句话,怕快要说出口来:

  “单逸桐,且慢动手,让我们再商量商量。”

  然,话固然讲不成,且,已经太迟。

  再度抬眼,惊见沛图领着一堆人正走到我们眼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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