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因‘不满’……”谷仲忍深深叹了口气,才说:“你大叔公他不满你曾祖父将‘谷氏’的棒子略过他那一代,直接将总裁的位子传给了你父亲,他更不满他只是‘谷氏’分支机构的负责人,竟连你父亲有你这个儿子,他却只有女儿没儿子的事也列入他的怨恨,太可怕了!一个人的心理竟会如此不平衡,不懂得知足……”
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说:“唉!当年他又得了一个女儿……那天他到你家,见你们虽只有三口人却一家和乐融融,完全不像他家里,虽有两个老婆和七,八个女儿,却整天吵吵闹闹不得安宁,就这么一个念头……他在你父母亲常开的车子上做了手脚,又随即借故支使你双亲和他一同外出,以至于你父母亲的车子行驶到那段下坡路时,因煞车失灵和对方来车撞上而双双跌入山谷……唉!他当时虚伪的口供,竟把事实改成对方来车莫名其妙地撞上来……”
“警方苦无证据也只能采信当时紧随你双亲车后车主的话,想来老谋深算的他,早算准了那个时间在那段山路来往的车辆很少,若非那时正好来了一辆巡逻车,或许他早已逃离现场,不需当唯一的车祸目击者。”
“天呀!就只因‘不满’二字,他就能抹灭亲情夺走两条人命,让一个原本美满的家庭破碎……不、不是一个而是两个,还有另外那辆车子里的无辜受害者……”谷成杰激动的神情回复了一丝理智,连忙问说:“叔叔,我记得那辆车子里也是坐着一对夫妇,他们的家庭呢?”
谷仲忍长吁了口气说:“据我所知,那对夫妇有两个年幼的小孩,最大的好象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事后那两个小孩流落何方,我并不清楚,当时我忙着办你父母亲的丧事,再加上你差点被楼上盆栽砸到……你接二连三的意外事故才使我对你双亲的死因产生怀疑,事后虽查出那场车祸有问题,但为了顾及你的安全,在未逮到凶手前,我不敢轻举妄动告诉警方我的猜测,更需扮演一个被害家属的角色,哪敢对当时被陷害成肇事者的小孩露出丝毫同情,只怕会打草惊蛇,让真实的凶手有了警觉。”
“那两个幼童……他们能有我这般幸运,有个叔叔保护着吗?还是像孤儿院里的小朋友……”谷成杰不由得回想起最初几年他在孤儿院里的情景。
“阿杰你放心,我已着手调查那两名小孩的下落,可能的话,或许我们能对他们有所补偿,毕竟是因为……唉!家门不幸。”
谷成杰站起身,走过去搂着神情充满歉意的叔叔,“叔叔,谢谢你,谢谢你这些年来为我做的这一切,当年若没有你伸出援手,或许我早已……”
“傻孩子,这是你自己福大命大,否则那几年你哪能逃过在孤儿院遇到的大大小小火灾,唉!倒是挺对不住那几家孤儿院。”谷仲忍拍了拍放在他肩头上的手。
“是呀!因为我而把那几家孤儿院拖下水……还好叔叔你事后有斥资重建孤儿院,让里面的院童住得比以前更舒适。”
“唉!所幸当时没造成伤亡,否则我们‘谷氏’的罪过岂是单用金钱就能弥补得了。”
“可不是吗?当年若她因而丧命那我……唉!就不知她为何不曾回信……”
谷成杰的低喃声字字敲进谷仲忍的心坎里,他不由得替那名女孩辩解说:“阿杰,她不可能回你的信,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收到你的只字词组,又怎能回你的信。”
“什么!”谷成杰不自觉地将叔叔的身子扳面向他,“这……到底怎么回事,是,是她出了状况?”童年的经历使他不由得先朝坏的方面推想。
谷仲忍摇头抚去谷成杰内心的不安,他挣开肩膀上的桎梏,缓缓踱向落地窗,望着窗外变化无常的白云道出他当年的决定——
“当年为了让你心无牵挂地到英国,我只好先答应会代你转信给她的请求,但是……唉!老实说,那时就是因为情况危急,才会让年仅十四岁的你孤单单一个人到国外避难,以当时我身旁布满敌人眼线的状况,我连和你直接联络都办不到,哪能帮你转信?更何况对方还派人监视她好一段时间。”把心头背信的疙瘩说出后,他心里舒畅了许多,虽然这只是他当年对小孩子的承诺,却让一向信守承诺的谷仲忍心底着实烙了个背信的痕迹。
“怎么会……对方怎会想到监视她?”谷成杰蹙眉不解地问。
谷仲忍转过身望着他说:“阿杰,你太小看他了,若非他居心回测坏主意一箩筐,哪有可能让他逍遥了十几年才逮到他的把柄?”顿了顿,又说:“那时他派人伪装成记者到孤儿院,问遍所有人有关你的事,得知你和她较谈得来随即加足马力套她的话,不过那个小女孩个性还真倔,面对任何人询问有关你的事都只回答,‘不知道。’,就这么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他苦无对策只好派人混入孤儿院监视她了。”
闻言,谷成杰唇角不由得扬起一抹怀念的笑容,“没想到……她真照我所教的去做,也真的做到了。”他的低喃声虽小,在偌大安静的办公室里却清晰可辨。
“唉!真是个听话的好女孩,当我得知潜伏在她身旁的眼线对他的报告里,有提到她天天翻看信箱且不时询问院长有无她的信时,我更不敢替你转信。”谷仲忍叹了口气,又说:“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到英国没多久,我通知你往后的联络方式全经由陈伯,自那时,你从英国寄回来的所有信件,给我的,我看完就烧了,给她的全原封不动留在陈伯家里,唉!还好有忠心耿耿的陈伯帮忙。”
“原来是这样……”他心底突然浮起一个念头,不由得问:“叔叔,灾后那家孤儿院你将它迁到哪?”
“没迁呀!那块土地够大.我直接买下来原地重建……”谷仲忍话还未说完即被打断。
“叔叔,是在台中没错吧!”
“没错,咦!阿杰你问这个要做什么?难道你……”
“嗯,我打算利用这几天在台湾的时间重回旧地,或许能见到她也说不一定。”谷成杰迫不及待想见当年那个小女孩长大后的模样。
“也好,若你见着了她,务必代我向她说声抱歉,表达我当年没能让你们联络的歉意……”谷仲忍踱向办公桌抄了一张数据递给他,“这是孤儿院的地址。”
他将那张资料接过来细看后才折入口袋,“叔叔,我现在就动身到台中。”他话才说完随即走向门口拿起倒在门边的行李。
谷仲忍见状连忙出声说:“阿杰,我让陈伯送你去……”
“不用了,说实在的,我挺怕坐陈伯那辆黑色小轿车,并不是我担心他的开车技术……唉,实在是只要坐上他开的车似乎又是离别的开始……”谷成杰抿嘴笑轻挥手说:“拜!叔叔我走了。”
谷仲忍望着侄子匆忙离去的背影,不由得低喃道:“孩子……你受苦了。”他眼角不禁湿润,泛着粼粼泪光。
***
艾玉恬终于等到面试的这一天了,自她得知“谷氏集团”面试的日期那天起,整个人变得精神恍惚,注意力无法集中,这期间她虽面试了几家规模较小的公司,也有公司当场就录用了她,但是她能拖的就尽量延,全延到面试过“谷氏集团”后才能给肯录用她的公司一个答复,只因她对“谷氏”有股难以言喻的情分在。
“唉!若非‘谷氏’当年曾帮过院长,也让院里的小孩生活有了明显的改善,否则我哪会因心底那份自小对‘谷氏’滋长的好感,硬是将‘谷氏’列为将来工作的第一选择。”艾玉恬抬头仰望眼前这栋约三十层楼高的建筑物,“希望真能有机会天天进入这栋建筑物,唉!可别辜负了我已婉拒别家公司的好意。”
她深深吸了口气,再度打量穿在身上的这套她唯一的套装,“OK!祝我马到成功。”为自己打气后随即迈开步伐走向前方的旋转门。
“原来只有二十八层楼……”艾玉恬抬头盯着电梯上方的数字键,心情随着节节降下的亮光愈来愈紧张,不禁暗怪那从二十八楼搭电梯下楼的乘客,为何偏挑这时候搭电梯,简直存心故意拉高她等待的紧张情绪。
“当——”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名理着五分平头,身高约一七五公分,中瘦身材的男子自电梯里走了出来,他匆忙拉着行李箱与艾玉恬擦身而过。
“哎哟!”小腿传来的一阵刺痛使她不由得低头探去,“可恶,丝袜竟然被那个黑衣瘟神勾破了。”当她再抬头寻找目标,只能透过逐渐缩小的门缝,狠狠瞪视那个离她愈来愈远的罪魁祸首及他手拉的凶器那个勾破她丝袜的手推行李箱。
艾玉恬先按下欲往的楼层,随即从皮包裹掏出一瓶透明的液体,“哼!还好我皮包裹的这瓶胶水还在。你这个没长眼睛的家伙,下回再让我遇见你非好好款待你。哼!若不是面试时间快到了,早追出去要那个没头苍蝇赔我一双丝袜的钱;唉!可惜了我一双新丝袜,说不定原本可以穿个十次,这下破了这个洞,看加减能不能再穿个三,五次……”
她嘴里虽怒声四溢,手上的动作却小心仔细,用指甲沾着胶水沿丝袜被勾破的洞口轻轻修补,藉以防止如花生粒大小的破洞愈裂愈大,心里则一一过滤她有哪几件衣服可以搭配这双已破了一个洞的丝袜,原本的那股紧张情绪早已消逝得无影无踪而不自觉,更没想到她真一语成谶地料中了她和那个黑衣瘟神再度见面时的状况。
当艾玉恬再度搭同一部电梯下楼时,紧张情绪才又轻叩她心头,“天呀!排场还真大,不过是应征个会计办事员,竟要过五关斩六将。单是笔试就有两个主考官,面试又像是集体大会诊,七,八个高级主管轮流打分数,接下来……天呀!还得等三天,三天后才能得知自己是否录取……”
“当——”
她见电梯门打开,反射性地踏出电梯走向大门,“哇!好热,大概在里头冷气吹太久了。”她看了眼手表才恍然低喃道:“原来在里头耗了一个早上,都已经日正当中,难怪……唉,去吃碗面线压压惊吧!顺便去去今早沾到的霉气,以免霉运上身.三天后没能接到好消息。”
艾玉恬转身望了眼身后二十八层楼高的建筑物,才缓缓走向公车站牌等车,打算前往她常去的“阿婆面线”打打牙祭,对甚为节俭的她来说,能允许自己每周吃一碗既吃不饱又得花她一餐伙食费的面线,是她极为奢侈的行为,只因那里有别处寻不到的特殊味道——一种融合亲情温暖的美味食物。
***
“阿婆来碗卤大肠面线——唉!阿婆,怎么都这个时候了,你的面线还满满的这么一锅呢?平常不都已经见底,可以收摊休息一下晚上再卖吗?”艾玉恬神情疑惑地望着正在舀面的老妇人。
老妇人的头抬也没抬,依然专心手边的工作,看似冷淡的反应随即被她热情的声音暖化了。
“丫头,怎么有空来?今天明明不是假日呀!你先坐一下,等我把这堆五十人份的面线分装好再和你聊。你今天想吃多少都行,我请客,就这么一次,不要和我谈使用者付费的原则。”老妇人虽忙着舀面,却不忘实行先说先赢的理论。
艾玉恬笑着说:“阿婆,先不讨论原则问题,你接了这么大的订单怎么还这么客气,不吩咐我一声还叫我在一旁纳凉,还差什么没弄?我来帮忙。”说罢,她随即将皮包调整为斜背,走近阿婆身旁等候指示。
“丫头,你闲不住的性子依然没改……这样好了,你帮我分装调味料,顺便装一把香菜。”
“OK!”她动作俐落撕了两,三张塑料袋一一分装调味料,“阿婆……这张五十人份的订单是哪儿下的?现在不过才一点多,离下午茶的时间还早,而且才刚用过午餐,怎么会叫这么多面线呢?”
“呵!还不是我的面线香名远播,有一团日本观光客指定要的,听饭店里的人说,那群日本人里有两个人曾来台湾吃过我卖的面线,他们极力向团员推荐,指定要我的“阿婆面线”当他们午餐的一部分……”老妇人放下手中的长汤瓢,取出杯盖替最后一批面盖上盖子。
“原来是观光团,难怪用餐时间是这个时候,嘻!阿婆,不错哦!你国民外交有在做哟,连远在日本的观光客都知道你‘阿婆面线’的盛名,呵!说不定哪天研发出面线罐头这玩意儿,到时候‘阿婆面线’就能外销到世界各地了。”
“唉,怕是没机会喽!”老妇人语气中流露出些许无奈及不舍的情感。
“咦!怎么了?”艾玉恬停下手中的工作,望向白发苍苍弯身工作的老妇人,
“阿婆,听你的口气好象是……放心啦!阿婆,你还会活很久很久,一定能等到面线罐头的发明,前阵子不是有什么冷冻蔬菜吗?快了啦!”
“丫头,还好你今天有来,否则……唉,以后我们要再相见可就难喽!”老妇人站直身子摇了摇头。
“阿婆,你怎么会这样说?到底是……”她急欲追问的话被突来的客人打断。
“阿婆,面线好了吗?那些日本人要开饭了。”一名身穿饭店制服的侍者问道。
“呃……好了、好了,桌上这几包都是……要不要我帮忙拿进去呀!”老妇人手比向旁边的方桌,正欲动手帮忙随即被侍者制止了。
“阿婆,不用了,我有带推车过来。”侍者把推车推近方桌,将桌面上的食物移至推车上。
“呵!有推车就好,谢谢你们的惠顾。”老妇人满脸笑容地道谢着。
艾玉恬望着她脸上无数交错跳动的皱褶,一条条深刻入她脸部肌肤的纹路是如此生动自然地跳动着,没有丝毫的伪装,勉强,艾玉恬无法理解阿婆今天怎会口出此言,说得好象以后不摆面摊似的,可是阿婆看起来,身体依旧健康硬朗呀!
老妇人送走了侍者连忙转头问说:“丫头,你还是老样子要加卤大肠吗?”
“阿婆先别管我要吃什么口味。”艾玉恬急忙上前拉住那双历经风霜的手,
“阿婆,你刚才说以后很难再相见,是怎么一回事?”
老妇人轻拍她的手说:“丫头,我那个不孝子前两天自美国回来,他终于愿意接我到美国和他同住了,唉!辛苦了一辈子,原以为会落得无人送终,没料到……不晓得是哪位高人让我那个不孝子突然醒悟,知道了‘孝’字该如何写、做,唉!高人的几句话远胜于他念了十几二十年的书。”